虫族的突袭使帝国猝不及防, 但是各军团集结之后很快就抵挡住了战线的蔓延，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虫族繁殖力惊人，一百多年前还是几乎灭种的状态, 而今却已可以派出比当年更为庞大的军队。相较于虫族的繁殖能力, 人类的优势在于科技, 一百多年的发展, 武器装备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帝国也不是当年的帝国了。

由于战争状态的开启，星云军事学院七、八年级学生都被征召入伍，路昭认识的王瓒、阿德里安等学长都去了前线，而六年级生在通过年终考试之后, 也将奔赴战场。路昭没有去打听冀恒的去向，但是难免会有其他同学的谈论进入他的耳朵。

冀恒已经入伍, 去了里格海姆的最前线。

学年快要结束，路昭在考试之前跑了一趟铁杉镇, 因为穆大师和拉斯韦尔都接受了的玛尔斯公司的聘请, 即将出发去帝都星系的玛尔斯公司总部工作。

“啊，这把老骨头，还算能为帝国做点贡献。”穆大师喝着茶，不紧不慢地说。

“别多想, 好好读书, 知道吗？”拉斯韦尔敲打徒弟。

“我知道了。”路昭回答。

这次穆夫人也要一起走, “我们在那边也有处房产, 住了几十年，你伯父退休以后也没卖掉，小昭放假有空可以过去和我们一起住。”

帝都星系交通便捷，从安珀过去有直达的运输飞船，三天时间就能到了。

“好的。”路昭又答应了下来。

送走三位长辈，路昭独自回了星云。

因为上次遇险，路昭多耽搁了二十几天时间，原定二十天的行程，最后花了四十天才回来，他的功课都落下了。伍德教授心中有愧，因而提议这次年终考试路昭可以申请缓考，不过路昭拒绝了。

不知为什么，路昭总有一种紧迫感，好像他必须一刻不停的拼命学习，才能抵御那种感觉。

这一年的实战考核被取消了，据说来年星云还会增强军事体能方面的课程，安珀虽然位于帝国的后方，但是战争的阴霾却依然有迹可循。

这次考试，路昭的成绩很不理想，但是他也没放在心上。假期路昭没有离开星云一步，除了必须的体能训练，他几乎都待在宿舍里学习。

乔邈邈提前回校来看路昭，发现路昭的状态有点奇怪。

“你不用这么拼命吧？”乔邈邈捏捏路昭的脸颊，“好像都瘦了一圈。”

“我挺好的。”路昭说：“每天也都有运动。”

看到路昭宿舍墙上的时间表，乔邈邈直摇头，“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何况你们专业又不强制入伍。”

“可是我想去啊。”路昭笑了一下，笑容清浅，语气却异常坚定，“我会参军的。”

乔邈邈怔愣了一下，“那也不用急，还有三年呢。”

路昭没有说话，他已经在学习四年级的课程了，如果到时候能参加那种提前毕业的考试，就用不了三年。

战争时期，很多人的心态都发生了变化，学校里的气氛终究是紧张了起来，各类活动和娱乐都停止了。

陆续开始有学生退学，一部分是为了提前参军，因为他们的家乡就在沦陷区，还有一部分却是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兵役，因为战争的惨烈超乎想象。

不同的选择，将人类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帝国历2778年，抵抗虫族的战争进入了第二年。

路昭走过星云校园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音乐声，那是英雄安魂曲，每当有星云学生战死的时候，校园里就会播放这首曲子。

又有人死去了吗？

路昭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厚重无际的云层上，闪电的光芒次第亮起。

台阶上有个女生在哭泣，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长发披散，身体蜷缩，声音悲痛欲绝。

路昭走近了，才发现是维娜。牺牲的人是维娜学姐的朋友吗？

这两年，有太多这样的噩耗，那些打过照面的、听过名字的学长们，一个个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路昭默默蹲在维娜身边，小声喊：“学姐。”

维娜抬起头，她的眼睛红肿，脸上布满了水痕，被泪水打湿的发丝贴在面颊上，“我还没有告诉他——”她哭着说：“告诉他我喜欢他——”

维娜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已经被她捏皱了，但是上面的人路昭认识。

那是宗源。

曾经在学院历史纪念馆为他讲战争史的宗源，曾经在他最窘迫的时候借他钱的宗源，曾经那么俊美而英姿飒爽的宗源。

他死了。

路昭想到一年前他从大古星系回到安珀，宗源专程去太空运输中心迎接，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宗源毕业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去送行。

而现在，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阴云笼罩着整个世界，铺天盖地的连绵雨雾扑向大地，遥远天际的闪电和雷鸣仿佛是在合奏一曲悲伤的挽歌……

逝者已逝，生者还需要为了生存而继续战斗。

路昭提出了退学申请，他想去参军，但是学院方面拒绝了他。校方认为，路昭当时参军只能作为普通步兵，而经过认证考试，他就可以获得机械师资格。目前军方的机械师人手很紧缺，作为机械系的优秀学生，路昭去做步兵太可惜了。

于是，路昭只能更加发奋学习，以期早日通过考试。

***

帝国历2633年，里格海姆星云附近的塞拉姆螺旋磁场出现了多达十几个大小不等的虫洞，一些生命力极其强悍的外星生物自另一个遥远时空穿越而来。最初，人类还尝试与对方沟通，但是几次试探之后，外星生物露出了残暴的本性，它们袭击了帝国飞船，开始大肆屠杀人类。

战争初期，由于没有找到克制虫族的有效方法，帝国损失惨重，一时间人心溃散、风雨飘摇，各种逃亡派轮番登场。年轻的元常帝不顾朝野反对，执意御驾亲征，经过几场惨烈的战役，人们发现了虫族的弱点，那些外壳坚硬的外星生物偏偏无法承受一种低频冷光射线。

于是所有的武器装备都被改造过，人类终于开始了有效反击，只是虫族的数量实在是太多，战争进入了僵持阶段。

帝国历2649年，塞拉姆螺旋磁场愈加不稳定，一个更大的虫洞出现了，随之出现的是一艘巨大的虫族战舰，那就是被后人成为地狱号的虫族歼星舰。也就是在那场战役中，廖行慎驾驶着超越者星际战斗机炸毁了地狱号的飞船引擎，从而被奉为帝国战神。

伴随着虫族势弱，塞拉姆虫洞也逐渐崩塌，最后完全消失。帝国扫灭了残余的虫族，结束了那场长达二十年的战争。

战后，帝国投入了大量科研力量研究虫洞，到了本世纪中叶，人类终于摸到了人工虫洞技术的边缘，对于要不要在塞拉姆制造虫洞并通过虫洞摧毁虫族的母星，帝国分为了主战和主和两派。

主战派认为，帝国必须主动出击，一劳永逸地解决虫族威胁；主和派认为，塞拉姆虫洞是自然形成的，也就是一种意外，虫族明显并不具备制造虫洞的能力，人类只需要掌握了在虫洞形成初期能够将其摧毁的技术就足够了。

主战与主和的争论尚未尘埃落定，有距离上次变故一百多年后，塞拉姆又一次出现了虫洞，而且还是毫无预警的，有关虫族没有虫洞技术的说法不攻自破。在螺旋磁场附近制造的虫洞比较初级，然而一旦虫族的科技能力得到突破，能够在其他地方打开虫洞，帝国的整个疆域就等于毫不设防。

再也没人觉得守住塞拉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帝国历2779年，帝国重新夺回里格海姆堡垒。

消息公布的那一天，很多人都说这就是本次战争的转折点了，帝国将转入全面反击。然后更多的好消息传来，军方已经成功摧毁了三个塞拉姆虫洞，剩余几个的消灭也指日可待。

于是直捣虫族母星的话题重启，几家虫洞研究机构都获得了可观的科研资金。人们普遍乐观了起来，大家都认为未来一两年内，军方就可以结束本土作战，将战火烧到虫族的老巢去。

2779年年底，路昭通过了认证考试，获得机械师资格，学院准许他递交了入伍申请。

离开安珀之前，路昭给伯父伯母和师父、以及远在银河系的朱莉姨婆都发了视频信息，前面三位长辈他没有隐瞒，告知了自己参军的消息，而朱莉姨婆那里，因为老太太年纪大了，路昭没有说实话，而是表示自己还将在星云继续深造。

发送了信息，退出学院星网之前，路昭点开了学院论坛，打算最后浏览一遍，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很热的帖子。

那是一位参加了里格海姆堡垒收复战的学长发来的战场影像。

里格海姆堡垒收复战进行的异常艰难，帝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全歼外围虫族军舰以后，机甲和机械步兵还需要进入堡垒内部，逐一剿灭剩余的虫族。此役玛尔斯公司的轻型机甲发挥了很大的作用，那种外骨骼系统技术是穆大师和拉斯韦尔无偿捐献的，与当时路昭知道的设计已经有了改动，变得非常适合与虫族近身作战。

那些影像上，穿着轻型机甲的战士与虫族进行着激烈战斗，由于虫族肉体的强悍，战士们必须先用常规武器破坏它们的护甲，然后用冷射武器杀死它们。

在影像的最后，战斗结束了，满地的虫族尸骸，一位战士在晨光中回望堡垒残破的断壁，他的身形挺拔不屈，但是眼中却难掩悲伤。

是冀恒，几年未见的冀恒，从大古星系回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冀恒。

分开的时候，自己还恨着他吧？

不，路昭想，当他在逃生舱舷窗外看到那架复仇者的时候，他就不恨了。

伴随着心脏的跳动，细细密密的疼痛蔓延开来，路昭不由自主伸出手，想要抚平那人紧锁的眉头。

***

妈妈，

我想，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路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