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昭已经连续死了很多次。

他这个死后重生的异能并不是完美的, 如果重生之后他不能改变必死的局面，那么他就会落入无限死亡的循环中——那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下场。

逃生舱在第一次撞击之后就损坏了，动力系统无法工作, 空气泄漏的警报响个不停, 而下一次爆炸就在几分钟之后, 路昭已经尝试修复很多次, 但是没有用, 没有工具、没有设备、甚至没有时间。

一次又一次，他可以回溯的时间越来越短，重生以后的身体状态也越来越差，毫无来由的，如同八岁那年接受了这个异能一样, 路昭接受了自己必将死亡的结局。

死神，终于要把他这条命收走了吗？

路昭放弃了努力, 任由自己漂浮在舱体内，圆形舷窗外, 是远处飞船爆炸的火光。无数残骸的间隙中, 爆炸的冲击翻滚而来，路昭知道他又要死了。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他想。

但是下一秒，一架机甲突然出现在远处, 正向着逃生舱冲过来。

复仇者？

耀眼的光芒闪过, 一切重来。

第二次复仇者的出现提前了几十秒, 机甲的手臂够到了逃生舱, 然后又是一次重来。

第三次、第四次……死亡回溯的时间越来越短，路昭靠在舷窗上自言自语：“走吧……不要再来了……”

然而复仇者却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越来越接近，直到终于牢牢捧住了逃生舱。

当机甲开始高速后退的时候，路昭被惯性的力量狠狠压在舱壁上，呼吸急促虚弱，耳中是维生系统尖利的警报，头脑因为缺氧而眩晕，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冀恒，那个被他讨厌、被他痛恨、被他拒绝的人。

我喜欢你，那个人说。

路昭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环境，月白色的灯光，浅蓝色的墙壁，而自己正躺在一张治疗床上。

“路昭先生，您醒了，需要为您开窗帘吗？”一个声音传来，很轻柔，但也带着明显的合成感。

路昭知道这是房间智脑的声音，“我在哪儿？”他问。

“弗兰总医院住院病房。”智脑回答。

弗兰城是旋光军事学院所在的城市。

“这里是黎明星吗？”

“是的，您已经入院十三天，不过您现在的身体恢复的很好，我已经通知了医生，他们很快就会派人过来。”

路昭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智脑已经拉开了窗帘，宽大的窗口可以看到远处弗兰城的街景，很漂亮、但也很陌生。

几分钟之后，一位医生过来给路昭做了身体检查，结论是他可以出院了。

然后很快，旋光学院联络处的贝女士专程前来探望路昭。“路昭同学，很高兴你痊愈了。”贝女士还为路昭带来了一束花。

路昭道谢。

贝女士又告诉路昭，星云的学生已经在十三天之前乘坐曙辉号回安珀去了，“他们都很担心你”贝女士说：“不过我们弗兰总医院的技术水平毋庸置疑，所以星云方面就没坚持将你带走。”贝女士忽然想起，“啊，对了，当时似乎还有一位同学也留下来了，是——”贝女士想了想，她没注意那个男生的名字，“一位很高很帅的男同学，他照顾了你十来天，三天前你的脑波活动恢复以后，他就走了。”人就要醒的时候反而走了，这一点挺奇怪，不过她也就路昭刚入院的时候见过那位男生一次，原因自然无从得知。

路昭没有说话，他想他知道那个同学是谁。

贝女士又表示她将会为路昭安排民用飞船回安珀。路招谢过贝女士，于是定下来第二天出发。

访客走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路昭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天空，视线久久都没有移动。

路昭的行李在星云号上，随着那艘战列舰在大古星系的战斗中被毁，自然是找不回来了，他只能借用医院的星网重新购买了衣物。

第二天，旋光派一艘小飞船将路昭送到了黎明星太空站，路昭乘坐的星际运输飞船就是从那里出发的，船票已经买好，就在两个小时后。

路昭独自坐在等候厅里，他没有行李，除了一身衣服以及手上的智能环，别无他物。

等候厅四处都有各种光屏，无声播放着各种新闻或者广告，如果旅客对光屏内容感兴趣，可以在座位上找到耳机。

那些光屏对路昭来说只是光影的变化而已，他什么也没看进去。

“紧急新闻！紧急新闻！”

突然间，所有的光屏都换成了同一个画面，背景声音也被广播了出来。

“里格海姆告急！虫族已经穿越了帝国防线！”

大厅中的人们，无论原来在做什么，全都抬起了头，他们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紧紧盯着那些光屏画面。

画面上，无数的虫族战机呼啸而来。

“呀——”有人发出了尖叫，就像一个开关，死寂的等候厅瞬间沸腾了起来，人群中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为什么里格海姆会被攻破？”有个男人大喊：“那里不是驻守着第一军团吗？！”

“安达因呢，有没有沦陷？那里离里格海姆很近，我的姐姐还住在那里啊！”

“天哪，战争又要回来了吗？”

路昭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着光屏画面，帝国战争史上那些惨烈的战况和眼前的画面重叠了起来，曾经以为非常遥远的事情，就发生在了眼前。

紧急新闻播放完毕，大部分广告都停播了，光屏内容变成了新闻节目主持人和一些军事专家的谈话，然后中途又插进了皇帝陛下的战争动员演说。

容成三世出现在光屏画面上，皇帝本人看起来比上次帝国日的时候要憔悴很多。

“国民们，一天之前，虫族大军重启了塞拉姆虫洞，对里格海姆堡垒展开了疯狂的进攻，驻守里格海姆的帝国第一军团进行了殊死抵抗，超过七千四百名官兵捐躯报国，他们都是帝国的英雄，我们将永远铭记于心。”皇帝哽咽了一下，神情变得强硬坚毅，“一百四十一年之前，虫族进犯帝国疆域，曾有无数英烈为了帝国前赴后继、舍生忘死，如今伟大的帝国人民也将不负先辈遗志，誓将敌人彻底消灭！我宣布，即日起帝国进入战争状态！”

延误了几个小时，太空站又恢复了运行，路昭登上了自己的航班，只是内心变得沉重，那种沉重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

十天之后，路昭到达了安珀的太空运输中心，窗外，这颗琥珀色的星球一如往昔，距离路昭第一次到达这里，却已经将近三年了。

三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安珀之于路昭也不再只是一颗陌生的星球，这里有了路昭的朋友，有了路昭的亲人，也有了很多或者美好、或者痛苦的回忆，这里已经成了路昭生命里的一部分。

运输中心依旧旅客云集，只是大概因为战争爆发了，人们更加行色匆匆。

路昭站在人流中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打算去买公共飞船的船票，这时身后有人在喊：“路昭——”

路昭回过头，看到了宗源。

宗源快步走近，“换了衣服，差点不敢认了。”

路昭叫了一声“学长”。

“身体怎么样？”

“好了。”

“好，我来接你回学院。”宗源又打量了一下路昭，确定他没有行李，于是搭着路昭的肩膀说：“走吧，飞船就停在外面。”看到路昭面色迟疑，宗源又补充，“只有我来了，没别人。”

路上，宗源给路昭解释他的行程是旋光学院联络处发给星云的，他得到消息就主动揽了这份工作，又说同学们都很关心，也想早点见到他，“不过我觉得你这一场旅行下来，肯定需要休息，所以就一个也没让他们过来。”

“谢谢。”路昭喃喃地说。

上了飞船，宗源也没缠着路昭，而是让他在一个小房间里休息，并让机器人送去了食品和饮料。小房间有个舷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路昭没吃什么东西，就只是倚在窗边看了几个小时。

飞船到了托帕城停靠站又转飞车，宗源一直将路昭送到了宿舍楼下。

“谢谢学长。”路昭下车的时候说。

“等等。”宗源也下了车，走到路昭面前，他眼眶微红、神色怅惘的说：“冀恒走了，他已经办理了提前毕业，他让我告诉你，他以后再也不会回安珀了，你不用担心。还有，你要……好好的。”

路昭微微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宗源点了个头，转身离开。

路昭回到自己的宿舍里。

不在的时候，房间每天有机器人打扫，所以依然非常干净，只是干净得没有人气。

看着这个住了好几年房间，路昭突然发出了细碎的呜咽声，然后他捂着脸，控制不住地痛哭出声，越哭越伤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他本来应该高兴的，他不用退学了，也不用逃离安珀了，他不用离开他的亲人和朋友了，也可以按照原定计划在这个星球上继续生活下去了。

可是他又感到那么悲伤，悲伤到了无法自抑，似乎再多的泪水也带不走那些酸楚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