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权谋】(1/1)

张良在遇到刘邦之前,也遇到过其他的领导者。他用自己学到的,参悟到的东西游说他们,怎样做才是对的,怎么才是更好的,但是这些人听不懂,甚至觉得好笑,没人听他的。张良摇头叹气,他也在选择,这些人不是他想要的。

张良知道自己的长处,他懂权谋,懂兵法,但是他不适合带兵,一般来说,文人带兵是个很麻烦的事儿,你总想什么事都绝对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因为你觉得自己的想法就是最好的。事必亲躬,过于斤斤计较,过于吹毛求疵,甚至让自己跟部下对立起来。这对一支部队来说,就是灾难。他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军师,但不能做将领。他需要依附一个人,然后实现自己的抱负。

军师通过影响将领来指挥军队,将领凭借军师来征服天下。

但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他在哪里?张良其实也很着急。你这一辈子或许就是等一个人,他可以改变你,改变你的命运。只是有时候我们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他?什么我们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遇见他。多少人期待一生,也没有遇到自己要找的人。

这将是多么令人遗憾的人生!

公元前209年,轰轰烈烈地反秦斗争开始了。各地义军蜂起,势成燎原。几个月后,义军首领陈胜战败被杀,秦嘉等人拥立景驹为楚王,驻守留县。张良聚集上百人也去投靠,他只能碰运气,只能先广泛接触。幸运的是,在半路上,他遇见了毕生为之效命的刘邦。两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历史上伟大的一段君臣合作即将开始。

张良是韩国人,他最痛彻骨髓的事,就是国仇家恨。对他来说,国,家,是连在一起的。在世事纷乱之际,他首先要为韩国着想。在薛县,见到项梁,他游说项梁,恢复韩国。项梁答应了,项梁也早有立六国之后,为自己增加帮手的想法。他立横阳君韩成为韩王,任命张良为司徒,攻占韩国旧地。在颠沛流离之际,刘邦已经奉命西征。他特地率军绕到轘辕,帮韩王成打下十几座城池,然后请求借张良。

此时距离刘邦接受命令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可是他还在河南地徘徊,距离关中还有千里之遥。河北的项羽此时正在进行他一生中最辉煌的巨鹿之战,并且杀得秦军连连败退。下一步,项羽就要进军关中。当初楚怀王约定,先入关者为关中王。这样耽搁下去,关中王就成了项羽的囊中物了。此时刘邦已经深感到了谋士的重要性。

张良向刘邦建议,不要走新安、渑池,函谷关一线,这条线上的守敌太多,通过南阳郡,攻打武关,进入关中地区。这就是几个月前宋留曾经打出的那条路线,宋留攻下了南阳,还没来得及进攻武关,陈胜就失败了。绝望的宋留投降了秦军,被押解到咸阳,车裂了。

这条路线虽然绕的距离远些,但是相对来说却更好走。此时章邯正在漳河边跟项羽相距,关中部队源源不断地出函谷关,经过荥阳赶去支援章邯,如果他们也走这一路,那么就有打不完的仗,凭他们这点儿实力,恐怕还不等到关中,就已经消耗殆尽了。而项羽有了他们的庇护,将会在很短时间里消灭章邯,迅速赶上来。

进军很顺利,他们成功地打下了宛城,进入武关,来到蓝田县城南的峣关下。这里驻扎着大量的秦军,刘邦打算强攻。张良分析了双方力量对比,认为强攻不是最好的办法。峣关守将是商人的儿子,商人重利,他建议用重金收买。在取得成功之后,趁秦军守备松懈,进行突然袭击,拿下峣关。攻下秦都的天然屏障,秦军再无险可守,刘邦得以率军首先进入咸阳。

谋士不会上阵杀敌,可是谋士发挥的作用却胜于十万雄兵。

在咸阳,刘邦志得意满,得意洋洋。他左拥赵姬,右搂齐妃,眼前斗鸡走狗,府库金玉无数。刘邦陶醉了,他深入宫中,再也不愿出去,他愿意就这样做个富家翁,终了此生,他已经五十岁了,还想什么呢?有了这些,什么都不想了。樊哙来说,被他骂走。群臣惶惶,不知所为。

张良对刘邦说:“秦王无道,你才能够到这里。为天下除残去贼,就应该身披缟素,不应该助纣为虐。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请您听从樊哙地建议。”

张良对于刘邦就相当于汲黯对于汉武帝,汉武帝可以在大将军卫青面前不庄重,但是绝对不敢再汲黯面前放肆。同样,刘邦可以在樊哙面前不像话,可是一听到张良来了,他心里就有些发怵。张良给他出了太多的主意,让他得以顺利进入关中,他一直把张良当做老师来看待。不管多调皮的学生,见到老师总会规矩些。刘邦从来不喜欢文人,更不会尊重文人,张良是个特例。刘邦乖乖地从宫中出来了。

项羽率军入关,愤于刘邦派人守关,要发兵攻打刘邦。形势紧迫,如千钧系于一发。张良故友项伯趁夜色来救他。在张良的斡旋下,项伯答应与刘邦见面,并答应劝说项羽,制止了战争的爆发。第二天,鸿门宴上,在张良的努力下,刘邦化险为夷,逃过一劫。鸿门宴之后,项羽分封天下,负约将刘邦封为汉王,王巴蜀一带。张良将刘邦赠送的金银送给项伯,为刘邦争取到了汉中。天下已定,诸王归国。张良是韩国司徒,跟着韩王成回到韩国。临行前,他劝刘邦烧绝栈道,麻痹项羽,在汉中韬光养晦,以图再来。

不久,刘邦卷土重来,还定三秦。项羽打算亲自率军讨伐。张良送给项羽一封信,“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复东。”在这之前,自以为受到不公平待遇的陈余曾经派相国夏说游说齐王田荣,“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王恶地,今赵王乃居代!愿王假臣兵,请以南皮为扞蔽。”在得到齐国相助后,陈余马上率军赶跑了项羽任命的常山王张耳。张良将赵齐联盟的事儿告诉项羽,成功地将项羽引入齐地,为刘邦的下一步行动赢得机会。项羽因为张良屡屡帮着刘邦,于是处死了韩王成,韩国名存实亡。张良逃回汉军中,开始一心辅佐刘邦,从此再没离开过。

刘邦率领诸侯联军攻下彭城,天天饮酒高会,被项羽率骑兵奇袭,损兵折将向西逃窜。到了下邑,刘邦叹息道:“我打算将关东地区放弃,赏给能帮我的人,不知道谁有这个能力?”张良说:“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对于目前的这种局势,他早就分析得很透彻了。对于当时那些将领们的能力,他也了然于胸。他就跟几百年后的诸葛亮一样,将整个天下都装在了他的胸中。谁是狼谁是虎,谁又是可独当一面的欧洲雄狮,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当刘邦惑于不知道谁可以跟他共成事的时候,他说了三个人:韩信,彭越,英布。楚汉战争这局棋,他知道下到什么程度了,也知道走哪些棋子有用。

刘邦马上派辩士随何去策反英布并取得了成功,同时与彭越取得联系,至此,三位一体的拱汉体系形成,刘邦有了对抗项羽的三把宝剑,在战场上的劣势逐渐得到改观。

在楚汉战争的最后一战中,刘邦跟韩信、彭越约定好共同出击,但是韩信跟彭越放了刘邦的鸽子,让他差点儿喂了项羽。对此刘邦只能是大怒,暴跳如雷,却束手无策。现在他们都是翅膀已经硬了的大鸟,而自己却劣势尽显,也奈何不了他们。张良找出了他们不出兵的心结所在,他对症下药,并药到病除,韩信跟彭越马上亲自率兵跟刘邦汇合,消灭了项羽。

谋士最出色的,第一是谋事,第二是谋心。

刘邦取得天下之后,大封群臣,当那群文臣武将们个个为了功劳争执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当刘邦要让张良自择三万户的时候,张良开始往后退了,他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刘邦,陛下能得天下,那是因为天下本来就是陛下的,我们不过幸运跟在陛下身边罢了,怎么能够贪天之功呢!再说,当初臣在下邳起事,跟陛下在留相遇,这是上天让臣来跟随陛下。陛下能用臣的计策,这才让臣有了这些所谓的功劳,假使陛下不用臣的计策,臣如今不是什么功劳都没有吗?所以,陛下把留县赐给臣吧,臣是绝对不敢接受三万户的。

这番话说得极其高明,首先,他将功劳全部推给刘邦,将他置于真命天子之位上,这是刘邦最喜欢听的;其次,他把自己的计策能被采用也说成是刘邦圣明,这种不居功自傲的做法当然深得刘邦的欣赏。刘邦一介草民,如今要领导这些文臣武将,在内心深处他是有一些自卑的。当初打天下的时候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出身,但是如今已经贵为皇帝,他怎么说也得维护自己的形象。能神话就神话,不能神话了也尽量让人吹得伟大些。这从后来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拜了之后大喜,重赏了点化他父亲的人就可以看出。他总喜欢突出自己的位置,甚至不希望亲生父亲凌驾于自己之上,更何况其他人。韩信不久之后就被贬了,最终被杀,彭越被醢,英布被剿,萧何屡屡被整,但是张良却可以独善其身,这跟他懂得功成身退是密不可分的。我的任务完成了,从此,维护世界和平这些事就交给别人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张良希望借道退隐,但是这个世界不忍心浪费这么一个绝世高人,后来张良帮助刘邦稳定新生的国家、定都关中这些事情中,张良都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太子地位不稳,吕后跟哥哥寝食不安,他们想到了张良。但张良一再推迟。天下已定,这些事情已微不足道。再说,从来皇室中的事情最难插手,无论帮谁,势必得罪另一方。不管得罪谁,都没有好下场。他已经开始隐形,他借口身体差,借口要向赤松子学道,开始疏远朝廷。张良是个聪明人,他岂不知功成身退的道理?功臣对于皇帝而言就如同枕戈待旦,有争斗的时候,有它可以保证安全,一旦威胁消除,这把剑的存在就成了最大的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快。飞鸟尽,良弓藏,亘古不变的真理。张良看透了这些,明哲保身,他知道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己。对于自己的一生,他已经很满足了。“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震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入世为复仇,出世为保身,有此智慧与见识,足称圣贤矣。

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陇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公元前186年,刘邦死去十年之后,张良去世。历史上著名的一位帝王之师去世了,他追随主上去了,留给世人的则是无尽的嗟叹与敬仰。

义熙十三年,刘裕率军平叛,路过留县,拜谒了张良庙,乱世思贤臣,他怀着崇敬地心情下了一道命令:“夫盛德不泯,义在祀典,微管之叹,抚事弥深。张子房道亚黄中,照邻殆庶,风云言感,蔚为帝师,大拯横流,夷项定汉,固以参轨伊、望,冠德如仁。若乃神交圯上,道契商洛,显晦之间,窈然难究,源流渊浩,莫测其端矣。涂次旧沛,伫驾留城,灵庙荒残,遗象陈昧,抚迹怀人,慨然永叹。过大梁者,或伫想于夷门;游九原者,亦流连于随会。可改构榱桷,修饰丹青,蘋蘩行潦,以时致荐。以纾怀古之情,用存不刊之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