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被围得苦,赵王歇可不想就这么歇了,塔不断派出使者去哀求楚怀王出兵相救。
楚怀王,这阵儿看起来已经不像个放羊娃了,做事有了点“谋略”。不过他出的招儿,都是臭棋。他怕部下坐大,收了项羽和吕臣的兵权,自己直接统兵,收兵权本来没错儿,但当此用人之际,这样干也未免过早。
他只给项羽一个空头的“长安侯”,项羽本来就怀恨在心,出兵救赵的时候,又偏偏任命不懂军事的宋义为上将军,让项羽和范增做宋义的副手。
这种安排,完全是乱命,就是自己给自己添乱。
宋义进兵到了安阳之后,也畏惧秦军,不再前进了,一呆就呆了46天。不管赵国使者怎么泣血来求,他就是按兵不动。
这时节,正是死冷寒天,十几万义军冻得清鼻涕直流,宋义却毫不体恤。项羽忍无可忍,掂量了一下,觉得军心还是可利用的,就冲进宋义的大帐,一剑宰了这个怕死鬼,然后诈称奉楚怀王之命,将阴谋叛变的宋义就地正法。
陈胜这一系的军人,个个都善于“矫王命”,好在士兵们都尊重项羽,拥戴项羽做了“假上将军”(代理上将军)。
楚怀王听到消息,当然不满,但也只能认可,正式给了项羽指挥权。
现在,是项羽来挑战不可一世的章邯了。
项羽不愧是名将的后人,有胆有谋,他先派英布与蒲将军率领二万人渡过漳河,切断了章邯给王离送粮的粮道。
巨鹿城下的王离大军一下子断了粮,顿生恐慌。项羽趁势率领全军渡河,要求士卒砸碎锅碗、烧掉军营、沉掉船只,每人只许带三日干粮,有进无退。
英雄项羽,就这样留下了千古成语“破釜沉舟”。
项羽大军一过漳河,首先就猛扑又累又饿的王离军。
义军是没有退路了,不胜即死,于是个个没命地冲杀,以一当十,那气势远远超过了按首级多少立功的秦军。大概在此时,往昔灭国之恨、老怀王客死异邦之仇,都是义军决胜的信念。
就这样一连九战,大楚义军杀声震天,摧枯拉朽。
即使是从血海里踏过来的秦军,也从没见过这种阵势,终于不支,王离军折损了大部,章邯军则仓皇西逃。
这是一场自春秋以来从未见过的恶战,在壁垒里作壁上观的各军,都吓得瑟瑟发抖。直至九战之后,王离军的残余被项羽军围在核心,各军这才开门助战。
巨鹿一战,义军获完胜,生俘了秦军主帅王离,杀死秦将苏角,另一秦将涉间被迫自焚而死。
项羽一战成名,威震天下。此时的她,不过才24岁!
战后,项羽在辕门召见参战各军的将领,诸将都被项羽的气势吓坏了,膝行近前,没人敢仰视一下。
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话不假。
巨鹿之战,彻底扭转了秦末战场的总体局势,决定了秦帝国最终的命运。此后,章邯虽然还能顽抗,但气数已尽。义军夺得天下,已在指顾之间。
因此说,亡秦者,江东英豪项羽也。
在我们的印象中,古人好像都是些白胡子老头,历史都是由迂腐老者所书写的。其实不然,中国的古代史,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年轻人所创造、所推动的。
秦始皇亲政时才21岁,就亲手灭嫪毐、除吕不韦,开始了统一六国的大业。
项羽勇冠三军,破釜沉舟,打碎了秦帝国的脊梁骨,时年24岁。
周、秦时代的风云巨变,难道不是年轻人创造的吗?
章邯也被项羽的气势给镇住了,在巨鹿之南犹豫不决,与漳河之南的项羽军隔河对峙。也许他是在寻找战机,曾有几次向后移动。但是这一撤退,就有人打了小报告,秦二世很生气,派人前去斥责章邯惧战。
章邯知道跟着来的有可能是什么,急忙派长吏司马欣赶回咸阳,向赵高说明情况。可是连等三日,赵高理也不理,显然已有不信任之意。司马欣怕被赵高整肃,就抄小路逃回河北,对章邯说:“赵高专权,大臣很难有作为。如果我们战胜,赵高必然嫉妒;如果我们战败,则不免一死。愿将军早做打算。”
赵国的陈余也写信给章邯,点破章邯“有功亦诛,无功亦诛”的尴尬,劝其倒戈,也可参与分地为王。
章邯进退无路,有所动摇,想与项羽议和,但没能谈成。此时项羽开始发动,接连大破秦军,章邯心理上终于撑不住,于秦二世三年的七月,在殷墟(今河南安阳)带领20万秦军投降了项羽。
秦军主力,到此全部丧失,再无人可以阻挡义军开进咸阳的脚步了。
就在十个月前宋义渡河救赵时,刘邦也受怀王之命,领一支义军向咸阳进发。原本怀王与众首领约定:“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即:谁先打下关中,就封谁为关中王。这任务在当时看来有相当难度,项羽自告奋勇,愿与刘邦一起去,可是怀王考虑项羽的脾气太大,军队所过之处无不烧杀,所以没答应项羽,只让他随宋义走。
就在宋义、项羽率援军去救赵的同一天,刘邦这一路,人数不足万人,也不声不响从彭城出发了。刘邦军辗转千里,与秦军数战,有胜有负,一路收拢陈胜、项梁的散卒,收纳了彭越等义军,最后滚成了几万大军,耗时近两年,终于打到老秦国的本土,攻破了武关(今陕西商南境内)。
武关,原是秦国与楚国交界处的一处关隘。武关一破,咸阳便袒露无余。
刘邦的进军,既不能说是避重就轻,也不能说是一路顺利。河北战场虽然减轻了他进军的压力,但一路上也有过几场硬仗。只是刘邦所部纪律严明,口碑甚好,所经之地大部分秦朝地方官都不战而降。
再看秦二世这里,仍是对全国的情况不明。赵高在杀掉李斯后,曾向二世拍胸脯担保:“关东盗贼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到巨鹿一战,秦军败亡,章邯投降后,赵高才感到不妙。他怕秦二世怪罪下来,砍他的脑袋,于是索性装病不朝。
赵高不办公了,秦二世当然就知道了起义军的一些真相,大吃一惊,原来咸阳都要危险了!他连忙催促赵高抓紧严打盗贼。
赵高更加惶恐,事情瞒不住了,怎么办?盗贼现在成了气候,连章邯都搞不定了,我赵高难道有三头六臂?
在这种困境下,他应该怎么办?政治小人的思路往往很奇特——目前谁对他威胁最大,就先搞掉谁,其余的事再说。
现在最迫近的威胁,就是二世,万一哪天这个昏君翻了脸,赵高的权力大厦一晚上就会崩塌。想到这儿,赵高坐卧不宁,召来女婿阎乐与弟弟赵成,商量干脆干掉二世算了。
问题的吊诡就在这里。赵高的权力从哪儿来?是秦二世赋予的。搞掉二世,赵高岂不是否定了自己权力的合法性?所以,他考虑到,把二世的侄儿公子婴扶起来。赵高虽然恶贯满盈,但他也知道,子婴为人仁俭,有群众基础,换一个皇帝也许能缓和民怨。
当时秦二世为祭祀泾水,暂时住在望夷宫。阎乐带领千余吏卒,气势汹汹来到这里,要强行闯宫,被警卫官员拦住。阎乐诈称有贼进了宫,杀了警卫官员,一路杀了进去。事先埋伏在宫内的赵成,也率众而出,两队一起向二世的寝宫放箭。
秦二世大惊,疾呼左右护驾,但左右侍者早就吓得逃散一空。
阎乐带着兵闯入,对二世说:“足下恣意妄为,诛杀无度,天下共背叛,您还是自己想个办法吧。”
这些话,以前哪里有人敢说?二世听了也是一惊:局面原来已经到了这程度!而且,他也听出阎乐这是在逼宫。正巧身边还有一亲信宦官没跑,二世不禁埋怨那宦官:“您何不早告诉我,乃至于此?”
那宦官说:“因为臣不敢说,所以才得保全。假如早说了,早就被诛了,还能到今天?”
二世这才体会到,太集权了也有可怕的一面,下面只敢说好话,不敢说出真相,关键时刻真是要老命。没办法,他只得提出,要见丞相赵高说话。
阎乐不允。
二世说:“我愿得一郡为王。”
回答是不行。
二世又说:“我愿做万户侯。”
回答还是不行。
二世明白了,沉默良久,泫然泪下,说:“望禀明丞相,我愿意与妻儿为黔首。”
阎乐怒斥道:“我奉丞相之命,为天下人诛足下,足下多说,有何用?”他手一挥,士卒们一拥而上,就要动手。
秦二世知道,莫说活着,连一个时辰也挨不过去了,只得拔剑自刎。
他做了三年昏庸的皇帝,死时才23岁。
逼死二世之后,赵高马上做了两件事,一是派人去和刘邦联系,相约媾和,自己想做关中王。
刘邦在接到赵高的这个信息后,与谋臣张良商议了一下,觉得这个姿态可能有诈,不宜答应。另外,秦已经失去了对关东的控制,撑不了多久了,根本无须与之议和。
赵高发动的政变,看来是晚了一点,要是在巨鹿大战之前,还有能够谈判的筹码,现在秦只剩下本土这一小块了,谁还肯跟你客客气气?
于是刘邦没有接招,而是继续部署向咸阳进军。
赵高办的第二件事,是试探群臣,看有没有可能干脆自己来做皇帝。
但这也碰了壁。赵高在二世死后上朝,自己佩戴了大秦的国玺,可是百官谁也不向他敬拜。他走上殿去,宫殿上的构件竟然连连崩坏。赵高叹了一声,知道是天不许、群臣不许,只好选择了子婴继承大位。
赵高说:“六国已经复立,秦地日渐缩小,还是称王为好。”于是,立公子婴为秦王。
历史又退回到原点,但一切都不同了。
子婴是始皇帝的皇孙,二世的侄子。前面我们曾说过,他反对二世诛杀蒙氏兄弟,算是一个很有胆量的人。
现在,他的处境很不妙,赵高扶他上台,无非是当作一个傀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刀给砍了,再换一个。这一点,子婴很清楚,于是开始想对策。
子婴为秦王,需要有一个仪式,即斋戒沐浴若干天,然后去太庙祭告祖先,接受传国玉玺,这才算登上大位。在斋戒的这几天中,子婴表面在老老实实吃素、洗澡,暗地里却开始了行动。
到了斋戒第五天,他的亲信宦官韩谈来禀报说,赵高派使者秘密与楚军媾和,现已谈判完毕回来了,估计下一步,就是大杀赢姓宗室,要自立为王了。
子婴大惊,担心在告庙的时候,赵高会设伏弑君。那么事不宜迟,就要在告庙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子婴马上叫来自己的两个儿子,策划好一个圈套,决定装病不去告庙,赵高派人请也不去,赵高必会自己来请。两个儿子预先持剑埋伏在内室,只要赵高一进屋,就宰了他!
赵高在政坛上连胜对手,根本没把子婴当回事,见子婴称病不去太庙,急了,果然亲自去请。一进屋,他就责问子婴:“祭告宗庙是大事,大王为何不去?”
为何不去?要你的老命!子婴的两个儿子突然拔剑,结果了这个政坛老狐狸。
赵高倒是死了个痛快,但家属也和李斯的家属一样,被夷三族。
宫廷政治,或别的什么政治,都是这样子——先下手者为强。
这一年,是子婴元年(公元前206年)。八月初秋,子婴祭告太庙,正式做了秦王。
他一共只做了46天的秦王。
在赵高杀了秦二世之后,刘邦并没有中赵高的缓兵之计,而是率军进入武关,到了峣关之下(今陕西蓝田境内),按照张良的计策,在山上遍插旗帜,震慑秦兵,又用重金收买守关秦将,假意劝说秦将投诚。趁着秦将麻痹大意,刘邦军绕过关口,从背后猛击秦军,夺下峣关。紧接着又在蓝田之北大败秦军。
秦关中精锐经此一战,丧失殆尽。唯余咸阳守军,寥寥无几。昔日令六国震颤的赳赳老秦,现在只剩下孤城一座、气息奄奄了。
十月,刘邦大军已经挺进霸上(今陕西蓝田西),距咸阳不过百里。
刘邦挟十万大军之威,“约降”秦王子婴,敦促他赶快投降。
子婴还能有什么话说,只能白马素车,脖子上套着绳索,将皇帝的御玺、玉符、节杖带着,到咸阳以西50里的枳道亭旁,向刘邦义军投降。
刘邦、项羽,此时都是楚怀王名义下的“楚军”。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谶,到此完全实现。
初冬的这一日,何其苍茫!
赢姓子孙的这一幕,何其屈辱!
天道也许真的有一种轮回,人间也许真的不容有太多的戾气。
从东海滨西迁的赢姓一族,至此已有千年历史。散居在西戎的老秦人,从秦襄公八年建国,至此已有563年。秦始皇一统天下,至此却仅有15个年头。
秦帝国,成了中国历史上寿命最短的统一政权。
此时距秦始皇归天之时,仅有三年。
子孙不肖,龙种无存。
咸阳之郊的落日,洒落的是无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