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王蹦】(1/1)

杜氏说:“当年家乡旱灾,吾和孩儿逃到楚国,靠着给邻人砍柴织补勉强度日。几个月前,吾听说秦国新近拜了一位七旬的上卿,名唤百里奚。吾这才带着孩子前来投奔。时隔多年,吾怕你早忘了夫妻情份,不敢直接来找你。恰巧府上招浣衣女,这才进得府。”

听完夫人的遭遇,百里奚更忍不住放声大哭,怪自己未能照顾好妻儿。杜氏也是伤心,一边劝他,一边自己抹着眼泪。

稍稍缓和后,百里奚问:“孟明呢?”

杜氏刚有所缓和,听丈夫问及儿子,竟又流起眼泪。“这孩子随我来到雍城,不知怎地认识了一班弟兄,整日只在郊外打猎喝酒,怎么劝就是不听。后来嫌我烦,索性和那班弟兄住在了一起。”

夫妻二人这就要去郊外寻找孟明。牛车刚出了巷口,正与西乞术的马车相遇。西乞术问他去处,自告奋勇要随百里奚一起去。百里奚推脱不掉,只得任由他去。

三人到了城郊的一座小山岗。远远望去,只见有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

牛车来到跟前,杜氏冲那人喊到:“吾儿,还不来见过父亲。”

那人回头瞅了一眼,不屑地说:“吾没有父亲!母亲还是早早回去,别在这多费唇舌。”

“他真是你父亲百里奚!”

“母亲,吾都说了没有父亲。当年他弃我母子,自寻富贵。这样的父亲,认他有何用!”说完,他又继续喝起酒来。

一旁的西乞术早就按耐不住,大吼一声跳下马车,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酒壶。手指孟明,破口大骂:“不孝逆子!令堂好言相劝,怎知你竟是个狼心狗肺的崽子!今日被俺撞见此事,非要打醒你不可。”说完,西乞术抡起拳头,正打中孟明肩头。

孟明起初还在喝酒谈笑,忽然被人踢翻酒坛,又冷不防吃了一拳。他二话不说,跳起来就和西乞术扭打在一起。再看这两人好一番恶斗:孟明面如冠玉,皮肤白净;西乞术面似黑炭,浑身乌亮。黑白扭作一团,竟似两团云朵,翻滚起伏。转眼,两人竟斗了百来个回合,仍然分不出胜负。

这时,孟明突然大喝一声,跳出圈外。他顾不得破烂的衣服,双手抱拳,道:“壮士停手!孟明听说秦侯手下有一员大将名唤西乞术,可是阁下?”

“俺便是西乞术。”

孟明听罢,跪倒在地,道:“小弟孟明,多听人提起兄长勇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弟斗胆,愿与兄长结为异姓兄弟!”

见此情景,倒把西乞术弄得甚是尴尬。他一把扶起孟明,道:“俺看你身手了得,应当也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但若要结拜,需答应俺一个条件。”

“兄长请说。”

“你先认了父亲!”

孟明看看西乞术,又看看他身后的百里奚,脸顿时涨得通红。这时杜氏也来替孟明解围,将百里奚的遭遇一一说与孟明。孟明知道错怪了父亲,来到百里奚跟前,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个头。

蹇叔听罢,也替他高兴。蹇叔再与群臣一一见过,众人这才折转回了雍城。

穆公自从得了蹇叔、百里奚两位大贤,拜他们为左右庶长,专管治国安邦。他二人也不保留,将平生所学尽数献了出来。二人更设计从西戎主赤斑帐中赚来晋国大贤由余。后者深知戎地事务,助三帅一战夺了姜戎的瓜州地带。短短时间内,秦国已经迈出励精图治的重要一步。

王崩

公元前653年,秦穆公七年,冬闰十二月十三,雪。

前夜,穆公携太史赜秘密进入王城。马车绕小路停在一座大宅子的后门。太史赜先下车,轻轻叩门。稍停,门虚掩一条缝,一个矮子探头张望,接着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放穆公和太史赜进来。门后,一名内侍引二人来到一处偏庭。

偏庭内,灯光恍惚,一位三十开外的年轻人正坐着打盹。内侍在门口弄出一点响声,待他醒了,才领穆公进去。

“公子在上,请受任好一拜!”穆公朝公子带深施一礼。太史赜站在一旁,也行了大礼。

公子带揉揉眼睛,口中含混地给他们看座。

穆公坐定,开门见山地问:“大王的病情怎么样了?”

公子带摇摇头,道:“怕是熬不过开年了。”

“太子呢?”

“已派兵围住宫殿,不得任何人进入。”

“连公子都……”

“二十年前王叔夺下王城时,太子也在。他比谁都明白王城的重要。”

提起二十年前,太史赜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公子带太史赜有些扭捏,便问:“这位是……”

“孤的太史,子禽赜。”

“子禽……是大祝子禽跪的什么人?”

“他是家父。”太史赜回答到。

“一晃竟是多年了。”公子带陷入了回忆。很快,他又抽离回来,说:“齐侯势大滔天,一旦天子驾崩,太子必往齐国报丧。”

又是姜小白!穆公暗自骂到。

“王城的防守还是公子负责?”

姬带点点头

“好!”穆公一拍桌案。“公子只要守住王城,就不怕天子的死讯泄露出去。届时,任好再率军进城,公子登基为王,指日可待!”

借着微弱的烛火,公子带看到了胜利的画卷。

穆公和太史赜离开王府,向王宫而去。王宫的城楼上,军卒挥动火把高声喊叫:“王城禁地,不可靠近!”山雨欲来,太史赜只觉得似曾相识。

“孤乃秦侯嬴任好,奉大王密旨觐见!”

宫门开启一条缝,一名军官闪身而出。他自穆公手中接过密旨,转身又折了回去。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宫门再次开启,太宰姬孔大人出宫迎接。“有劳秦侯远道而来。”

穆公拱手还礼,说道:“大王的病情如何?”

太宰三缄其口,只管带路。众人如鬼魅般掩入宫门,他这才说:“不瞒秦侯,大王已经熬不过几天了。”

“太子呢?”

“正在伴驾。”

“可好?”

“精神尚可,但……”

“但说无妨。”

“太子更想见到齐侯。”

“齐侯是他的伯父,这并不出奇。”穆公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对太子又恨了一分。

姬孔看出穆公不悦,赶紧说:“秦侯莫怪。如今王城风云变化,太子也是紧张过度。若不是因为公子带与秦侯过从甚密,太子恐怕也不会对秦侯不敬。况且,天子在病危时,只召见秦侯一人,可见天子对秦侯的信任。”

穆公摆摆手,不以为意。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周王的内寝。隆冬季节,内寝虽架起火炉,仍奈不过屋外的严寒。

周王躺在床榻上,身旁有几名医官侍驾。太子跪在床边,嘴里轻轻念叨巫祝教他的口诀。如今周王宠信的内侍已不再有资格进入内寝,取而代之的是太子的贴己人。在场没有一名女性,医官说女性的阴气会有碍周王的康复。

“大王,臣嬴任好奉旨见驾。”穆公在床前跪下。

太子纹丝不动,佯装不知。穆公先开了口,太子这才停止念叨“有劳秦侯深夜造访!”他刻意在“深夜”二字上加重语气。

“臣接到密旨,便星夜兼程,只盼早日见到大王。”

世子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只怕是想早日见到姬带吧。”只有仗着父王还健在,世子才敢这般同诸侯说话。

“秦……秦侯安……”一个微弱的声音打破了尴尬。

就着烛火,秦侯惊叹病魔竟将周王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臣在。”

天子睁不开眼睛,只是凭借声音的方向将脑袋艰难地凑上去。“孤……孤要同秦侯……要同秦侯单独……其余人等……退……”

“父王!”世子大声叫到。

“太子也退下!”

太子还想不依不饶,无奈太宰姬孔在身后不停地拽他,他这才气鼓鼓地起身。他见太史赜仍跪在地上,质问道:“汝还不走?!”

“秦侯不曾下令,下官不敢擅动。”太史赜低头应答。

太子回身看着穆公的背影,后者只做没听见。太子一甩袍袖,气愤地走出内寝。

如今,内寝只剩下周王和穆公君臣。穆公把手背在背后,朝太史赜招招手。后者膝行几步,来到穆公的身后。

“秦侯,怕是……怕是此次晋侯要会盟天下诸侯……要落空了……”

穆公一脸错愕地扭头看着太史赜。“大王和臣都收到了晋侯的邀请。其他诸侯……”

“他们不会知道此事。”

“什么?!”穆公抓紧被褥。

“孤知道……知道秦侯最看重这次会盟。孤也曾答应秦侯,待齐侯、晋侯死后,秦侯便是下一任方伯……”

周王的允诺,穆公仍记忆犹新。

“孤原是……可是……孤突然大病,太子势弱,孤就怕死后,被子带夺了天下。”

“这和会盟有什么关系?”

“孤命人给齐侯、晋侯下过一道密旨,问他们谁能保世子登基为王……晋侯没有回复,齐侯说他……他愿保世子登基,可前提是……孤死后,齐侯需以方伯的身份会盟天下诸侯,宣布新君登基……”

“大王……”

“孤命人在暗中……在暗中劫杀了晋国使者。天下……天下诸侯们再也收不到晋侯的邀请……”

穆公彻底绝望。他苦等多年才盼来在中原一展身手的机会,就这样被破坏。穆公突然怒火攻心,双手如铁钳般掐住周王的脖子。“汝敢坏我大事!”

“君上!”太史赜扑到穆公身旁,使劲拖动穆公的手臂。“君上息怒!这可是弑君之罪!”

如疯魔般的穆公像是被人打醒,猛然撤力,仰面跌倒在地。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冷汗。“孤……孤干了什么!”

太史赜爬到周王身旁,伸手试探他的鼻息。总算,太史赜长舒一口气,道:“大王还活着。”

“孤……孤险些杀了……”

“君上,此地不可久留。”说完,太史赜一把拽起惊魂未定的穆公,将他朝外拖去。来到内寝门口,太史赜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又帮穆公擦拭了汗水,这才叩门。

内侍从外面打开门,探头朝里张望。太史赜挡住他的视线,道:“大王令太子侍驾。”

那内侍还想张望,被太史赜一声呵斥,赶紧跑了。

凛冽的寒风凶猛地打在穆公身上。一个激灵,他险些叫出声来。“我们这是去哪儿?”

“先去公子带的府上。待天明后,速速出城回国,再作打算。”

穆公突然停下,握紧太史赜的手腕,问:“大王若真死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太史赜朝身后张望着。“宫中不曾有异动,看来大王还未驾崩。”说完,他继续催促穆公。

出宫,上车,穆公这才长舒一口气。他看着颤抖的双手,不敢回想此前发生的一切。

“君上,一会儿见着公子带,切不可慌张。”

“苦等数年,眼看大好机会付之一炬!”穆公拼命地砸着车扶手。

“君上!事情还远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穆公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微臣看来,太子继位,几已成定局。齐侯会盟天下诸侯,无非是为了壮他自己的声势。如此做法,只会为天下人耻笑。与其参与这种无用的会盟,不如做些实事。”

“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