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山岗,嬴任好眼尖,早见前方停着一只野兔。他二话不说,张弓射箭射。就听“嗖”的一声,野兔应声中箭。嬴任好策马赶将上去。可凑近一看,只见这只野兔身上插着两支箭。正当他大惑不解时,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名公子打扮的人也是手握宝雕弓,催马赶到。那人朝野兔看了一眼,又看看嬴任好,拱手道:“公子好箭法!”
“在下不知公子在此狩猎,多有打扰。”
这时,子禽赜也赶了过来。众人下马,通了名姓。这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晋国公子重耳。重耳听说嬴任好和子禽赜的名号,也是又惊又喜。嬴任好和子禽赜又见过晋国大夫赵衰,四人无心狩猎,早早收场,随重耳回他的官邸去了。
蒲城地处荒凉,重耳的官邸也显得简陋。不过重耳并不在意,他落落大方地请宾客登堂,只以粗茶款待。嬴任好和子禽赜知道重耳为人磊落坦荡,不耻贫贱,好不赞叹。闲谈间,嬴任好深感重耳才情兼备、礼贤下士,只恨相见太晚。嬴任好原有结拜之意,怎奈两人身份特殊,只得作罢。当日饮到月上三杆,方才撤席。次日嬴任好做东,也在酒店设了粗茶淡饭款待。
时光如梭,不觉已到隆冬。这日席散,嬴任好与子禽赜离了重耳官邸,乘马车沿宫墙而行。忽听远处飘来一阵琴声和女子的歌声,曲调哀怨,似是有说不尽的苦闷。嬴任好通晓音律,便命御者停车。他顾不得刺骨寒风,坐在漫天风雪中痴痴地聆听。突然,嬴任好合着乐曲,沉吟起秦地民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首秦谣原本同琴声不合,但经由嬴任好吟唱,却别有一番韵味。子禽赜也轻击车沿,陶醉其中。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消失。嬴任好意犹未尽地朝琴声来的方向望去,不期正是重耳的官邸。
次日,嬴任好再去重耳府上拜访。他几次想问重耳昨夜抚琴者是何人,又怕失了礼节。至夜,当他再次经过宫墙时,又听到琴声和歌声。如此往复,不觉已过了十数日。
春暖花开,琴声突失。任凭嬴任好每日往返于重耳府,却再也听不到撩人心扉的琴声。嬴任好日思夜想这名女子,为她取名“蒲女”。渐渐地,嬴任好竟得了相思之病。他早忘了回归秦国,只求一见蒲女芳容。
公元前660年,秦成公四年。秦国探马送来秦侯病重的消息。秦侯虽有子嗣,可嬴任好德才兼备,在秦国上下威望最重。因此秦侯要嬴任好务必回国继承爵位。嬴任好只得无奈告别重耳,与子禽赜一同返秦。一路上,嬴任好暗自发誓,此生不见蒲女,绝不册立中宫。
如今提起和亲之事,勾起穆公心中往事,不免令他黯然神伤。
离开大郑宫,嬴絷与太史赜并肩走着。嬴絷一路低头沉思,良久才开口。“太史与君上相识多年,不知君上能否答应和亲之事?毕竟是要君上降阶求婚,老夫唯恐君上不允。”
太史赜道:“大夫不必担忧。君上是当世的明君,自然能权衡利弊。下官只是担心晋国未必应允。”
嬴絷说:“老夫多曾听闻晋侯昏庸,意欲废长立幼。晋国大夫、士卿早就怨声载道。老夫与几位大夫素有往来,我打算派人探听他们的口风。若与我等一拍即合,则最好。若无此意,则陈以利害,请他们在晋侯跟前献策,不怕此事不成。太史与辅佐重耳公子的大夫也有交往,老夫要烦劳太史走一遭,做个说客。”
再说嬴任好归国后,晋国公子重耳在蒲城过了几年清净的日子。然而,重耳身边的谋士们的日子却并不清闲。他们保持了与晋国首都绛城的联系,时刻留意晋侯的动向。随着晋侯年事渐高,继嗣显得尤为敏感。重耳虽是男嗣中的长兄,但其生母为侧室,因此只能屈居于过继给贾氏夫人为子的申生公子之后,成了庶子。重耳为人慷慨好士,有定国安邦之才,最为各位大夫赏识。申生公子为人谦和、谨慎,虽无大才,却也是晋侯的理想之选。
怎料晋侯兵伐骊戎,娶了骊姬、少姬两位夫人。晋侯宠爱骊姬有嘉,更兼爱她的儿子奚齐。晋侯笃信占卜之术,欲改立奚齐为世子,便分别问卜于太卜郭偃与太史苏。太卜郭偃与公子申生过从甚密,太史苏平素与公子重耳交厚。两人都以卜辞不吉,劝晋侯打消念头。无奈骊姬扇得好枕边风,晋侯这才将申生、重耳等派往边塞之地,待时机成熟,改立世子。
不一日,太史赜已来到蒲城。马车在官道上行驶,太史赜看着两旁景色,往事历历在目,感触良多。进了城,太史赜不急于拜见公子重耳,先找了酒店权且安顿下来。
次日清晨,太史赜换了身商人打扮,独自出了酒店,朝重耳的官邸走去。这些年,晋侯加紧了对几位公子的监视,小小蒲城,密探却不少。但凡有人靠近重耳官邸,街上都有人会探头张望。太史赜不敢大意,先围着官邸走了一圈,这才来到门前。
院门掩开了一道缝,一名仆人探头出来。太史赜只说是外地来的药材贩子,问府上可有人要收购。他从袖管中掏出一只信封,并一点小钱交给门公,请门公转交给赵衰大夫。门公收了好处,又听对方报出赵衰的名号,不敢怠慢,一脸堆笑地请太史赜在门口稍候。
不多会儿,院门重开,一位一身粗布衣裳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太史赜,道:“蒲城有两家医馆,先生何不去那里兜售?”
太史赜躬身施礼,道:“小人卖的药材,只怕普通的医馆买不起。”
“此处是晋国公子的府第,府中人无病无灾,也不需要你的药材。”
“我这药,偏偏是为晋国公子准备的。小人不才,粗通医理。前两日在山岗上偶见公子,就见公子印堂发黑,不出一年,必生一场大病。如果公子服用了我的草药,就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赵衰又打量了一番太史赜,这才侧转身子,请他进宅。
门公刚关了房门,太史赜已经弯腰施了个大礼,道:“多日不见,赵大夫一向可好?”
赵衰先是一惊,仔细再一打量,此人正是当年与嬴任好结伴同行的子禽公子。赵衰喜出望外,回礼道:“我道这人生得面熟,原来是先生。阔别多年,先生可好?秦侯可好?”
两人边走边谈,互道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转了几个回廊,赵衰将太史赜引入公子重耳的书房。重耳正伏案读着竹简,见赵衰带来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便放下竹简,起身来到跟前。
见到重耳,太史赜赶紧下跪,道了名姓。听说是太史赜,重耳也是大喜过望,一把搀起太史赜。三人分宾主坐定,重耳先叙了旧,随后才问太史赜的来意。太史赜也不拘泥,将来意一一道明。
“秦侯虽与我同岁,但贵为侯爵,身份尊隆。重耳的姐姐年过四十,只怕失了秦侯的身份。”
太史赜摆摆手,道:“秦侯有意与晋国和好,且久慕长郡主贤良淑德,实是中宫最佳人选。”
“若秦侯不嫌,先生可去绛城,直接向君父下聘。”
太史赜说:“婚聘之事,不争朝夕。我就怕晋侯不愿与秦国修好。故特来拜会公子,希望公子能从中周旋,成了这桩美事。”
赵衰站在太史赜身旁,朝重耳偷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道:“晋、秦和亲,有百利无一害。重耳必不辱使命。”
太史赜不敢久留,便起身告辞。此后三天,他装模作样地出没于蒲城的几间药馆,胡乱买卖了些药材,方才离开蒲城。
再说太史赜离开官邸,赵衰等几位大夫聚在书房,对晋、秦和亲之事议论纷纷。
重耳的侄子狐射姑是个直爽人。他也不顾父亲在场,想到便说:“长郡主年过四十未嫁,诸侯早已知晓。秦侯忽然降阶求婚,只怕别有用心!”
重耳点头道:“吾与秦侯素有交往,吾观此人是当世的枭雄。不怕别的,就怕秦国觊觎我河西之地,他日以家姐要挟。”
赵衰道:“秦侯为人豪爽侠义,应当不是卑鄙小人。然秦国有意逐鹿中原多年,却苦于为晋、楚阻隔。这次和亲若成,他便能假晋国之道进入中原。”赵衰学士渊博,是晋国的名士。多年来重耳师从赵衰,学习治国安邦之道。如今被赵衰点破秦国的用意,重耳心中大为佩服。
狐偃因是重耳的舅舅,在人前最受尊重。他先是沉默不语,等众人都说了,这才开口。“微臣看来,这亲不能结。”
众人顿时静了下来,想听老大夫的高见。狐偃跪坐着,双手搁在腿上,慢条斯理地说:“秦人知道以和亲图利,晋人自然也知道。君上多年来宠信骊姬、少姬,于立嗣上犹豫不决。他日君上殡天,晋国必生大乱。申生公子与长郡主为一母所生,那时便秦侯出兵相助。加之他是是君上的世子,晋侯之位怕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狐偃一番话,令重耳惊出一身冷汗。
“公子若想继承爵位,只能求一个字。”
“什么字?”
“乱!”
大夫贾佗像是被点醒了一般,道:“君上最信谶纬之术。秦国提亲,君上必问神明。下官这就去找苏太史。”说完,贾佗转身退了出去。
贾佗走后,赵衰仍觉不妥,道:“若不想促成婚事,还需求一人……”
“那人无需我们游说,秦国自有人会去。”狐偃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