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情场,问睡个真心到底?
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
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
笑人间儿女怅缘悭,无情耳。
……
天然图画
一方楼内锣鼓已响,云绣还不停的在抬头仰望,天色已快黑尽,却还是闷得连一丝风都没有。
“怎么还不换戏服。”云织已穿戴完毕,短短的这出「传概」后,就是杨玉环出场的重头戏「定情」,云绣是花旦,要充演这出戏中的宫女。
“闹得这么大,你说这雨究竟什么时候下,我都快急死了!” 云绣担心的不是计划能否成功,而是大热天穿戏服很不舒服,如果角园那边起火,他们就能被放回去,反之就得真唱够整本『长生殿』了。
“有没有雷雨都好,今天角园一定会霍霍燃烧,你没注意到那满屋子的酒吗?”云织摆弄着手势,抛出一个媚笑。“就算不下雨,也已给弘皙制造足够机会,烛火不慎倒地照样引燃整个房间。”
“这条计又怎么算的啊?”云绣一时脑子糊涂。
在云织的妆容千娇百媚,眸光却寒冷似冰,淡淡地说道:“你没察觉许方没出现吗?他在那边守着,只要确定角园有多少个奴才是鬼,保证接近过茹逸房间的人平安无事,在之后调查的时再把那人推出来,就万无一失。至于谁放火,什么原因引起火灾,根本不重要,只要能把矛头指向弘皙计划就算成功。”
“搞死弘皙就是搞死她姐姐,为了一个男人做到这么绝,值得吗?”云绣冷声一哼。
云织仿佛练习般,翘着兰花指摆摆手,笑道:“你错了,若无雨下,已酒为祸源的这条计,是玹玗小丫头想出来的。”
“不是吧。”云绣忍不住咋舌叹道:“小小年纪就这么阴险,在宫里多熬上几年还得了,现在已经是只小蝎子,以后还不成了五毒怪兽。”
云织忍不住“噗哧”一笑,“哪用得着你操心,只要四阿哥觉得没问题,就行啦。”
此事鼓乐转变,扮演唐明皇的生角已开唱,云织和云绣也要准备登场,可就在台前唱到那句“别赏阳台了,前旬暮雨飞”时,突然有风吹起灌入一方楼内。
云绣往外一瞧,天幕上已不见星月,黑云密布压顶,狂风骤起肆虐得枝叶摇曳,一道闪电撕裂夜色,闷雷随之炸响,轰轰鸣鸣震撼人心。
听到雷声,已百无聊赖的涴秀立刻兴奋地冲到楼外,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令人惊恐的闪电如此漂亮,因为今夜那幽幽的淡蓝色,会为一场红尘苦恋点燃希望之火,让过去的所有无奈都在闪电的无声叹息中散尽。
玹玗默默地走到廊下,望着那一道又一道的闪电,想起以前听的那些狐鬼故事,说天雷闪电能撕裂妖精用来伪装的魅惑躯壳,让邪恶的灵魂显露狰狞再无法掩饰。
可在这深宫之内,纵然有再密布的闪电,也撕不尽魑魅魍魉的伪装。
嘴角微微抽动,今夜是玹玗的第一局棋,在自己的棋盘上,不在是棋子,而是以下棋人的身份布局筹谋。
在她的心里牢牢记住霂颻的叮嘱,齐妃再好都只能当成同盟,绝不能轻信。
雷声连续不断的在天地间炸响,如万鼓齐鸣般重重敲在人的心头,这样的雷鸣闪电总能摧魂摄魄,让人胆颤,想寻找地方躲藏。
宫里的事情,不说并不代表别人听不到,只是没人多嘴,也就没人多管闲事。
涴秀这么一出大闹,除了没传到蓬莱洲雍正帝的耳中,牡丹亭齐妃、梧桐院裕妃、杏花春馆谦嫔和顺贵人、还有涵月楼那几位常在和答应,都知道角园的事情,不过谁都没有动静。
涵月楼那边的几位身份低微,她们没有资格,也不敢插手端慧郡主的事情。
杏花春馆里,谦嫔避世不出,决定躲到御园不回紫禁城就是为摆脱是非,平静的过日子,其他妃嫔间的争斗,她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而顺贵人早猜到这是弘皙和茹逸斗法,她不能明着偏向哪边,但心里早已有了选择,亲妹妹就这么一个,她必须帮忙。至于弘皙,若是因为她的私心害他终落败寇,那她也绝不独活。所以,弘皙决定对茹逸下手的时候她没有阻拦,因为她知道论心计,输的绝不会是她那个会借力打力的妹妹。
梧桐院中,裕妃只是唉声叹气,弘昼和涴秀的风言风语宫里一直有,不过前几年涴秀年纪小,弘昼又整日在外面花天酒地,就算与涴秀在一处也有弘历陪着,或是贴身侍婢盯着。可今日倒好,一个格格和一个戏班琴师闹起来,竟然是为了弘昼,她这个不得宠的额娘哪还敢插手。真出了大事熹妃定然全力保住涴秀,亲身儿子又未必会站在她这边,再说早有传闻,雍正帝有意送涴秀去准噶尔和亲,按照惯例,眼下雍正帝会绝对纵容这颗棋子。所以她挣扎纠结了半晌,最后不过是让奴才打听着动静,只要齐妃不动,事情就会被粉饰过去。
牡丹亭看似平静,但齐妃一直让人盯着天然图画,她到想看看涴秀能闹出多大花样,既然有玹玗陪着还能如此胡来,恐怕真正动心思的不是涴秀。
寝殿门被打开,狂风灌入,山崩地裂的惊雷声震耳欲聋,翠缕浑身狼狈的进入室内,抖去身上的落叶,稍微整理了发髻,才来到齐妃跟前。
“娘娘,外面电闪雷鸣真真恐怖。”翠缕心有余悸地说道:“闷了好几日不下雨,突然就这么变天,奴才一路回来,眼见着一颗大树被天雷劈裂,吓得奴才差点掉了一半的魂。”
曼君斜靠在软塌上,见翠缕髻松钗斜,忍不住低眸一笑,指着高几上的茶盅,柔声说道:“看你也是一路跑回来的,喝杯茶顺了气再说,这么大雷雨天,涴秀那小丫头也闹不出什么花招。”
翠缕谢了恩,喝过茶,平顺了气息,接着先把角园的事情细说了一次,当然并非她亲见,也是听报信人所讲。但之后涴秀笑逐颜开的回到天然图画,升平署总管诚惶诚恐的领着彩云天整班去献戏,倒是她亲眼所见。
“娘娘,内宫有规矩,男人不能擅入,献戏的时候乐师都要宫中的内学,但涴秀格格太任性,竟然非要彩云天的原班师傅。”翠缕能受齐妃重用,当然不仅是因为她的出身,主要还是她清醒的头脑和懂事的嘴,传话时从来不会无中生有,听来的、亲眼所见的、或是心中揣测的都会清楚回明。“娘娘,奴才想着不能由着涴秀格格这样胡闹,要是传出去,恐怕有损皇室清誉,何况格格已在适嫁之龄,不是小孩子不能乱来了,娘娘应该管管?”
“外面风大雨大的,怎么管啊?”曼君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浅笑,悠悠感慨了一句,“看来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传言是真的。”
早听宫里奴才说,涴秀对弘昼绝非简单的兄妹之情,但都是些风言风语并无实证。
曼君作为弘昼的养母,自认也算了解的这个儿子的性格,虽然这些年是故意敛藏锋芒,但喜欢作弄小姑娘的习惯还是自幼养成,所以眼见弘昼和涴秀之间的暧昧不清,她只当是孩子心性闹着玩。
不过今年元宵灯会,裕妃提到要给弘昼新娶侧福晋,涴秀当时就不快,还唆使永璜弄破鳌山灯,搅和了整个夜宴。
少女情窦初开,身边又有个口甜舌滑,懂得哄人欢心的翩翩公子,难免不会暗生情愫。
可弘昼的心里怎么想呢?
他乃是万花丛中之人,什么样的绝色佳人没有见过,什么倾城之姿没有尝过。涴秀不过是个骄纵任性的蒙古丫头,虽说是博尔济吉特氏,但在科尔沁毫无地位,熹妃和裕妃又是面和心不合。
原以为弘昼最多是把涴秀当成好玩的妹妹,毕竟雍正帝膝下单薄,亲生姐妹都薄命早夭,宗室内养于宫中的女孩,又因上一代的恩怨各自心有余悸,所以也不怎么亲近,涴秀性格爽朗豪迈,确实能勾起男人作为兄长的保护之欲。
直到上次春搜回来,弘昼不去见裕妃,偏是到钟粹宫给她请安,破天荒的第一次求情,请她将蕊珠随便配人,且一再强调无心娶第三个女人入府。
那时她才发现,弘昼似乎动了真情。
可惜情深似海也是虚妄。
纵然襄王有梦,神女有心,苍天无意,也就注定终生遗憾。
涴秀吃醋耍性子,就有由着她去,既然少女年华的第一份情注定辜负,那就让她在此生情殇之前随心去爱吧。
“娘娘不怕这是玹玗丫头在筹谋什么?”景仁宫的莺儿和兰丛轩的两位默默,自从翠缕见识过玹玗的手段后便再也不敢轻视。
“无所谓筹谋什么。”曼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想想她的家世,想想宜太妃之死,她心里的恨不比本宫少,所以她再怎么筹谋都与我们是同一目的。”
翠缕思虑片刻,却又担心地问道:“可她毕竟年纪还小,若有算计不到之处,影响大局可怎么是好?”
“本宫早已说过,那孩子的心思,你和银杏加起来也算不过她。”曼君缓缓坐直身子,接过翠缕递上的茶小啜一口,完全看不出有丝毫忧虑。
“就怕她心思太多。”翠缕还是忍不住提醒。
“若她没有心思,本宫才要头疼呢。”曼君的眸底倒有几分期望,却又忍不住叹道:“毕竟本宫不可能护她一辈子,而且她在宫中的时间还长呢。”
“娘娘不是已经为她安排出路了吗?”虽然翠缕尚不知这出路为何,但她觉得齐妃确实真心怜惜玹玗,自然会有精心计划。
“本宫的仇敌只有一个,解决掉以后,便夙愿可了。”曼君幽幽长叹,“但是玹玗不同,她的仇恨没有那么简单,还想着要救母回京,为父亲平反……不会简简单单就走本宫安排的路。”
语末之幽叹淹没在轰隆的雷声里,滂沱大雨如注泻落,像是在替人宣泄心中的烦闷。
屋外,花草树木都在暴雨的肆虐下支离破碎,徒留无限感伤。
水库之内,迎棠双手不停颤抖,雨落之时,泪也划下脸颊。
“你相信曹嬷嬷身患绝症吗?”一直沉默的迎棠声音低喃哽咽地说:“那天从你的房间出来,我就知道你挑中了曹嬷嬷,那个眼神曹嬷嬷也明白。后来她始终没有挑选替身,却突然说自己身患绝症命不久矣,我不相信,所以请了两位太医为她把脉,证实了……”
“有与没有重要吗?”迎棠痛哭流涕,茹逸却不为所动,反而冷笑道:“反正你最后选择了相信,也把她放在我房里了,那我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大雨的嘈杂中突然混入了其它声音,是许多人的喊叫声,还有跑来跑去的脚步声。
“走水了!快让人来救火!”
“天雷击中角园,快喊人来救火!”
迎棠知道,曹嬷嬷命已绝矣,她猛然站起身,“我要去送奶母最后一程。”
“我会让你去,但不是现在。”茹逸一把将迎棠按回凳子上,且以她的力道足以控制其行动。“现在人还不够多,局势不够混乱,这时候去只会暴露身份。”
什么才是让茹逸满意的混乱局势?
筹划之初,她是无所谓死伤多少,但云织心慈希望能将死亡的人数降到最低,但受伤的人必须越多越好,所以弘皙的人只在一处放火,许方却要负责引燃各处。
得到火势已起的消失,涴秀自然要放彩云天的人回去,也要让升平署总管去主持处理打点。
可涴秀怎么都没想到,在她眼前会是一片火海,还有很多哭喊、惊叫、求助的声音传出,在她耳边徘徊,在她心上揪扯。
而玹玗只是冷漠看着一切,撷芳殿之后,她就不再为死亡感到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