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墨没有苏华裳那么好的身手,踩上马鞍的瞬间就脚下一滑,长发随风散开。

幸亏苏华裳眼疾手快的将她捞到了自己怀里,不然她就真的要直接掉下马了。

而正是如此,迟墨隐在苏华裳的怀里的、让人看不分明的一头白发也是彻底的暴露在了花时暮的眼前。

韶华红颜,锥心白发。

那违背常理的一头白发让花时暮一愣。

初见时,青衣墨发的单薄女子早已在他双目不及之处变得更为羸弱削瘦,墨发皆已炬之焚成灰。

花时暮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苏华裳便是在此时向着他的方向抽出了一道马鞭。

都说趁你病,要你命。

苏华裳对于这堪称卑鄙下流的手段用的得心应手。

花时暮一时不查,再回过神来时只能堪堪避开,凌厉的马鞭已经伴随着鞭风落在他的脸颊侧。

“你竟敢划伤本座的美貌!”

因旧伤未愈而苍白着的脸染上几分薄怒,花时暮拂袖,向着苏华裳的胸口挥掌而去。

这道掌风又猛又急,阴辣无比。

苏华裳并没有完全的把握确定自己能够接下这一掌。

更何况,他的手上还戴着手掌,让对方碰到自己这样的阴招也行不通。

于是苏华裳干脆地抱着迟墨从马鞍上翻身而下,躲开了他的攻势。

也正是他落地的瞬间,一直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姚曼撩开了纱裙下摆,抽出了大腿上系着的黑色针盒。

二十七枚透骨钉枚枚染毒。

苏华裳右手勒在迟墨的腰间,手掌扶上她的后背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颈处,旋身用手中的马鞭抽开了间断不休的透骨钉。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苏华裳借着空隙用余光将四周扫视了一圈。

现在他的前方是姚曼和七八个魔教徒众,而他的身后是伤病未愈的花时暮——无论是出口还是回头路,都是被堵得死死的。

苏华裳正想着要如何破开这个僵局,突然地,他动作一怔,而后身形一转猛地朝掌骨无力软跪在地的黑马跑去。

他手腕一转,就将那射|向黑马的透骨钉打落。

接着他左脚抵在右脚前,将冲力稳下,回身将马鞭狠狠地抽在黑马的身上。

黑马昂头嘶鸣一声,曲起前膝从地上起来,向着花时暮的方向冲撞而去。

面对那溅起飒飒马蹄声的黑马,花时暮冷哼了一声,随手就拍出了一掌,眼看着就要当场将它毙命于掌下时,苏华裳却如一道破宵的长霞,从地上轻轻跃起,挥起一鞭就又向着花时暮的脸而去。

花时暮连忙收手,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鞭风所及之处。

他摸了摸方才被鞭风扫到划开了一个口子的眼角,眼眸微眯,抬手就扯住了苏华裳的马鞭。

姚曼向着苏华裳暴露在身后的后心按下了手上针盒的机关。

如果苏华裳要转身拦下姚曼的透骨钉的话,势必会被花时暮乘胜追击;而他若是无动于衷,专心于眼前,又定然会被透骨钉顺势的刺入后心。

这实在是前有狼,后有虎的真实写照。

避无可避。

于是苏华裳干脆地没避开。

他硬生生的受了一枚透骨钉,松开了握着马鞭的手,翻手一掌向花时暮的头顶拍去。

花时暮斜身退下,隔着衣服擒住了苏华裳的手腕将他的骨腕转了过来发出了清脆的咔哒一声。

这显然是骨头被折断的声音。

然而苏华裳却仿佛毫无痛感,神色平静地与花时暮对招拆招。

要不是他的右手手掌一直软软的垂落着,不曾有过半分动作,怕是谁也不知道他被生生的折断了手腕。

蓦地,苏华裳将手上的招式虚晃了一下,绕过了花时暮的动作,一鞭子打散了他头上的玉冠。

墨色的长发随着鞭风在他身后四散开去。

花时暮瞳孔一缩,忙伸手敛住自己乱飞的长发。

而正是他的这一收手让苏华裳有了喘息的余地。

他先是一鞭子抽在黑马的身后,而后又一旋身将姚曼的二十七枚透骨钉尽数抽了回去。

“找死!”

花时暮不曾多看姚曼一眼,握紧手中被削落的半截玉冠就向着黑马的后腿打去。

一击必中。

黑马后腿一软,哀鸣一声,当即跪倒在地将身上驼伏着的两人甩了出去。

苏华裳屈下膝盖将脚分并着抵在地上,极力缓住被甩出去的冲力。而他手上的动作则是不停,又是一鞭子抽在了黑马身上。

黑马长鸣一声,下意识地起身,踉跄了几步。

然而被甩出去的冲力却还没有在苏华裳的动作下完全抵散。

他伏低身,手指扣在地面上,这才彻底稳住了身形。

他动作不停,长靴因惯性的不断冲击而抛起一摞泥,整个人却是跃起,抓住了缰绳,将它的方向彻底地转了过来。

然而黑马本身的体重加上难以停下的冲劲都已经不是此时的苏华裳能够负担得起的了——尤其是,他此时右手手腕已断,怀里还抱着一个迟墨。

抵在笼头上的臂骨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响声,苏华裳的左手在几下颤抖后渗出了殷红的血珠,缓缓流下,衬着苍白的皮肤,从手腕处淌落,格外的触目惊心。

迟墨怔怔地看着他不断沁出鲜血的手背。

苏华裳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

或者说,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的黑马身上。

然而,就在他打算再将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之时,身后突然传来几道破空声。

这对苏华裳而言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

迟墨以为他会避开。

——谁都以为他会避开。

但他并没有。

盛传之中,比谁都无情,身上像是不曾流着人类所有的温热的血液一般的薄情寡义的青年,现在却为了一匹马——一匹在别人眼里不过是畜生的马而生生地又受了三枚透骨钉。

透骨钉是深深地刺入他的肌理,钉在他的臂骨上的。

苏华裳没有多加理会透骨钉钉入骨肉间所带来的痛楚。

他握紧了手,极力将黑马行进的方向转过去。而随着他的动作,埋入臂间的透骨钉也顺着他手臂肌肉的扩张而不断地向里刺|入。

迟墨条件反射地松开了环着苏华裳脖子的一只手,转而将自己的手掌插|入他的手臂与笼头之间。

只是他们之间的空隙实在是太过狭窄,以致她尝试了好几次也只是将手指补入他手臂不曾贴合到的缝隙。

苏华裳低头看了她一眼,他手腕上的鲜血也跟着淌在了她的手背,“你碰到我的手了。记得,五百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也是。”

他应了一声。

黑马已经成功向着另一个没有人的方向掣去。

苏华裳停下了脚步,然后向着另一个与黑马背驰的方向找到了一处悬崖跳了下去。

是的。

跳了——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迟墨表示自己很想尖叫一声。

但是不行。

因为苏华裳点住了她的哑穴。

迟墨:就没见过跳崖还要点人哑穴的。

虽说如此,除了点了她哑穴外,苏华裳却是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被一些抽长的树枝刮擦到了脸颊外,迟墨毫发无伤。

倒是苏华裳自己,先是受了四枚透骨钉,身上又是各种骨折,现在还抱着她从崖壁上滚了下来。

——“苏华裳。”

迟墨无声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将手撑在苏华裳的胸口,从上而下地看着他。

抱着她滚了下来的苏华裳将她禁锢在怀里,一直到他撞到了一块岩石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痛声,这才将紧护着她的双手松开,无力地垂在了两侧。

“苏华裳。”

迟墨又叫了他一声。

苏华裳紧闭着的双目这才慢慢地睁了开来。

纤长的眼睫在她眼前扇动了两下,而后睁开的却是一双从未见过的——深紫色的眸子。

迟墨的双手蓦地一僵。

苏华裳抬起手,解开了她的哑穴。

他吃力地用手臂在地面上一撑,靠在了石壁上又将眼睛闭上了,“再看一万金。”

迟墨当下收回了眼神。

她抿了抿唇,却还没忍住又看了他一眼。

苏华裳于是道:“记得,一万金。”

“除了钱,你就不打算关心一下你的命吗?”

“哦。”

苏华裳冷冷地应了一声。

他的唇角有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但至始至终却都冷漠至极。

迟墨又想起他讳疾忌医的态度,眸子悄无声息地沉了下来,“不知道苏盟主可有听过一句话。”

苏华裳没有说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所以,你想跟我说分道扬镳?”

苏华裳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