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墨和云清岚捧着两盏花灯去映雪湖放掉的时候还是日头当空。
迟墨弯下腰,将手中莲花盏样的花灯送入水中,看着小小的花盏随着流水在视野中缓缓远去。
流水浮轻灯,错落的光将微芒斜落在灯头。
云清岚依样放下手中画有雪中桃花的花灯。
花灯随着浪潮翻涌渐隐渐沉。
云清岚停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突然,他挥动衣袖带起掌风将偏离莲花花灯的桃花花灯带了回去。
原本分离的两盏花灯最后紧紧地靠在一起,缓缓地流向了远方。
接受到迟墨视线的云清岚笑的格外从容自若,“流萤,你看,风把我们的花灯吹到了一起。”
迟墨:……你以为我眼瞎吗?
“除了花灯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云清岚如是问道。
然而迟墨却突然想到一点,“花灯是要在晚上放吧。”
云清岚不置可否,“若流萤问的是寻常人放花灯的时节,那么确实是在晚上。”
他轻轻笑着,半点都没有因为故意隐瞒被发现而浮现的惊慌感。他抿唇而笑,眼眸被笑意所侵染。
迟墨:……
云清岚拂袖坐下,又伸手将迟墨也拉了下来,说道:“既然已将花灯放了,那我们不如坐一会儿再回去吧。”
迟墨并没有反对。
或者说对于云清岚而言,反对也只是毫无意义。
虽然性格迥异,但是某种方面而言云清岚与苏华裳的共性还是无比鲜明的。
映雪湖的湖面正对着阳光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云清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偏过头,对着身侧的迟墨道:“流萤,你知道映雪二字由来的另一个传闻吗?”
迟墨回看了他一眼,然后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云清岚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他一笑,抬起手将她发间用来固定发髻的发簪与自己的发冠同时抽出。
如雪的长发纷纷扬扬,被长风吹开。
云清岚伸手捉住了她耳边的一缕长发,修长的手指顺着她柔软的头发慢慢滑下,最终与发梢一起落于水中。
他向前倾了倾身,墨色的长发淋在他的肩头倒映着浸在水中的白发。
他温声道:“你看,映雪。”
被日光所覆盖的黑色长发对着水中如雪的长发,就像是一瞬间从光影中蔓延而出熄灭了所有的时光骤然苍老。
云清岚低了低头,任由自己的黑发送入水中。
他抬手将自己的头发与迟墨的交错着按在手掌下,说道:“墨发映飞雪,不负白头。”
不等迟墨回答,他却又突然地松开了手,笑了起来,“这是我瞎编的,流萤可觉得有趣?”
迟墨没说话。
当然,这也在云清岚的预料之中。
他随意一笑,起身之时衣袖却蓦地被一个力道扯住了。
云清岚低下头,看的却是迟墨的头顶。
她单手扯着他的袖角,手肘和眼眸都垂得低低的。
云清岚等着她开口。
半晌,她松开手,手臂仿佛顺着他的下衣轻轻的滑落,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云清岚站在她的身边。
从他居高临下的视角,曲着腿坐在他脚边的迟墨娇小的不可思议。
她圈着膝盖,缓缓地开口说道:“云清岚,我在认真地让你爱上我。而你,又可有认真?”
她的声音又轻又慢,像是某种易碎的瓷器。
云清岚一怔。
“感情从来都是相互的。予真心,换真心。”
她如是说道,“苏盟主虽外表行事皆风流,但他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的真挚。”
因为不曾拥有,才更懂得旁人所给予的真挚难能可贵,也更加的懂得珍惜旁人所给予的一分一毫的善意。
然而云清岚却与苏华裳截然不同。
“谷主温润如玉,却心如石铁,傲岸难羁,视真心为无物。”
云清岚瞳孔微缩。
她说的话有如破开黑暗的光线,在他暗无天日的心口烙开一个口子。
所有的一切就此豁然开朗。
就在迟墨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云清岚突然地蹲下|身,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突如其来的怀抱让她骤然止住了话语。
云清岚将自己的额头压在她的肩头无法抑制的笑了起来。
隐在谦和的外表之下的对一切的漫不经心和近乎恶意的趣致的青年,终于在此刻将自己的内心袒露无疑。
他的声音像拂过耳畔的风一样轻轻散开,却不容忽视。
“流萤,你要小心——”
你要小心。
因为从此刻开始我便开始认真。
——不留半分退路的。
云清岚这样笑着,眸中的神色带着些许笑意,不容置疑。
映雪湖坐落于永蛰谷的边缘,四周都是高高耸立的山崖,陡峭嶙峋,隔在永蛰谷与外界的小村庄之间。
夜晚时映雪湖的湖水上就会绽开从陡崖另一头的村庄投放出的烟火的光影。
云清岚枕在迟墨的腿上,仰着头看着映着漫天星火的火花,微微一笑,而后抬起了手腕用指尖点着那如流芒一般肆意散开的火光,道:“每逢丰收节的时候。”他又点了点被崖壁遮住的村落,“那里的人就会整夜整夜地放着烟火,月余过后才停止。”
他的长发自花灯流去后便未再束起,如今躺在迟墨的腿上更是淋满了她的整个膝盖。
听到他的解释,迟墨垂着纤长的眼睫低低地应了一声。含在她口中的声音模糊的近乎温柔,瓷玉一般修长的手指插|在他的发间,她与云清岚一样未曾挽起的如雪的长发顺着她的肩头轻轻地滑入他的眼角眉梢。
云清岚抬起手,将她划过自己下唇的一缕长发按在唇上,开口念道:“梳亡发如蝉。”
迟墨敛下纤长的睫羽看了他一眼,将后半句诗句给补全了,“镜生波上莲。”
他开口夸赞她如雪长发,而她则是礼尚往来提了一下前日所看到的宛如水中莲一般盛开在湖心的他。
云清岚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开口道:“流萤也是露莲双脸远山眉。”
迟墨一顿,觉得自己可能又是被调戏了。
云清岚似乎很喜欢随性拈来几句诗词借以调侃她,含笑着敛了眼睑又道:“红绡舞袖萦腰柳,碧玉眉心媚脸莲。”
迟墨果断地蒙住了云清岚的嘴。
被她的手掌盖在了唇上,云清岚也不见恼。
他一笑,而后抬了抬下巴,微凉的嘴唇吻上了迟墨的掌心。
迟墨下意识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那烙在手心的温度。
如触碰含羞草看到它缩起叶片一样的反应,云清岚起身,屈指抵唇,而后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看着她,很是认真地说道:“现在的流萤很可爱。”
骤然划破头顶的烟火将她了无烟火的面容渡上一层浅浅的光。
被犹如日出一般盛大的烟火所包围的青衣女子坐在缀满星火的湖水旁,单薄的唇瓣轻轻的抿着。
她左手的手指不自然的蜷着,右手扣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有些茫然的目光难得的参杂了几分人气。
云清岚的那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而贯来有着良好家教的迟墨下意识地就想开口道谢,却被他先一步按在自己的膝上。
后脑被宽大干燥的手掌拖着靠在了他的膝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迟墨只定定地看着眼前与自己距离咫尺的云清岚的面容。
映在她眼底的青年的面容干净而柔和,素淡的眼底却埋伏着几分温柔。
云清岚学着她之前的样子将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散开了她如雪的长发。
夜夜莲灯十里红,烟火舞婆娑。
头顶烟火不断绵延散落。
云清岚缓缓的低下头,凑近了她的眼眸。
迟墨不闪不避,只是看着他。
她的眸色又深又沉,与她白如霜雪的长发却是一个再过鲜明不过的对比。
然而,此刻,那双漆黑晦涩的瞳眸中却映着漫天光华。
烟火璀璨,尽数都盛开在她眼底。
云清岚忍不住抿起唇角露出了一个不自觉的笑容。
而他的笑容一如头顶绚烂不休的烟火,如即逝的星光一般划入她的眼底。
云清岚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一瞬间这世上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
——只有他,还有她眼眸深处的光。
迟墨与苏华裳的婚礼中途暂停了。
这当然并不是因为苏华裳突然地想开了,也并非是因为云清岚做了什么手脚,而只是因为——
“魔教的人来了。”
“大概是来寻仇的吧。”
大敌当前之际,云清岚却还能悠闲自若地捧着手中的茶水慢慢地饮着。
他微笑着说道,“毕竟安之可是破了他们的总教。”
苏华裳半敛着眼睫,幽幽的紫色在他虹膜上一转即逝。他的表情是与云清岚格外相似的漠不关心,“拿人钱财,替灾罢了。”
即便是坐在整个江湖正派最高的位置上,苏华裳却也是丝毫不掩自己格格不入的冷漠与傲慢。
正义和仁义对他而言都不过一两黄金来得重要。
“如果不是有人以万两黄金为价我才懒得管。”
苏华裳闭了闭眼。
因眼睛刹那闭合而微颤的睫羽犹如翻飞的蝶翅,在轻轻盖下的时候有着微不察觉的羸弱。
然而诚如他所说——
不过弱冠便就在江湖上声名浩大的,在各方倾轧的势力中仍能被推举成盟主的苏华裳至今为止也从未有过任何的符合人们心中道义的任何作为。
而那些力挺他上位的背后势力也不过是想立一个傀儡,操纵权势。当然这种愚蠢的想法最后肯定是没能实现。就算是处其位不作为,苏华裳也能牢牢地稳住自己的位置,然后继续无所事事。
盟主的位置于他所言一文不值,唯一能够打动他的只有金钱。
而正是因为有人待以万两黄金,对一切都无所谓的苏华裳才会决定对着近些年来越发的与正派井水不犯河水的魔教出手。
“金钱无所不能。”
苏华裳如是道。
迟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果真是无所不能,那你为什么不给那些魔教之人一人发一笔钱,让他们回去呢。”
对此,苏华裳振振有词,“那是我的钱,凭什么给别人。”
迟墨:……
差点忘了这是一个死要钱的。
云清岚抿了一口茶,说道:“也正是因为这样安之你这样的性格,所以即使收到了魔教欲对你不利的信息,其他人也没有丝毫的动静。”
苏华裳抬了抬眼皮,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敷衍,“也不见得别人在你的永蛰谷被包围的时候伸出援手。”
他现在可是在永蛰谷。
而永蛰谷却是云清岚的地盘。
云清岚说没有人援助他,这句话的意思又何尝不是没有人来援助永蛰谷?
终究,他们两个在人情世故冷漠之上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一个虽行事作风温和,却有一颗比铁石更加冷硬生漠的心;另一个更是从里之外都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气息,只认钱,不认人。
而听完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迟墨只想说,被整个武林所孤立,你们还很自豪吗?
当然,她并不会真傻到家的问出口。
云清岚对于苏华裳的反击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继续说些什么,抬起手呷了一口茶。
苏华裳从书桌的一边取出了一副地图画卷,摊在桌子上,拿起一支毛笔沾了墨水将永蛰谷的薄弱之处圈了出来,同时有条不紊地说道:“离八十,兑六五,乾十五……”
他指出八卦的阵列,又在后面补上了数字。
迟墨听不太懂,但是云清岚却懂。
等着苏华裳将大体的布局说完后,云清岚沉吟了一会儿,回道:“八百一十二人。”
苏华裳即道:“不够。”
云清岚点头,“是的,不够。”
从他们口中说出的八卦是位置,而跟在之后的数字却是需要的人数。
无论是云清岚,亦或是云清岚的父亲,皆不喜生人。因此永蛰谷除了自身的位置难守难攻,带着玄妙的阵法外,永蛰谷的防备力量可以说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好在苏华裳来的时候带了不少自己的人,也算是帮了大忙。
但是如果从某种方面来说的话,那么这纯粹就是苏华裳自己做的死,因此让他来解决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
“人不够。”
这是第一个问题。
“花时暮和还活着的几个魔教长老也都来了。”
这是第二个问题。
“他们没有各自狗咬狗真是可惜了。”
苏华裳将手在下颚一撑,“我还以为老教主的女儿,他们现任的圣女一刀捅了新任教主会让整个魔教分崩离析呢。”
——姚曼捅了花时暮一刀?
迟墨略有些讶异地看向苏华裳。
按理说姚曼那么喜欢花时暮不该对他下手的才是,莫非真是爱之深、恨之切?
接受到了她的视线,苏华裳很是淡定地开口道:“哦,我捅的。”
他扮成魔教护法,目的就是在此。
天下之人谁都知道魔教易主乃是一命换一命。
若是要取得教主之位,便要亲手弑师。
每一任在位教主都要扶持上一任教主的亲子为少主,亲女为圣女,并用心照料。
花时暮是如此,而他的师父也是如此。
这是魔教袭承千年的规矩。
看起来很是无理取闹,而在苏华裳看来——更加的无理取闹。
要杀就杀,还偏要留下祸端来,这不就是特意留下自己的把柄待自己活够十年再去死吗?
可偏偏魔教众人就将这条规矩行的规规整整的,甚至还为此罗列了若干刑法。
不过也多亏了这条条令,苏华裳才钻了空子。
——只有少主才有权利杀死教主,违者将伏万火,受石刑。
而出乎苏华裳的意料,这一代的圣女非但没有对新任教主产生怨愤之情,而是一如既往的思慕着他。
然而也并非是了无恨意,只是,爱之欲取恨无力。
但是对于苏华裳而言,这种爱恨交织的情感更加的容易引导。
也就中间出了一个迟墨。
不过也正是因为迟墨的到来才让接下去的大内斗简直顺利的难以想象。
于是,苏华裳在最后的时候果断用姚曼的匕首捅了花时暮几刀,然后把真的冷临风扔在了边上。
死无对证。
姚曼的这口锅背定了。
说真的,那把匕首金灿灿的,绿翡制成的刀柄上镶满了耀眼的宝石。
如果不是一定要留个什么象征性的罪证在现场,苏华裳肯定当场就给顺走了。
可惜,到最后花时暮都还没死成。
苏华裳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命。”
不过就算是没死,但是被捅的那几刀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想必花时暮现在也只是勉强支持着才是。
更何况——
“身受重伤,体内剧毒又尚未完全解净。花时暮醒来的时候大概魔教就是一团乱,他们中的精锐也就剩下这么几个了吧。”
苏华裳分析道,“都这个情况了他还敢来永蛰谷犯事,也不知道是打肿脸充胖子呢,还是欺负你们永蛰谷不出世。”
话到最后,他斜眼看向了云清岚,已经是有几分针对的意思了。
云清岚不以为然,露出了又轻又缓的笑意,反问:“安之如何不认为是自己的招数太过阴损?”
一个堂堂的武林盟主,却做出了比邪魔外道更令人不齿的栽赃嫁祸。
苏华裳却回道:“不费钱。”
他的做法是最令正派不齿,却也是损耗最低的法子。
世间众人总会为名门正派所做出的任何违背道义的事情落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然而在这些名门正派中,却从来不包括苏华裳。
他自束发就亲手屠尽全家上下,喜怒莫测,爱财如命,阴鸷乖戾——若不是头上顶着武林盟主的称号,必定是江湖中人人诛杀喊打的大魔头。
甚至,就算是现在冠以盟主之名,他麾下众人也无不想推翻他。
对于所有人而言,苏华裳和花时暮两个人此时打起来也不过是邪高一尺,魔高一丈。
花时暮死在苏华裳手中也好,苏华裳死在花时暮手中也罢,于他们而言都是皆大欢喜。
——世上有什么是比看恶人伏罪更令人大快人心的?
至少,在大多人眼中,无论是花时暮还是苏华裳,都是当之无愧的恶人。
当然,这种类似游戏背景设定的事情迟墨一点也不知道。
因此,在云清岚和苏华裳你来我往的相互对答中,她只是淡淡的开口,问了一句:“那么,现在到底应当如何?”
瞬间,两个人同时看向她。
苏华裳定定的看着她,而后突然地起身,将她从位置上拽起直直地就向门口走去,“走吧。”
迟墨一愣。
云清岚也是一愣,随即就伸手将人拦了下来,“你做什么?”
苏华裳扫了他一眼,即道:“去成亲。”
“你说此时成亲?”
“那就去收彩礼。”
苏华裳改口,“他们特意挑在我大婚的时候来,可不是为了送上一份彩礼?”
迟墨:不,并不是。而且他们也不知道你今天成婚,我也更不想和你成亲,谢谢。
云清岚唇角仍是带着笑意,眼神却有几分似笑非笑,“你只是想拉着流萤出去而已。”
苏华裳毫无意外他能猜到自己的打算。
历年数载,他们也算相互知晓。
虽然称不得知己,但却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明了彼此的不能明说的底细。
于是他便直接点头应下,“我带她走。”
谷内危机重重,他和云清岚都有功法在身,却只有迟墨一人了无内力。
云清岚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定定地看了苏华裳许久,这才移过了眼神静静地看向迟墨,抚上了她的脸颊笑了笑,说道:“莫怕。”
苏华裳抬起握着与迟墨交握的手,将她脸上的属于云清岚的手就给拍了下去,“摸一下十万金。”
云清岚很是自然地收回了手,然后又很自然地抬起了手,便又要抚上迟墨的侧脸。
于是苏华裳果断地将把自己的手结结实实的把迟墨的脸盖了个严实,一整张脸几乎就没给留下一点空隙。
接着,他斜过眼,睨了云清岚一眼,眼神明明白白的写道:你有本事来摸啊。不怕死就来摸啊。
云清岚是傻了才会真的去碰苏华裳。
于是他的手转了个弯,捉起迟墨耳边的一缕如雪白发。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发丝滑下,将她的长发从身后的浅色的发绳中抽了出来,俯下|身,就在她的发尾印上了一吻。
苏华裳于是就把自己整个的压在了迟墨身上。他松开手,将双手绕过她的肩膀,从后抱住了她,又将手掌盖在了她的脸上。然后他低头,将她的整个人都抱在了自己怀里,严严实实的。
被蒙着整张脸,又被抱着差点不能呼吸的迟墨:……你俩有病呢?
迟墨最后还是跟苏华裳走的。
苏华裳到马厩牵了自己的马,让迟墨坐在自己的前面。
迟墨看着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浑身上下都挂满了各种马具的骏马。跟它眼对眼了许久,她这才被苏华裳伸手抱了上去。
在感觉到脚下空浮飘荡的触觉后,迟墨下意识地就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物体——苏华裳的脖子。
而后在苏华裳将她放在马背上时,她又马上转手死死地握住了前鞍桥。
苏华裳将手从她的腰身与手肘间穿过,他将手往上一提,迟墨就顺着他手上的力道撞进了他的怀里。
接着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借以她的手又勒住了缰绳。
“……你,可以骑马?”
苏华裳覆在她的手背上执起缰绳,抽了一下马鞭,回道:“有衣服和手套隔着,我怎么也毒不死这匹马。”
迟墨这才注意到苏华裳的手上戴了手套。
薄如蝉翼一样的手套,贴合在他的手上轻薄如纸,甚至能看清摊平时手背上的指窝。
从她低头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手背的动作中察觉到了她的好奇,苏华裳扬了扬手,握紧了她的手指将手中的缰绳微微地转了个方向,“这是冰丝制成的手套。”
“很贵吗?”
迟墨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苏华裳点头,很认真地回道:“很贵。”
他空出一只手,虚着点了点另一只手的手套,说道,“八万金。”
又点了点自己衣袖,“八十万金。”
又点了点自己的鞋履,“十万金。”
迟墨:“……”
迟墨:“你是买来的吗?”
苏华裳随意的点了点头。
迟墨于是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她才开口问道:“冰丝做的衣服能够抑制你的毒吗?”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一顿。随即,他低下头来。没有任何东西掩饰着的眼睛将眸底流转不停的幽紫的光泽暴露无遗,“为什么不说我一掷千金,一件衣服便能耗资万千,难怪见钱眼开,重利轻义?”
迟墨反问,“我为何要这么觉得?”
苏华裳就这么看着她。
许久,他才轻轻地敛了敛眸子,素来冷淡的声线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觉得他无情无义,觉得他见钱眼开,觉得他是邪非正。
觉得,他若是死,那也是死有余辜。
迟墨很自然的收回了眼神。
她转过头,目视着前方,回道:“任何人都无法对别人的事情加以评断。”
而任何的判断——如果不是当事人,如果不曾经受过,那么都是主观而武断的。
这些都是哥哥告诉她的。
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利将自己的想法赋予另一个人。
接着,迟墨就觉得自己的左肩一沉。
苏华裳就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他松开了握着的她的手,转而死死地抱住了她。
明明他抱着她的手带着无法忽视的颤抖,他的声音却偏偏沉稳如松,不动如山,“迟姑娘实在是我的诸多特例。”
迟墨轻轻的应了一声:怎么又变回了迟姑娘?
“无论哪一种,迟姑娘都是我的特例。”
苏华裳这样说着,“但是成为特例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特例啊,换言之,就是异类。”
他道,“可怕,又格格不入。”
迟墨抬起自己握着缰绳的右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发顶,应了一声,“嗯。”
“迟姑娘现在应该生气。”
“嗯,我会生气的。”
“但是迟姑娘没有生气。”
“抱歉。”
她干脆地道歉,手放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
苏华裳抱着她的力道紧了紧。
随即,她听到他晦涩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不想原谅迟姑娘。”
迟墨只说,“好。”
说实话,她总觉得此时的苏华裳格外的像只幼犬。
她帮他顺着毛,除此之外一言不发。
而在这之后苏华裳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而他对她的称呼也又回到了从前。
他们之间的关系像是瞬间回到零点,又像是悄无声息的已幡然换新。
总归的,在姚曼带着人将他们围堵起来的时候,苏华裳伸手,将迟墨揽在了怀里。
“久闻苏盟主大名,今日得此一见,果真名副其实啊。”
玉尘珠砾发如墨的姚曼对着苏华裳和迟墨浅浅一笑,潋滟的眼眸在看到迟墨的一头白发后隐去一丝复杂。
苏华裳一开口就把姚曼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拉满了她的仇恨值,“你先前捅了花时暮的匕首还在吗?”
姚曼的脸色扭曲,“那不是我做的!那是你嫁祸给我的!”
苏华裳点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的。”
“苏华裳——你找死!”
“我不求死。”
苏华裳回道,勒紧手中缰绳。
身下骏马前掌高抬,仰头嘶鸣,仿佛能踏碎世间一切阻拦之物。
苏华裳高高地坐在马背上,伸手将迟墨圈在怀里。
“把头低下。”
他对她这么说着,向着姚曼的方向抽出一道马鞭。
姚曼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自己的脸,苏华裳就趁机从她身边疾去。
姚曼这才想起自己与苏华裳离了那么远的距离,马鞭又不似长鞭,根本无法够到她——她明摆了是被耍了!
“苏华裳!”
听到身后暴怒的咆哮声,迟墨条件反射地就从苏华裳的怀里探了探头向后看去。
然而还没等她完全的将头抬起来,苏华裳就空出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发顶,“再看一眼一万金。”
迟墨:“……”
迟墨:“我又没有看你。”
瞎收什么钱。
“嗯,那你看我。”
他即道,“我不要钱。”
没等迟墨说话,身后就传来一道劲风。
苏华裳头也不回就用手中的马鞭将身后袭来的几枚袖箭抽落。
姚曼拨了拨手上戴着的穿心莲,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她这么说着,从手腕上的穿心莲摘下几颗如意珠。
虽然她的武功不比苏华裳,但是一手暗器却精妙绝伦。
苏华裳的怀里护着迟墨,一手扯着缰绳目不斜视,另一手却绕在肩后不断地打落身后的暗器。
饶是苏华裳,在这样的情形下也开始渐渐吃力起来。
突然的,他目光一凝,握着缰绳的手往后用力地一勒。
身下骏马被强力变转了一个方向,仰起头长鸣了一声。
然而不等它调转继续跑,一道凌厉的掌风便向着它的腹下挥去。
苏华裳踩着马镫,夹紧马腹用脚后跟在它柔软的腹部上用力一勒。
黑马嘶鸣一声,踉跄一下,前腿跪地,堪堪躲过了那一道掌风。
然而不待他有半分的喘息时间,第二道掌风也随之而来。
一身红衣,面容苍白而浓艳的青年带着冷漠的近乎暴戾的笑意站在前方。
苏华裳松开缰绳,一脚脱出脚蹬就踩在马鞍之上用手中的马鞭挥出一道内劲。
掌风与马鞭挥气时带起的气流相撞,击开几声的破碎的响声。
苏华裳单脚踩在马镫上一个旋身,手中的马鞭灵活地卷住姚曼在后用来偷袭的一枚梅花镖。
他握着马鞭的手腕往里一扯,踩着马镫的脚一松,便就整个人站在了马鞍上,脚下踩着那枚梅花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