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如果周镇宝是装死,那秦莲,为何不能是装病?

只倒霉了自己,先前一直以为秦莲快要死了,所以对她没半分客气。现在……现在怎么办?想到之前对秦莲的所作所为,浅也悔的肠子都青了。

秦莲冷笑一声,转身,对那穿戎装的虬髯大汉道:“狄将军,妾氏现在有些私事要了,不知可否借你手下一用。”

虬髯大汉毫无温度地瞧了浅也一眼,满不在乎道:“莲夫人请自便。”竟是一句缘由都不问,任凭秦莲做主了。

秦莲指着浅也大声道:“来呀,把这小蹄子给我弄死!有多痛苦就给我多痛苦!”

“是。”几个蒙面男人大步靠近浅也。

浅也一下子扑到周镇宝面前,抱着他的腿喊道:“老爷,老爷救我!小夏对老爷和夫人的忠心天地可鉴!天地可鉴哪!”

“你个死蹄子,你离他远一点!”秦莲上前,一脚踢开她抱住周镇宝的手,浅也只觉得手臂一阵钻心的疼,接下来,整个人就像飘絮一般飞了出去。

她心里惊慌,很快调整好情绪,再度扑到周镇宝面前,“夫人被殉葬,我不管不顾,一头追了进来,誓要与夫人同生死,共患难!可夫人不知为何却看不到我的忠心,不仅看不到,还要叫人杀死我,老爷,小夏不服,不服呀——”

求你了,老天,让周镇宝有点怜悯心吧,让他放过我吧——

这里没有苏轮,这里没有穆夜,只有一个恨她入骨的秦莲。倘若周镇宝再不救她,她就真的是求生无门了!

“这是怎么回事?”周镇宝蹙了蹙眉头。

“老爷,你别被这小蹄子给骗了。”秦莲咬牙切齿道,“我装病在床的这些日子,是这丫头伺候的我。可她那能叫伺候?哼,没把我弄死算好的了——我想喝水,没有。想吃顿暖饭,没有。上次从毛师婆那里回星月馆,你道她是怎么把我带回去的?是拖!随便找了一个木板,将我放在上面,一路颠颠簸簸地拖到了床上!我的头发散了一路,簪子丢了一地,鞋子还缺了一只!可怜我秦连,这辈子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说到这里,秦莲眯眼,用脚抬起浅也的下巴,“贱人,我当时就在心里发誓,等我病好,定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要你对我的不敬付出血的代价!”

“老爷……”浅也不理她,只直勾勾盯着周镇宝。现在重点不是秦莲,而是周镇宝。只要周镇宝肯听她解释,她就有生的希望,只要周镇……

“既如此,那就杀了她罢。”周镇宝淡淡道,“既然我们准备血洗周府,不妨就先拿这丫头开刀。”

轰隆。

浅也一口气没喘上来,呆在当场。

虬髯大汉见周镇宝如此说,笑道:“周老爷果然已经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了。想来,周府定是您的囊中之物。狄某佩服。”他忽然转头,看向浅也,眼中带着一丝看死人的森凉,“来呀,还不快把这丫头弄死,就当咱们开杀戒之前的祭旗了!”

“遵命!”

几个蒙面男人上前,一招就制住了浅也,将她死死压跪在地。

生死关头,浅也豁出去了:“狄将军,你是朝廷官员,贸然屠戮贺州大户,贺州官府知道么?朝廷允许么?你就不怕被人弹劾抓到把柄?”

话音刚落,那虬髯大汉的表情就变了。他挥挥手,拦住要行刑的手下,匪夷所思道,“小丫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既然你被称为“将军”,那就是功名之身,被律法所束缚,能随随便便杀人么?!

浅也尽量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须臾,抬起头,冲对方笑道,“据我所知,周令初已经与朝廷厂督铁怀英牵上线,很快就会入仕。先不说你将军之身怎能屠杀良民大户,就是周令初,如今也算半个官身,沙南王等贵族更是与周府交好,关系背景不可谓不杂,如此枝繁叶茂,你也敢贸然屠戮——谁给你的权?谁给你的胆?”

“哦?”虬髯大汉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转头问周镇宝,“周老爷,这丫头是什么来头?内里的关系竟瞧的如此透彻?”

周镇宝同样也是一脸震惊,“将军,我、我也不知。”

只有秦莲依旧我行我素,“什么来头,就是个因为怕死信口雌黄的丫头片子罢了!老爷,将军,你们可千万不要被她骗住,这丫头惯会说谎的……”

虬髯大汉不悦地盯了一眼周镇宝,周镇宝会意,随即拉住秦莲,让她赶快闭嘴。

秦莲悻悻然闭嘴了。

虬髯大汉走到浅也面前,蹲下,平视着她的眼睛,慢悠悠道:“是啊。你说的很对,因为我是官身,所以不能光明正大地屠戮周府,而贺州城门也有官兵把手,所以,我也无法从城门进去。那么问题来了,丫头,你说说看,我要怎么做,才能越过守城官兵的眼线,血洗你们周府呢?”

浅也疑惑盯着他。

虬髯大汉笑而不语。

墓穴里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盯着盯着,浅也的瞳孔猛然一缩。

“很好,你已经猜到了。”虬髯大汉满意起身,俯视着她,眼里有抑制不住的赞赏,“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这赞赏,并没让浅也感到丝毫得意,相反,她却觉得,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正在她心里悄悄弥漫。

——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挖地道!

——而周镇宝的葬墓之地,正在贺州城外!

所以,所以周镇宝才要诈死,秦莲才必须殉葬。因为唯有他们俩脱身了,周府剩下的,才全是敌人:周老太爷,周玉凤,周岸芷,周令初,周大,苏轮……

事已至此,浅也已经无比确定,毛师婆是周镇宝找来的人了。

众所周知,挖地道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时间。

可周令初归家在即,又得薛亮赏识看重,回家第一天就会有一番动作。周镇宝等不起,也不能等,于是,他执行了儿子周令祎的计划二。

周令初找到了薛亮这个外援,周令祎自然也要找另一个外援。

可找外援需要时间吧?外援找到了,谈判需要时间吧?谈判完了,挖地道需要时间吧?

这些时间,谁来拖延——于是,毛师婆粉墨登场了。

他们利用毛师婆麻痹周府众人,打的他们措手不及:周镇宝猝死,秦莲重病,阿罗、周福海、哑婆婆,以及周镇宝的相关出殡事宜……事件一个接一个来,令周令初眼花缭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而这段时间,周令祎已然跟狄将军暗通款曲。

浅也深吸一口气,望着满室蒙面大汉,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大。这些人在周镇宝的墓穴里汇合,说明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下一步,就是血洗周府了。

周老太爷要死了!

秦莲要死了!

周令初、周岸芷都要死了!

那……苏轮呢?

苏轮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你知不知道,周家快要完了……

浅也的头发忽然被人揪起。仰起脸,她看到虬髯大汉坑坑洼洼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嗜血,“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究竟是谁?为何会隐藏身份混在周府?”

这个问题,将决定自己能不能活过下一秒。

浅也道:“你真以为你们能瞒天过海,不被朝廷怀疑?”

“哦?愿闻其详。”

她脑中转的飞快,扫了一眼周围,突然问:“周令祎呢?”

狄将军望着她,没说话。

——周令祎不在?

——这种关头,周令祎竟然会不在?

等等,等等。

她倏然看向四周的蒙面大汉,再看狄将军身上的戎装,心口砰砰直跳。

难怪,难怪周令祎不在这里了。

原来,他们完整的计划是这样!

“你是将军之身,手下却清一色黑衣蒙面,明明是官,却偏偏做匪的打扮,也就是说,等会儿你血洗周府的时候,是准备扮作杀手寻仇的。周令祎却不在这里,那么,他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是什么呢?”

浅也咽了咽口水,余光瞥到周镇宝、秦莲难以置信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中更加有底,继续道,“那就是,一旦你将周府主子全部杀光,周令祎立马会带贺州守城官兵赶到,届时,再将你们赶走——那整个周府,就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好精密的算计,一环扣一环,这一切,难道都是周令祎策划的么?

浅也心里在发抖,好可怕的男人!

“杀了她!将军,快杀了她!她都知道了!”秦莲突然叫道。

浅也道:“我能猜到,别人也能猜到。将军杀一个我,可也能堵住别人的嘴?”

“是谁?”

浅也闭了眼睛,不知该不该把那个人的名字吐出来。头发忽然一阵发麻,又被那虬髯大汉揪住了,“奉劝你老实一点,我这里,能让你开口的办法多的是。”

“是苏轮。”她终于说道。

“什么?苏轮?”秦莲这下来劲了,“将军,她肯定是胡说!苏轮早死了,她还想骗人!”

“你亲眼看到了么?”浅也不屑地望着秦莲,这个从刚刚就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女人,“怎么,只许你家老爷诈死,我家苏轮就诈不得了?”

“你!……”秦莲几乎要被她气死。这个丫头,死丫头,贱丫头,她当真一点都不怕她,没有半分规矩。

却听狄将军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悚,震的头顶上的灰尘都落了一层。

“好!好!姑娘冰雪聪明,胆子也大,不输于男人。可惜……”他突然敛了神色,定定道,“我不信你。”

听到这句话,浅也的心凉了。

“不过,”对方突然话锋一转,又道,“我喜欢大胆的丫头。为了奖励你的大胆,我愿意让你再活三刻,让你跟周府那些主子们死在一起——如何,对你不薄罢?哈哈哈哈……”

浅也默默后退,听着虬髯大汉威严自负的笑声,一动也不敢动。

终于,大汉笑够了,猛地举起手上的火把,直指一个方向,“好了,猴崽子们!都放亮招子,打起精神,咱们要去周府——放血了!”

“遵命!”

充满杀意的声音响彻墓穴,光影婆娑,红烛泣血,这场蓄谋已久的大屠杀,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