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坏了,”,男童不知何时爬了出来,沾满了血浆的大脑袋灵活地摆动着,冰寒的手指掐着尤良的大腿肉,如一根细长的银针刺入骨髓,越是微渺,越是难忍,“阎王爷爷只准我咬下一口,但妹妹的小身子实在鲜美,肚肠又滑又嫩,入口即化,腿脚外软内韧,筋道十足”,咂咂嘴,意犹未尽,“道不尽的好滋味,比阎王殿里的油炸鬼可口多了。”,说着,几道血涎滴滴答答淌了出来。
尤良僵硬的冷面孔再难强撑下去,心跳咚咚,牙齿嗒嗒碰撞,全身的寒毛根根倒竖,想叫叫不出来,想跑腿脚却动弹不能,比待斩的死囚盯着闪着冷光的大刀时惧意更甚,“啊——啊——”,连连呼叫,只叫出几道急促的喘息。
“大娘杀死令儿是为小娘得宠,若令儿生为大娘嫡亲,此时定然和乐安好,不如……”,男童舔着血指,歪着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直转,“大娘没了女儿,令儿违逆了阎王爷爷,又不敢回去复命,当下有个万全之策,可解两忧,大娘可情愿?”,目光灼灼地望着尤良,甚为期许,不待其答话,径自说道,“是男是女,令儿不计较,只消爬入大娘肚腹,化魂为胎,落子成根,这般,大娘的嫡女失而复得,令儿也能还阳再世,岂不两全其美?”,说完,欣喜地拍着巴掌,“两全其美,再好不过,令儿真是聪慧,想必大娘也不致嫌弃了。”
任尤良拼命摇头,汗湿的长发摔打在脸上,恐惧而眼含祈求地望着男童,男童不为所动,仍兴致盎然轻车熟路地爬入尤良体内,于此,她束手无策,目眦尽裂。
“啊——”,一声惨绝人寰的呐喊从尤良喉头深处爆出,响彻青澜院,秦妈妈与狄应俱时惊醒,脚不沾地,飞奔到床前,只见她目光呆滞,口中呐呐,“狄令,不要,不要,狄令,我知错了,知错了……”
床畔二人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秦妈妈立下面露慌乱,手足无措,竭力避过狄应的视线。
狄应心下一沉,狄令,庶四子,始兴十年卒,萧孺人所生。
夏日炎炎,天低暑热。
银杏结绿果,粉莲水上卧。
萧岑侧躺美人榻上,满脸喜气,屋内外众仆婢忙络不停,门楣上挂上红娟,搬来长案,摆上笔墨纸砚、算盘银钱、珍宝服玩、时令果蔬等各色精致物什,奶妈妈抱着尚在襁褓的狄令换上新衣,盥浴梳洗过后,红光满面地来到厅堂,“婆子给孺人道喜了。”
萧岑长袖一挥,香风扫过,“赏”
奶妈妈欢天喜地地接了银两,将怀中乳儿小心翼翼地放上长案。
仆婢们也凑聚过来,七七八八地议论着,“四少爷筋骨壮实,日后定可为统领一方的将军。”
“打打杀杀有甚么好,你看少爷,年不足岁已颇具形貌,说不定来日是个风流倜傥的墨客名士。”
“不对不对,你们可曾看过少爷的眼睛?双眼如炬,目似雷电,与老爷如出一辙。”
“那岂不是朝堂柱梁?”
“你们一干丫头,”萧岑无奈笑道,“一个襁褓中的奶娃娃,瞧瞧被你们说成什么,起卧还需旁人照料,好似已是丰功伟绩加身,荒不荒唐。”
“孺人这便说的不对了,常言道,三岁看八十,四少爷资质不凡,来日定为一方英豪,我等有幸服侍孺人少爷,此时不亲近些,等旁人抢了功劳,岂不悔恨万分?”
萧岑毫不介怀下人们的言语不恭,嗔怪道,“你们净胡说,罢罢罢,任你们去吧,待我儿长大成人,再替为娘修理这一个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说着,捏了捏狄令的小脸蛋。
丫鬟们吐吐舌头,正笑闹间,狄令已在长案上缓缓爬动起来,立时,春晖院外一片寂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这乳儿的一举一动。
包了福子肚兜的狄令被这情形吓了一跳,机敏地眨动着大眼睛打探周身,平日里熟悉的大人们动也不动,直看着他,似乎并无异样,想了想,便又挪动起来。
四少爷停下了——算盘,账房先生、商客豪绅?官员不与商旅同立,不好不好。
四少爷又爬了起来——狼毫,执笔文臣?老爷为兵马统帅,四少爷若为文臣,文武兼备,不错不错。
四少爷只扫了一眼,继续往前爬——牙箸,食客?虽无名利,但好吃好睡,度日无忧,凑合凑合。
众人纷纷在心中掂量,萧岑也不由得跟着绷紧了弦。
四少爷捏起了牙箸,紧紧握在手中,看来今日试儿试出了四少爷贪口腹之欲,也可安乐一生,不好不坏,中中正正。
众人皆这般想着。
狄令看着手中洁白的牙箸,口冒酸水,被奶妈妈抱来抱去忙了半晌,此时腹中空空,若有香濡的奶汤喝该有多好,素日里,奶妈妈总好拿着牙箸沾了奶汁点在他的嘴唇上,这下他有了牙箸,便有吃的了吧?
在仆婢们忙向萧岑奉承劝慰的当口,狄令摇摇晃晃举起了小手,将牙箸的一端放到了舌尖上,细细咂摸,有点凉,有点苦,就是不甜不香。
肚子又叫了一声,厅堂嘈杂,无人听到,狄令有些生气,啪嗒一下把牙箸摔倒了地上,众人闻声转过头来,奶妈妈正要上前抱起,却见狄令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站在案边,口角淌出浓艳的血水来,肉乎乎的脸蛋一片青白,柔嫩的手指向前伸着,整个人站在长案边际,摇摇欲坠。
奶妈妈被这景况吓得当场呆愣,双脚生根地立在原处,眼睁睁看着狄令一脸死气地栽倒下来,脆软的头骨着地,漫了大片的血浆。
萧岑如野兽般从美人榻上冲了下来,抱起狄令,浑身剧颤。
众人料想不到有此突变,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萧岑慢慢把狄令的尸身翻转过来,圆溜溜的脑袋上此时凹陷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深坑,黄白交杂的浆液混杂淌流。
“娘……娘亲……”,狄令竟尚未断气,被血水遮盖的眼皮微微掀开,“娘亲……吃奶奶……”
冰凉的青石板上,洁白的象牙箸泛着冷光。
“啊——”,青纱帐内,萧孺人一声惨叫,惊起了春晖院中早归的雀鸟。
象牙箸,如玉白,乳儿握,绝案台。
窗外有人在呜咽。
将军府中几人梦,欢喜忧愁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