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一手拉着陶氏,另一只手握紧了苏珗源,三人一道到了江柔云所在客房处。到了门口,苏寻深吸了一口气,才随着陶氏、二哥跨了进去。
房内,江柔云已经醒了。她额上被包扎了起来,一圈一圈的素白纱布紧密严实地裹住了伤口,清秀的脸上虽然依旧苍白,可瞧起来面色好了许多,此刻她身上换了件干净崭新的浅绿色绸制寝衣,半倚在软枕上,正由坐在一旁的江氏一口一口地喂着汤水。
听见有人进来,她蓦地抬起头,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一双杏仁眼睁大,似有些空洞,又因着额上的纱布,完全是一副无助的模样,瞧起来十分楚楚可怜。
见是陶氏几人,江柔云微微立起了身,微垂眼眸,声音虚弱地叫人。
陶氏见状,自然心存不忍,她摆了摆手,走至床前,瞧着江柔云,轻柔道:“毋须多礼,快躺下歇着吧。”又转头朝立在门口处的苏寻招了招手,道,“沅沅,还不快过来道谢。”
苏寻心里多少有些不甘愿,她微微嘟了粉唇,小身子缩在了苏珗源身后,过了会,才探出小脑袋,望向床榻上的江柔云,正要开口道谢。这时,坐在一旁的江氏轻搅着手里的汤水,面露不耐,自顾自轻声道,“可怜我这侄女,头上砸了那么大个窟窿,小命都差点没了……”说着,还有意无意地扫了眼苏寻。
陶氏岂能不懂江氏这是在暗示自己,江柔云为了护着自家女儿受了这么重的伤,光是道个谢是远远不够的。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若是平日里,她会当没听懂,一笑了之。不过今日,江柔云这般可怜,也确实是替女儿受了罪。
陶氏回眸看了一眼躲在苏珗源身后的苏寻,再次命她道了谢,就坐在了床边,轻握起江柔云的手,微笑道:“好姑娘,这回真是多亏有了你,你头上的伤我会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保证绝不会留疤,你就安心在这养伤,无须担心。还有,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提,我若是能办到,一定会答应的。”
这番话一出口,江氏面上一喜,立即转眸瞧向江柔云,而立在门口的苏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努着嘴朝江柔云望去,手紧紧拉住苏珗源。
苏珗源察觉出苏寻心情不好,且她似乎很不喜那江柔云,而妹妹不喜欢,即使就算那姑娘曾救过妹妹,他也生不出多大的好感。苏珗源俯身轻抚了一下苏寻,眸光也落在了江柔云身上。
坐在床榻上的江柔云感受到这些眼神,却是异常的镇定。
江柔云轻轻抬起头,对上陶氏的目光,又快速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苏寻,眼睑微微下阖,翕了翕唇道:“柔云别无所求,只求能……留在姑姑身边养伤,便足够了。”说话时,她睫毛轻抖了一下,眼底流露出一丝不甘心,还有几不可见的恐惧。
听她这么说,屋子顿时一静,别说苏寻,就连陶氏也愣了一下。
便只是这样的要求?
陶氏虽未与江柔云接触过,可也听人提过这姑娘玲珑剔透,礼数有加,还极爱看书,与江氏截然不是一个性子的,甚至待在江氏身边,还受到了苛刻。
如今,小姑娘竟还是要留在江氏身边,且只求养伤?
至于这个要求,江氏也在这里,她倒不能擅自做了主,不过——
陶氏睇了眼一旁微怔,面露不情愿表情的江氏,扬唇道:“我想起府里有一处空置的小偏院,那里地方虽小,可就在沁竹院附近,也是个清静之处,正适合你养伤,你觉得如何?”
江柔云听闻,眸子一闪,轻点了下头。
“嗯,那便如此吧。”陶氏见她点头,也微微颔首,又客气道,“可还需要些别的?”
江柔云再次听陶氏这么问,她睫毛微抖,犹豫了一下,她当然清楚现下只要不提过分的要求,陶氏都会答应的。她薄唇微启,可话未出口,又似想起了什么,面上一僵,咬了咬牙,还是摇了头,道:“柔云别无它求,能留在荣国公府养伤已感激不尽,多谢三夫人。”
陶氏见状,也不多言,见江柔云到底伤着,脸色苍白,嘱咐了一声好好歇息着,便带着苏寻与苏珗源出了屋子。
只是临走前,褪下了手上的一双金镂空牡丹纹手镯,塞到了江柔云手里。
而见到金镯子,坐在一旁的江氏脸色才好了些。
待陶氏几人走后,江氏便将手中的碗放至一边,收起金镯子,边道:“柔云,你年纪还小,这镯子姑姑先替你保管。”
江柔云睨了一眼江氏,没说话,只缓缓躺下,侧了身,背对着江氏。
“不过啊,不是姑姑说你,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提想待在那丫头身边,三房的也不会拒绝啊。”江氏收好了镯子,想起这一茬,眉头一皱,有些不满道。半个月前,若不是江柔云说有法子帮衬着自己儿子,她才不会留其下来。刚才,明明有机会接近荣国公府的小祖宗,继而博取人家好感,于自己于她儿子,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可这丫头是不是摔坏了脑子,却连想留在荣国公府都不提,只说想养伤!
江柔云没有应声,躺在那一动不动,面上惨惨一笑。
如果可以,她怎么不想提。毕竟为了能有这个机会,她可是足足等了一个月。
从知道苏珗源被禁闭开始,她便有心谋划如何偶遇,如何博取对方好感。今日,她终于在必经之路候到了苏寻,甚至老天爷也在帮她,让苏寻在她面前跌倒。
而她顺利地护住了苏寻,也“意外”地撞到了头部,这一切都是天赐良机,哪怕她稍微动了点手脚。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瞧见苏寻的态度,可她相信,只要能与之接近相处,对方一定会对她产生好感的。
只是——
在她半昏迷之时,听到苏瑢峥出言警告也就罢了,偏偏在江氏来之前,房里不知怎么出现了一个个黑衣人,竟拿刀子抵在喉间,威胁她,不许接近苏寻,养完伤后立马滚……
一想起那冷冰冰的眼神,骇人听闻的言辞,不由得,江柔云身子又轻抖了一下,头部也不可抑制地疼痛。
……
这厢,陶氏带着苏寻与苏珗源回了玉芙院,交代张嬷嬷好好照看女儿,又叮咛了一声苏珗源早点回荣安堂去,便匆匆离开去博雅院找大嫂宁氏——虽然她做主安排江柔云住进小偏院养伤,可府里持家的是大房的,是得去知会一声的。
陶氏一走,苏寻见天色还早,吩咐了半夏去取些糕点来,便拉着苏珗源走进屋子,想着要好好款待一下二哥,毕竟他待在荣安堂一个月,虽外表瞧起来还算整洁,可应该是吃了不少苦的。
而边进屋,又想起江柔云,苏寻的小眉头不由一蹙。
以她对江柔云的了解,原以为一定会提留在荣国公府成为她伴读的呢,没想到,江柔云却说只想留在江氏身边养伤,而娘亲虽好意将其安排在了小偏院,可到底还是离着沁竹院近,这样一来,江柔云留下来,只是暂时的不说,与她也不会有多少接触了。
而这实在太诡异了,她可不信江柔云头上砸了那么大个口子,就只是为了暂时留下来,不想为自己谋一个更好的出路。这不是没事找罪受吗?
莫非是有人出言警告了她……
苏寻眨眨眼,脑子里就想起了二堂哥苏瑢峥。出事后,只有他与江柔云单独相处过,且他那么聪明,早应该瞧出自己并不喜欢江柔云,会帮她告诫江柔云,也是理所当然的。
念及这里,苏寻不由微微点头,心道:二堂哥这般好,下回见到他,一定要请他吃好吃的。
跟在苏寻身后进屋的苏珗源见妹妹突然点头,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笑道:“沅沅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苏寻回眸瞧了眼苏珗源,歪着脑袋想了想,便转身小肉手一伸,抱住了他,眉眼一弯道:“二哥身上闻起来不臭,沅沅开心。”她才不会这么笨,说想请二堂哥吃好吃的,二哥听见了准会吃醋的。不过二哥身上倒真的挺香的,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苏珗源见妹妹抱他,还说她开心就是因为他身上不臭,顿时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可这心里不知怎么还是觉得喜滋滋的,他俯下身,也伸手轻轻圈住了苏寻,突然地,又见小丫头凑到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恩?”苏珗源有些不明白地眨眨眼,可对上妹妹期盼的眼神,他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在回荣安堂的路上,苏珗源忍不住琢磨,为什么妹妹要对他说,下回见到陆宝珠要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自己不喜欢圆脸的姑娘?那陆宝珠才多大啊,这样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这一路琢磨着,不知不觉就已到了荣安堂门口。
苏珗源轻轻推开了门。
不似屋外破旧的模样,屋内摆设虽然简单朴素,却十分的整洁与清凉。一入门便能瞧见两张铺放着纸张笔墨的红木案几,一些抄写好的经书已被卷好放置在后面的万字书架上。案几右侧不远处,两只鎏金银竹节铜熏炉正袅袅生烟,淡淡的清茗香气,传遍了整个房间。再往右靠后,隔着垂下来的淡紫色纱幔,就是两张竹制床榻。
此刻,一张竹榻上正侧躺着一着淡紫色锦袍的少年。他以手撑额,双目微阖,唇角自然微微上翘,面目俊美而无害。
正是萧睿。
听见苏珗源回来,萧睿睁开了双目,直身坐了起来。
苏珗源缓步上前,撩开纱幔,望着萧睿,道:“小白,我刚才一回头没见到你人,还以为你去上茅厕了呢。”萧睿是他的好兄弟,知道他被罚禁闭后,不仅找人替他拾掇好屋子,还会每日抽空来陪他抄写经书。而今日妹妹出意外一事,杜言来禀告时,萧睿刚好也在,自然也听到了。不过嘛,他明明记得两人是一起出了屋子的,怎么后来到了玉芙院,却没见到他人?
“走到半路发现落了东西,便先回来了。”对上苏珗源的疑惑,萧睿语气平和答了句,顿了一下,又似极漫不经心,眉目淡淡道,“沅沅怎么样了?”
“挺好。”见萧睿这么随意一问,苏珗源也不废话,言简意赅地答了句。
“哦。”萧睿应了一声,也不多言,只是眼眸忽而扫了一眼竹榻下面,眸光幽邃。榻脚处,有一只草编蛐蛐正躺在那,不过,早已瞧不出它原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