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牵着陆宝珠的手,小心地踏在碎石子路上,边环顾了一番周围,小眉头微蹙。
这里便是去往荣安堂的必经之路,听说还有个名,叫忆苦路。正如路名一般,这里算得上是荣国公府最“艰苦”的地儿。一整条道儿上铺设的都是杂乱无章的小石子,还不是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却是棱角分明的硬石头,穿着鞋子轻踩上去,都觉得有些磕脚。而不仅道路如此,周遭还草木丛生,莽莽榛榛,又恰值盛夏,这草长得都有她人那么高,枝叶横纵,都快瞧不清道了。
倒多亏有苏瑢峥在。
苏寻抿唇瞧了眼歪在两旁的杂草,又抬眸望向走在前面不远处的苏瑢峥,若不是他边走边将乱草踏平,指不定目下她与陆宝珠裸|露在外的肌肤早被乱草割伤了。
想着,苏寻又有些无奈地瞅了一眼一旁的陆宝珠。
陆宝珠小脸蛋红扑扑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似乎压根不在乎地上的尖石子儿,小腿儿迈得开,走得比较快。
而她快了,就有点苦着苏寻了,毕竟两人手牵在那呢,还是十指扣,紧相连。
苏寻嘟了嘟唇,心里嘀咕:走这么快,也别指望能瞧见一个玉树临风的二哥,毕竟他可是在荣安堂足足待了一个月了。
荣安堂是荣国公府的惩戒堂,别瞧这名字里带荣带安的,却是府里最古老最破旧的。那里原是一处废弃的祖屋,之前还几度经历过天火焚烧,屋子破烂不堪不说,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焦味,荣国公一瞧,觉得正适合用来教训不听话的子孙,便命人简单修葺一番,使其勉强能够遮风挡雨,就成了如今的荣安堂。
这个地儿苏寻自是没去过的,但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不妙——暑气熏蒸之时待在那充满味道的屋子中,偏还要静下心来抄写几千篇经书,二哥若是能坦然处之,精神抖擞,倒是件怪事了。
这样一想,她倒有些后悔没带些好吃的给二哥了。
苏寻心里琢磨着,却瞧见前头的苏瑢峥突然停了下来,语气冷淡地低声喝了句:“谁?出来!”
苏寻顿时一愣,心想:这地方偏僻哪里有人,莫不是蛇虫鼠蚁?对于这些,姑娘家自然是怕的,她下意识停下脚步,轻拉住了陆宝珠,小脸上满是紧张与不安地瞧了眼苏瑢峥,眸光又落在了前方草丛中。
却听草丛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是我。”随后一道瘦弱的身影缓缓钻了出来。
而几乎是听见这声音的一霎那,苏寻这嘴就不由撅起来,翻了个白眼儿,这人不是江柔云还能是谁?
江柔云暂居在二房沁竹院内,苏寻是知晓的,心里也觉得膈应,不过好在她从不去沁竹院,眼不见为净,又听说江氏只留她半个月,于是她压根就没把江柔云放在心上。可不知为何江氏又留了她一段时间,而这江柔云寄居人下,不好好待在沁竹院,到这儿来做什么?
偏偏还恰好与她们撞见了。
是巧合?不过她才不信什么巧合呢!
苏寻神色不善地瞧向江柔云,她长得纤细,身上着了件半旧的淡粉色襦裙,微垂着眼眸,一脸镇定地叫了人,随后微微抬眸,扫了眼众人的面色,缓缓伸出右手,一只草编的蛐蛐正举在手里。
“我是无意间到这儿来的,见着这里青草长得好,就……”江柔云轻咬了唇,似有些局促道,“我不知道这儿的草不能采,我以后不敢了。”说着,她又微低下头,全然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好一个主动认错,短短两三句话既点明了自己为何在这,又极易引起别人的同情心,毕竟得是多没见识的,身世多可怜的,才会觉得荣国公府里的杂草都采不得了。
还有——
苏寻瞧着江柔云瘦弱,看似无助的样子,睨了眼身旁的陆宝珠,顺着眼神,将目光落在那举在手里的草编蛐蛐上,心里更是佩服江柔云的好心思。
若如今她真是五岁女童,这注意力估计就如陆宝珠一般被那小玩意给吸引了去,如此江柔云不就博了一份好感,也有了机会与她更亲近些。
还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呢~
不过,立在前头的苏瑢峥显然也没信她那番说辞,更没把她放在眼里,他只是极冷漠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随后便面不改色地越过她继续向前走,只是经过之时,又低声警告道:“长舌留不得。”
江柔云一愕,小脸顿时有些惨白,她暗暗握紧了手里的草编蛐蛐,低头应了句“是”,便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道。
苏寻见到江柔云那般模样,心里不由有些解气,暗哼一声,小手掐了一下陆宝珠,待她喊痛回神,也不多言,就拉着她往前走。
陆宝珠此时也明显感受到苏寻不喜面前的女孩,也不再多看草编蛐蛐,紧跟着苏寻走。
而苏寻眼见着要越过江柔云,这脚步不免也加快了些,却没注意到脚下正好有一块凸起之地,她急步踏了上去,人儿又小,踩得不稳,身子顿时就失了重心。
苏寻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却是赶紧下意识地松开了拉着陆宝珠的手,这地上满是尖锐石子的,摔上去准得受伤,她可不希望自己连累了陆宝珠。
陆宝珠瞧见苏寻身子要倒,也是吓了一跳,捂着嘴尖叫了一声。不远处的苏瑢峥一听,赶紧回了头,大步跑向苏寻,不过到底是赶不及。
眼睁睁瞧着那团白皙就要倒在地上,苏瑢峥边跑,瞳孔不由放大,恰在这时,却见一道瘦削的身影动作灵敏地往地上一卧,把小人儿安然无恙地护在了上面。
可随着小身子摔上去,那底下的人发出了痛苦的闷哼声。
苏寻有些微微愣住,她没料到江柔云竟会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不过细细一想,只要她护着自己受了伤,就有可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又怎么会不紧紧抓住这个机会?
不过刚才那一声闷哼甚是痛苦,只怕伤得不轻。
苏寻虽对江柔云不喜,可一想起那瘦弱的小身板,被自己肉乎乎的身子重重压在尖石子上,心中也是不忍心,赶紧从她身上爬了起来,然后小身子蹲了下来,深吸口气,想搀扶她起来。
不过小肉手还没伸出去,苏寻整个人就完全愣住了。
原本干燥的土地上,嫣红的鲜血慢慢弥漫开来,那血不是从别的地方出来的,正是从江柔云的头部渗出来的,此时江柔云更是双目紧阖,脸色惨白,身子一动不动的,早已昏迷了过去。
意外撞到头了?
苏寻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至于陆宝珠见到此番景象,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惊恐地睁大圆眼儿,颤声问了句:“人死了吗?”
只有苏瑢峥还是一贯的冷静,他俯身探了探鼻息,察觉还有气,就伸手抱起了江柔云,又低头瞧了眼有些呆愣的小堂妹,轻声道:“没事,沅沅不怕,人还活着。”随后便抱着江柔云从容不迫地往回走。
苏寻蹲在原处,抬眸瞧了一眼苏瑢峥的背影,晓得他是去找大夫了。她一双大眼儿盯着瞧了会,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泊处,微蹙了下眉,才站起身,拉着陆宝珠的手小心地跟了上去。
……
出了这样的事,即使苏瑢峥有心将江柔云带回听雪院,意欲低调处理此事,可始终也要唤人去找大夫,终究瞒不了府里的大人。
陶氏是第一个知晓此事的,而等她弄明白了事情原委,她第一反应便是命知情人暂且不要将此事说出去,一面又立即带着奴仆们前去听雪院将江柔云接出来,妥善安排在了一处客房内,待大夫来诊断过,确定无性命之忧后,才派人去沁竹院告知了江氏。接着,陶氏又安抚好了心神不定的陆宝珠,派人将她送回陆府去。
待陶氏忙完这一切,回屋子准备好好说一通女儿时,就瞧见小人儿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直直地盯着地板瞧,似失了魂一般。
“沅沅。”陶氏上前,走至苏寻面前,蹲下身轻抚了一下她的小脸蛋,不急着说她,只柔声道,“可觉得哪里不舒服?”女儿这番模样显然也受到了惊吓,做娘的哪有不担心的道理。
不过,苏寻没有立刻回神,她这般样子也不是因受了惊吓,而是心里在想事。
想的正是江柔云受伤之事。
从江柔云突然出现到她意外跌倒,再到江柔云为了护着她,头部意外撞上石头,整件事看似满是巧合与意外,最初都有些让她开始相信天意难违——江柔云以命相博护她周全,这份恩情足以使其能够留在荣国公府。
只是之前她瞧着那摊血迹,脑子里却想起自己在摔下的那一刻,曾眼尖地瞧见江柔云微微偏了一下头……
“沅沅?”陶氏见女儿没回应,不由紧张地又唤了声。苏寻这才回了神,瞧着那一脸担忧的表情,她伸出小手搂住陶氏的脖子,蹭了蹭,软软道:“娘,沅沅没事。”顿了下,又语气十分诚恳道,“沅沅也知错了。”
苏寻晓得,目下这境况,即使心里清楚江柔云是故意撞上石头的,可到底没有证据,若是她说了出来,只怕没人信不说,传了出去,还让人以为她刁蛮成性,知恩不报。而这事能发生,归根结底与她脱不了关系,倒不如主动认个错,还能觉得她懂事些。
听到女儿主动认错,陶氏面露欣慰,她轻轻拍了苏寻的背,道:“沅沅真乖,以后也得乖乖的,不许再到处乱跑了。”顿了下,又道,“过会,娘陪你去看看江柔云怎么样了。”江柔云受伤的模样陶氏印象深刻,大夫虽说无大碍了,可小姑娘本就瘦弱,额上磕破了个口子,留了那么多血,一张小脸都是惨白惨白的,瞧起来就是极可怜的,不过另一面,陶氏也觉得庆幸,庆幸江柔云护住了沅沅,受伤的不是自己女儿。所以带沅沅去瞧瞧江柔云,也是应该的。
苏寻乖乖点头,可心里却越发不喜江柔云,一个年纪这般小的女孩心思重不说,为了能达到目的,对自己也这般狠心,以后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的。可过会江柔云若是提出想成为伴读,苏寻也不好开口拒绝了。
苏寻心事重重,小眉头蹙在一起,这时,外面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苏寻一听,大眼儿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门外。
“沅沅!”随后便见一少年满脸焦急,边叫着,边快速地跑进了屋。
正是二哥苏珗源是也。
苏珗源着了一身淡蓝色锦袍,头束玉冠,此刻因着步履匆匆,头发显得有些微乱,可整个人瞧起来却是挺整洁的,精神也甚是不错,倒不像是在荣安堂待了一个月。
苏珗源一跨进屋子,直接奔向了苏寻,紧张道:“沅沅,你没事吧!”
苏寻赶紧摇摇头,可苏珗源哪里放心,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苏寻好一阵,待真的没瞧见哪一处伤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刚才一得知府里有人受了伤,还是与妹妹有关的,他没听完,就不管不顾地从荣安堂里跑了出来。
苏珗源疼爱自己,苏寻心里自是欢喜,不过,二哥也太冲动了,擅自从荣安堂里跑出来,难道不怕惩罚加重么?
“二哥,你怎么出来了?”苏寻眨巴了一下眼睛,示意这屋子里还有个人呢。
苏珗源马上小心翼翼地瞧了眼陶氏,垂眸心虚唤道:“娘。”刚才他一进屋注意力都在苏寻身上,还真的没留意到陶氏竟站在一旁。
陶氏轻扫了眼苏珗源,暗叹:源哥儿在荣安堂待了一个月,性格怎的还是如此冲动莽撞?不过瞧着他如此担心沅沅,这心里倒觉得一暖。
陶氏应了一声,伸手点了点苏珗源的脑门,无奈道:“这回出来就算了,下不为例!”说着,转身轻轻将苏寻抱下了椅子,替她整理下乱发,柔声道,“沅沅,咱们走。”又睇了眼僵立在一旁不动的苏珗源,道,“跟着。”
苏珗源闻言,赶忙点点头,一脸欣喜地跟在后面,待走到了屋外,他却有些疑惑地张望了一下周围。苏寻回头瞧见他东张西望的,不由问道:“二哥,你怎么了?”
苏珗源摇摇头,直道没什么。
苏寻见状,也不多问,只是伸出了一只肉乎乎的小手,软绵绵道:“二哥,沅沅还有一只手空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