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掩瑜在写着卢府的牌匾前踌躇了片刻,好几次下定决心,都在手指碰到朱色大门前缩了回来,虽然那人与自己记忆里的样子相差甚远,但多年前若不是顾寒昭,自己恐怕早就在壑壁城丢了性命,就当是道谢吧。想罢,一咬牙敲开了卢府的大门。
门后一名小童露出半个脑袋,似乎还有些害羞:“这位公子,您找谁?”
赵掩瑜有些尴尬,刚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敲门,却忘了像卢府这样的人家有客上门是要收拜帖的,至于见不见就两说了。
“在下姓赵,受顾寒昭顾公子相邀前来。”
那小童闻言歪了歪头,问道:“赵公子可叫掩瑜?是受我家表少爷相邀?”
表少爷?想必指的就是顾寒昭了,赵掩瑜点了点头,那小童见状便打开大门,开口道:“赵公子请,表少爷昨日就交代好了,原本以为您一早就会来,表少爷遣小厮来问了好几次。”
赵掩瑜一怔,那人虽然举止轻浮了些,却是一个好客之人。
赵掩瑜随着小童穿过回廊,又经过荷塘,心中忍不住感叹,这卢府果然是书香门第,回廊柱上的题字皆是出自名家手笔,一步一景,有着江南人家独特的温婉与秀丽。
“这里便是表少爷的院子了。”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才在一处院落前停下,院子里没多少下人,也没有假山花卉,与刚刚赵掩瑜看到的精致截然不同,唯一惹眼的大概就是院墙边上一棵桃树以及树下的石桌。
“你来啦。”坐在石凳上的人对他展颜一笑,举起酒杯似是邀请,赵掩瑜只觉得双颊有些发烫,身为大夫的他测了测自己的脉搏,除了心跳有些过快外一切正常。
顾寒昭只觉得对方怔怔站在那里的神情显得格外可爱,见他半天没有反应,放下酒杯上前牵起他的手回到石桌前,拉他坐下才将手松开。
“这是桃花酒,尝一尝吧。”将赵掩瑜面前的竹杯斟满,淡粉色的酒液里倒映着满树的桃花,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赵掩瑜并没有急着喝,而是晃了晃杯子,见酒液泛起一圈圈涟漪才仰头一饮而尽。
“如何。”今日邀赵掩瑜喝酒顾寒昭是存了其他心思的,机会难得,若真的只是喝酒聊天未免太可惜。这桃花酒尝着味道极淡,后劲却猛,如今见自己对面朝思暮想的人竟然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难免有些心惊。
“不错。”赵掩瑜答道,顾寒昭闻言立马又为他斟满酒杯,自己则只是浅酌了一口便放下。
“想必赵掩瑜一定很疑惑,为何今日我请你过府一叙。”昨晚顾寒昭一想到要与赵掩瑜单独见面就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了一晚上就想出了这么个笨主意。
赵掩瑜将杯中酒饮尽才偏头看他,顾寒昭不厚道地再次将酒杯斟满,笑道:“不知掩瑜是否还记得百家擂那一次?”
赵掩瑜这才回神,想必那日自己的言论被对方知晓了,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赵掩瑜再次仰头将酒喝尽,接着也不等顾寒昭倒酒了,自觉地将杯子斟满。
顾寒昭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皱眉,虽说是自己想出地灌醉对方的主意,但见赵掩瑜一杯接一杯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心中忍耐不住有些忧心。
“那日……百家擂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年少时曾随祖父外出行医,路过壑壁城,在城中居住过一段时间,当时所见所闻与张生所述截然不同,一时气愤便上前争论了几句。”
顾寒昭依稀觉得对方话中仍有未尽之言,不好直问,只能旁敲侧击道:“掩瑜当时是在壑壁城中行医?”
赵掩瑜此时已经有几分睡意,他向来如此,一喝酒便会犯困,所以除却过节从不碰酒,今日见到顾寒昭心中喜忧掺半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我与祖父在壑壁城行医,去并没有住在城中,而是住在何家村。”赵掩瑜说完便定定地望着顾寒昭手中的酒杯,起初顾寒昭还不明白什么意思,片刻后才试探性地浅酌了一口,见他还是一动不动,试着饮尽。
赵掩瑜见酒杯空了才回神,将二人地空杯斟满,继续道:“何家村只是一个小村落,依附壑壁城,我与祖父在村中住了月余,闲暇时在村中或是壑壁城行医。在何家村我认识了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哥哥何诚。”
顾寒昭听得入神,听到何诚时更是精神一振,见赵掩瑜怀念的样子有些吃味,但还是没有打断,直到对方再次定定地望着自己的酒杯,才哭笑不得地将杯中的桃花酒饮尽,还自觉地为自己斟满,心中忍不住苦笑,不知今日究竟是谁灌醉谁了。
赵掩瑜的外祖家并不显赫,外祖父也只是凤首洲的一名普通大夫,因医术精湛颇有些名气,他的外祖母早逝,母亲自小便与外祖父相依为命。本来照着外祖父宠爱母亲的样子是决计不会让母亲做妾的,只是阴差阳错之下,终究还是进了赵府。
赵掩瑜对于母亲的印象已经模糊,只依稀记得年幼时母亲在赵府的日子并不好过,每日垂泪直至病逝,他的父亲也并不喜爱他,即使他请求与外祖出外游学时,也只是让账房支了他些银子便不再过问。
所幸赵掩瑜对这些看得淡,想着与其呆在赵府当个人人轻视的庶少爷,还不如随外祖父去看看这大好河山。
外出游学的那几年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几年,他去过秀丽的江南也去过壮阔的大漠,直到来到了壑壁城。
壑壁城是南泽要塞,城中居住的也多是将士们的家眷,为防他国暗探,对出入人员的排查格外严格。当时赵掩瑜随外祖来壑壁城中,一是因为听闻南泽与北渊局势紧张,极有可能一战,二便是为了何家村里的一种药材谜脂。这药材也是要挑出身的,除却何家村出产的,其他地方的谜脂药性大约只有此地的两三分。
赵掩瑜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的情形,赵掩瑜的外祖起了个大早去壑壁城中义诊,原本想带上赵掩瑜,只是前一日他与外祖外出寻找野生谜脂时感染了风寒,外祖心疼他,喂他喝了药将他留在了何家村,心中想着南泽北渊两国边界虽时有摩擦,但却不会绕过壑壁城打到这里来。
赵掩瑜喝了药,热度也退下了一些,午时便打算下床为自己煎第二帖药。刚将泡好的药材取出时,便听见门外一阵喧闹,与他年龄相近邻家大哥何诚满脸焦虑,一见他便问有没有见到自己最小的妹妹。何家小妹赵掩瑜是知道的,那孩子还只有八岁,长得粉雕玉琢,性子也是活泼可爱,但却最听哥哥何诚的话。
“何大哥,你先别慌,究竟怎么了?”赵掩瑜心中也是焦急,但是却还记得外祖的教导,越是在慌乱的时候大夫越是要保持冷静,若大夫都慌了,等待救治的病患又该如何。
“刚刚小妹还在村口玩,我看午时快到了便想喊她回家吃饭,没成想小妹却不在那。我又问了与她一起玩耍的几个孩子,刚开始确实是在一块儿的,后来小妹说担心家人着急,便先回来了,没想到……就找不到了。”说到后面,已经隐约有了哭腔,赵掩瑜见他这幅样子也知晓他是真的急了。
“我同你们一起去找。”这时赵掩瑜也顾不上煎药了,连忙道,何诚点了点头,也不与他客气。赵掩瑜本是跟在何诚身后,只是出门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桌上的药匣中取了一包药粉藏在袖中。
何诚也没有问他是什么的心思,只是忧心忡忡地快步走在前头,赵掩瑜长得慢,比何诚小了一个个头,只能小跑跟在他身后。
二人原先还跟在帮忙寻人的村民身后,后来就渐渐走到前头,何诚对何家村附近的路都很熟悉,小妹亦然,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小妹进了村子旁的林子迷路了。二人合计了一番,决定往偏僻的路走,何诚在前头带路,顺便捡了一些石子做记号。以防万一,赵掩瑜跟在后边记下了沿路的几种植物,若是不小心迷路了还能靠植物辨别个大致方向。
赵掩瑜眯眼看了看渐渐变暗的天色,劝阻的话到了口边,最终在看到何诚的背影时咽了下去。他的风寒还没有痊愈,中午又少吃了一顿,现在是又累又饿,见不远处有一棵野梨树,拉住了还想继续往前走的何诚,“休息一下吧。”
何诚本想说不累,可看着赵掩瑜微微泛红的双颊,最后还是默默找了块石头坐下。赵掩瑜在地上捡了根趁手的树枝,来到梨树下踮着脚尖用力地想砸下两个梨子来。只是费了半天的劲,弄得自己头晕眼花,梨子依旧安然无恙地挂在树上。试着踩上梨树弯曲的树根上,扶着枝桠勉强够到结在最底下的果子,赵掩瑜递了一个给何诚,自己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酸涩的滋味马上溢满唇舌,只是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两人默默坐在石头上啃着梨子,等停下来才发现这林子静得可怕,何诚是没什么食欲,赵掩瑜虽只是庶子,但也是从小就开始教导礼仪的。所以一切不属于这个林子的声音都变得这么明显。
赵掩瑜反应极快,迅速拉着何诚躲在树丛中,用茂密的矮树丛遮挡住两个少年的身形,何诚疑惑不明白赵掩瑜为何这么小心,正想问便见他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他安静。
透过树丛间的缝隙,他们可以看见几个生面孔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