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两人走远,赵掩瑜才敢呼出一口气,悄声对何诚道:“那几人虽然换了衣着,但看相貌举止应该是素丽人。”赵掩瑜是大夫,对于人的身形是最熟悉不过的,他敢这么说便是有了十成把握。

赵掩瑜说完,便转头望向何诚,只见何诚嘴唇泛白,目眦尽裂,显然是怒到了极点。赵掩瑜听不懂素丽语,但见何诚的模样,这些素丽人说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

等那些素丽人走远,赵掩瑜才低声问道:“他们说什么?”

何诚深吸一口气:“是他们抓了小妹,我们去救她。”说完便猫着腰往素丽人离开的方向追去,赵掩瑜来不及阻拦,只能咬牙跟上,心中也忍不住庆幸,如果何诚不管不顾地拦住他们,恐怕他们连离开这里的命都没有。

赵掩瑜和何诚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坠在后面。

赵掩瑜用衣袖擦去额角渗出的汗珠,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双颊的热度惊人,掌心却是一片冰凉,何诚本就不是细心的人,现在更是全副心思都在妹妹心上,哪里会管赵掩瑜是不是大病初愈。

赵掩瑜眯眼望了一眼天空,心中疑惑明明刚才还是微亮的天色,怎么现在就变成了黑色,不等他细想,就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滴答,滴答……”水珠不断低落砸在赵掩瑜的眼睑上,他费力地挪动身体,靠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才费劲睁开双眼,不远处何诚正担心地看着他却不能靠近。

何诚此时的模样也并不好,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嘴里被塞了布条,唯一称得上幸运的大概就是何小妹正靠在他的肩上睡得安详。

赵掩瑜松了一口气,估计是因为小妹太小,自己又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所以那些素丽人并没有将他们两个捆起来,只是何诚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赵掩瑜挣扎着爬向何诚,不用问,他也能猜到是自己晕倒惊动了素丽人,害得他们被一网打尽。

用尽全力松掉何诚手上的绳子,便靠在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们的动作惊醒了何小妹,何小妹也没有哭,揉了揉眼睛,就和松绑的哥哥一起将赵掩瑜扶好。

“外面有多少人?”赵掩瑜问道。

“我见过的总共是四个,但留下看着我们的就两个。”何诚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之前抓我们回来的两个人把我们带到这里之后又离开了。”

赵掩瑜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靠在一边,心中却在思量,,最后摸了摸出门前塞在衣袖里的粉末,下定决心,将何诚拉到跟前,耳语道。何诚边听边不停地点头,他也只是一个山野少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之前的无畏全然是因为对妹妹的担心,等找到了妹妹,他才有功夫担心起自己的鲁莽。

商量好对策,赵掩瑜便躺在冰凉的石地上,紧紧攥着手中地白色粉末,何小妹则跪坐在他身边,只等赵掩瑜一声令下便放声大哭起来。赵掩瑜深吸一口气,向紧张地憋着气,嘟着嘴的何小妹使了个眼色,何小妹呆愣了一瞬,才将从被抓来到现在的情绪发泄出来,一时间,整个山洞都回荡着她的哭声。

缩在角落的何诚抖了抖,第一次知道自家妹妹身上蕴含这么大的能量,他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洞外看守的素丽人闻讯赶来,与赵掩瑜预料的一样,进来的只有一个人,另一个则留在洞外看守。

“怎么了!”进来的素丽人厉声问道,显然也被何小妹的声音吵得头大,何小妹缩了缩脖子,一边打嗝一边抽噎着说道:“哥哥,哥哥……他……”

见何小妹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素丽人便粗鲁地将她推到一边,弯腰准备细查。只见原本面色苍白,平躺着的少年突然睁开眼睛,那人被吓了一跳,刚想出声招呼同伴,就见少年抬手一挥,白色的粉末便夺去了他所有感官。

何小妹见大个子素丽人轰然倒下,才敢小心翼翼地靠近,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脸颊,见完全没有反应才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她还记得,就是这个人将她掳上山来。

“还有一个,我们也把他引来。”赵掩瑜拉住还想再踹一脚的何小妹,心中感叹这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何小妹眼中满满都是对赵掩瑜的崇拜,至于自己那个头脑简单的哥哥,早就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何小妹如法炮制,洞外的人被哭得头疼,在洞外喊了几声,见同伴进去没了声响,心中便存了几分小心,所以赵掩瑜的药粉虽然也撒在了那人脸上,那人却只是摇晃着身体没有倒下,甚至狰狞地扑上前想擒住赵掩瑜,此前一直窝在角落里努力减少存在感的何诚一跃而起,凭借着壮硕的身体将那人扑倒。

紧接着三人一番拳脚相加,让他彻底倒了下去。

那人一倒下,赵掩瑜他们便不敢再久留,相互扶持着走出洞口。可惜百密一疏,赵掩瑜他们怎么也算不到另两个人素丽人正在回来的路上。

那两个素丽人一回山洞便见自己的同伴倒在一边,当即追出洞外,素丽人都是侦查的好手,即使在茂密的林中也很快认准了赵掩瑜他们逃跑的方向。

察觉到素丽人追来的三人借着树丛的掩护,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匆忙间赵掩瑜一个转身便彻底失去了何诚他们的身影,他们失散了,此时他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与同伴失散的恐惧瞬间占满了所有心神。他不敢在林中呼喊,怕将追踪他们痕迹而来的素丽人引来,只能在心中不断祈祷,自己与何诚他们都能逃过这一劫。

“在那里!”正靠在树干喘息片刻的赵掩瑜听到陌生的语言,全身都忍不住发抖,他的衣袍早就被汗水浸湿,双颊泛着病态的红晕,眼前更是一阵阵地发黑,如今能坚持他继续跑下去的大概真的只剩下求生的意志了吧。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赵掩瑜的头脑却突然清晰起来,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那两个素丽人都被自己引来,起码何诚和何小妹逃过了一劫。至于自己,赵掩瑜垂眸,只能对不起悉心栽培自己的外祖父了,而自己也注定是要埋骨异乡了。

只是,赵掩瑜的双眼突然迸发出一些亮光,就像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被抓住也是死,那他宁愿就死在这里,起码死在南泽自己的土地上。

不远处就是陡坡,而素丽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赵掩瑜喘着粗气,在那人伸出双手抓住自己的瞬间纵身跃下,风吹起的袍角攥在那人手中,最终因承受不住赵掩瑜的重量而被撕裂成两半。

疼,是赵掩瑜唯一的感觉,他从陡坡滚下,粗粝的石头划破他的衣衫,皮肤被割出一道道血痕,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时间可以拉得这么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平地停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来,全身的骨头像散架了一样,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眼前不再是茂密的树林,而是宽阔的官道,他也算是因祸得福竟然一路从陡坡滚到了官道上。

“那小子终于停下来了。”带着丝丝恶意的陌生语言再一次在耳边响起,那两个人竟然从陡坡上滑了下来,赵掩瑜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在他重燃希望的时候,那些人竟又追了下来,为什么还是逃不掉。

那两个素丽人越来越近,赵掩瑜咬唇仇视着他们,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破风声自耳后传来,一只翎箭从赵掩瑜的眼前飞过,刺进了想要取他性命的素丽人体内,温热的血液一下就染红了素丽人的胸口,零星飞溅的血液滴落在他的脸上,眸中只剩那一赤红。

赵掩瑜屏住呼吸,他趴在肮脏的官道上,感受着大地细微的震动,正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素丽人竟敢在我南泽行凶!”一个身影挡在赵掩瑜的身前,他用双手将身体撑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看清救自己的是谁。

乌黑色的马尾安分地垂着,再往上便是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铠甲,背着长弓的少年。逆着光,赵掩瑜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从对方清越的嗓音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一个素丽人被当场射杀,另一个见势不对往林中跑去,竟也真被他逃脱。

“困兽之斗。”少年轻蔑一笑,朝身后众人吩咐道:“留两个照顾他,其他人下马跟我追。”

赵掩瑜被扶了起来,原本暗淡的眸子突然迸发出光亮,他的声音经过几个时辰的颠簸已经变得嘶哑,几乎无法出声,但他还是强迫自己问道:“他……是谁?”

扶着他的人半晌才听明白,用充满崇拜的语气道:“这是我们世子,镇渊侯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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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顾寒昭兴致勃勃地问道,此时的他已经有些微醺,而赵掩瑜则是眯着眼睛,一副醉态。

“后来?”赵掩瑜似乎在想对方在问什么,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用力拉住顾寒昭的衣领,将他拽到跟前,散发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扑在顾寒昭的鼻尖,冲散开来。他望着赵掩瑜近在咫尺的嘴唇,拼命压制着亲吻上去的冲动。

“后来……”赵掩瑜呢喃着,像是自言自语,即使已经醉了,有些话他还是不敢说出口。

后来,自然是一见误终生,赵掩瑜望着眼前人,双眼泛红,微微有些酸涩。那一道背影留在自己心底很多年很多年,成了不可触摸的白月光,成了他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