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夫人。”卢灵雨拉着罗烈匆匆离开桃花林,刚踏出桃林便被叫住,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却全然没有印象。
“罗夫人,在下孙若愚。”那人走到两人跟前伸手作揖,翩翩有礼。
“幸会,孙公子。”卢灵雨唇角笑意不减,眼中却是生疏。孙若愚倒是不介意,与卢灵雨客气了两句便离开了,好似真的只是想来打声招呼。
卢灵雨觉得蹊跷,多看了他离去的背影两眼,见孙若愚也没有什么奇特的举动,只是与众多才子打过招呼后站在一位年轻公子身边,再一细看便见他们站的位置正是赵无瑕所在的小亭,那些才子们犹如众星拱月般将她围在中间。
“赵姑娘技艺真是出神入化,琴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那年轻公子身着一身白衫,袖口领口都缝上了白色的狐毛,虽华贵但在这初春时节却显得累赘。可配上他的病容,众人便心中了然。
这位公子正是之前与遥夜在一起的病弱公子,只是今日的他看起来比之前脸色更差了些。
“多谢卫公子,实在愧不敢当。”赵无瑕起身,微微一福,虽说得谦虚,但那神态却矜傲至极。
被称为卫公子的公子仿若没有发现她的神色,将视线转向琴旁放着的香炉,问道:“这香的味道甚是奇特。”
“这香名为冷檀。”卫公子问得突然,赵无瑕也未不满,淡色的长袖一甩,将香炉上的袅袅香气打散,一股清新的香气伴着悦耳的环佩铃铛瞬间蔓延,将人身上的浮躁压下。
刚刚被卫公子抢了先的才子们这才找到机会纷纷夸赞,只盼得到美人的眷顾,赵无瑕见众人反应有些得意,眉宇间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
“不知这香是何人所配?”卫公子等赵无瑕身边夸赞的才子们说完,才开口问道。
“是我所配,怎么,卫公子对香道也有研究?”赵无瑕脱口而出,毕竟还只是十□□岁的深闺女子,没有日后的心思深沉,见卫公子这话问得微妙,像是在质疑自己的能力,说出口的话也难免冲了一些。
“赵姑娘真是多才多艺。”一直沉默不语的孙若愚见状,开口缓和气氛,一时间又是一片赞扬声起。
“素闻罗夫人琴艺出众,不知比之赵姑娘如何,今日趁兴,不如比一比?”不知又是哪个不会看脸色的才子多嘴说了一句,夸赞的声音像是被突然掐断似,原本热闹的诗鉴瞬间寂静无声,众人的视线在卢灵雨与赵无瑕之间游移,显然也很好奇。
若是平时两人都不会在意这人的无心之语,只是那一日卢府的不欢而散,却让两人心中都生了疙瘩。赵无瑕向来最爱与人比较,最恨被人比下去,此时她指尖拂过琴弦却不发一语,算是无声地应战。
卢灵雨更是干脆,若是平日她或是推辞或是随性抚琴一首也没什么,只是她看不惯赵无瑕这样的女子,爽快地应战:“献丑了。”
顾寒昭带着赵掩瑜从桃花林里走出见到的便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知道的是斗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生死之战。
卢灵雨吩咐贴身丫鬟拿琴,对赵无瑕说道:“赵姑娘远来是客,便由姑娘先抚一曲吧。”
赵无瑕也不推辞,坐回亭中,纤纤玉指按上琴弦,第一个琴音想起,仿佛眨眼之间便来到了雪山之巅,银装素裹的世界有谪仙翩翩起舞,在白雪下不染纤尘,遗世独立。
伴着冷檀的香气,顾寒昭睁开眼睛,不得不承认,赵无瑕确实是才女,只是与卢灵雨相比,还是差得远。
双手离开琴弦,众人皆是闭目感受这琴音的余韵,似乎是不舍得回到现世。
“今日我怕是真的要献丑了。”卢灵雨走到赵无瑕刚才抚琴的位置,见丫鬟将琴摆好才坐下,指尖随意拨动了几下,只要懂琴之人都知道卢灵雨手中的这把琴是极品。就像侠客要有称手的武器才能发挥最大的能力,抚琴也是如此。
卢灵雨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琴弦却没有着急动手,只是缓缓扫视了人群一眼,在见到站在外围的顾寒昭一瞬忽然忆起了那日他在园中舞剑的情形。
“叮。”第一个琴音响起,铿锵有力,那日一时兴起所弹奏的曲子并没有多高超的技法,与赵无瑕刚刚所抚的相比,甚至可以说是乏善可陈。若是想赢对方选这首曲子并不明智,可是莫名的,卢灵雨还是选择了它。
曲终,人们似乎还沉浸在塞外黄沙漫天的风景中,最初的峥嵘辉煌都好似美梦一场,最终换来的不过马革裹尸,被黄沙淹没在茫茫在大漠中,但对那些人驻守边关的将士们来说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呢。
片刻后,众人才回过神来,开始议论纷纷,但最终谁胜谁负却得不出一个结果。
卢灵雨应战只是因为一时意气用事,抚完琴见面前的这群才子们还在絮絮叨叨地不知道讨论些什么,便有些烦了。罗烈是最懂她性情的人,见她神色间有些不耐,便说道:“二人琴艺都十分出众,只是这意境不同,也不好比个高下,算是平局,以琴会友。”
“罗公子所言甚是,不知刚刚夫人所弹奏的是什么曲子,让人心生向往。”
“周兄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如今风头正盛的镇渊侯世子不正是罗夫人姑母的独子,这曲子如此悲凉壮阔怕是只有罗夫人才能弹奏出这意境吧。”
“正是正是,听闻世子今日也来到这白帝诗鉴……”
“现如今壑壁城的顾寒昭和顾家军谁人不知。”
……
卢灵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初的议论只是单纯的夸赞,到后来却变了味道,顾寒昭少年英雄,顾家军谁人不知,顾家……功高震主。卢灵雨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怎会惹来这么多非议。
罗烈上前握住妻子冰凉的手心,昨日百家擂的事他们都已知晓。看今日情形,真的是有人针对顾家,卢灵雨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罗烈的衣袖,想要找顾寒昭却又害怕他此时的神情,这次是她闯祸了。
顾寒昭倒是看得开,只要别有用心的人在,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挑刺,既然再如何小心翼翼都避不过,还不如随性一些。
顾寒昭低头便见赵掩瑜眼神清亮,忍不住在他耳边轻问道:“你也觉得……顾家功高震主?”
赵掩瑜回眸,眼中的厌恶清晰可见,顾寒昭摸了摸胸口,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好难受。
“昨日的百家擂我看见你上台了。”揉了揉胸口,顾寒昭说道,“南泽与北渊一战死伤过半,对我们这些人来说马革裹尸是宿命也是最好的结局。我们可以舍弃性命,但绝不容许牺牲遭到质疑。”
两人站得离人群还有些距离,赵掩瑜睁大双眼惊讶地看着顾寒昭,迟钝如他现在才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贵公子,便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顾寒昭。原本高大的英雄形象一下就碎裂成粉末,他心目中曾崇拜的顾家少帅是个会调戏自己的臭流氓。
“掩瑜,多谢那日在百家擂上的仗义执言,明日请来卢府一叙。”顾寒昭仿佛没有看到对方震惊的神情,出言相邀,不等赵掩瑜回答便向自家姐姐走去。
“刚被这白帝山上的桃花吸引,不自觉就走到了深处,让姐姐担心了。不过今日也是收获颇丰,姐姐和赵……姑娘的琴技都很出色,我听得也是如痴如醉。”
卢灵雨见顾寒昭没有受影响才放下心来,随后又想到在桃花林中看到的,差点脱口而出问这收获颇丰到底是什么收获!
众人见一名年轻公子称卢灵雨姐姐,原本或是妒忌或是好奇的神情瞬间凝固,世间最尴尬的大概就是口中所议论的人的正站在眼前,自己却是一无所知。刚刚还正气凛然,议论纷纷的才子都紧紧闭上了嘴,一张张脸更是涨得通红。
或许在他们眼中,顾寒昭是少年将军,是镇渊侯世子,是名镇北渊的修罗,这样的人就应当是一个粗鲁的莽夫。人心就是如此,一边敬佩一边又忍不住比较,还未见到真人的时候告诉自己这样的莽夫就算贵为一军统帅也只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野之人。可当真正见到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可笑,顾寒昭的母亲是名门之后,是大家闺秀,他的儿子又怎么会差呢。
顾寒战冷眼看着众人反应,这些的目光他在前世看得太多了,春风得意时的谄媚,沦为阶下囚时的落井下石,嫉妒也好忌惮也罢……顾寒昭垂下双眸,他会让这些人只能仰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