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很早之前我就想让你见见智珍,但是我曾经见过朱小姐的照片,所以……”谭家嗣干笑两声,“所以,我才没有让你见她。而在派智珍来到台湾之前,我原以为你已经从三年前的伤痛中回复过来了。”

“谭董,刚才我已经说过,智珍小姐对我有误会。您放心,现实与虚幻,我分得很清楚。”他深沉地道。

谭家嗣眯着眼。“这就好。”他的目光低敛、神色若有所思。

“那么,谭董答应我的邀约了?”

“当然!”谭家嗣忽然开朗地笑出声,“你很清楚,我一向非常地欣赏你!不论在捷运BOT案上,我们是否会合作,我对你的欣赏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周三晚间七点,请到家里便餐,届时我恭候谭董与令千金大驾光临。”

“好,不见不散!”这是谭家嗣豪气万千的口头禅。

挂上电话,利曜南阴沉的目光,移到电话机旁一份文件上——

经过比对,朱狮与朱欣桐两人,有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的血缘关系概率……

自从上一回在医院,突然见到红狮金控前任董事长——朱狮,吴春英的内心就再也不能平静。

“阿英,你又在发什么呆呀?”医院清洁部的股长老陈,突然走到吴春英身边问她。

“陈股长!”吴春英回过神,紧张地找寻她的拖把——

“我看你最近好像经常心神不宁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老陈皱着眉头质问她。

“我……没什么,可能是最近比较累一点吧!”

“嗯,”老陈仔细打量吴春英一番,“你做事一向很认真,不过最近看到你这种情况,实在让我很不放心。”

“陈股长……”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医院的工作很辛苦,早晚必须轮班,如果你有困难,尽管告诉我无妨。”

吴春英的神情显得很低迷。“陈股长,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老陈举手制止她。“我有个亲戚,他在一家大公司帮老板开车,但是他老板长年搭飞机国内国外奔波,家里需要帮忙打扫照顾的佣妇。因此我那亲戚要我帮忙找一个可以信任又勤恳的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介绍,如果能成,那倒是一个很不错的工作。”

听到陈股长所说的话,吴春英先是一愣。

“怎么?你不愿意吗?”

“不是……”吴春英忽然想到,如果能换一个环境,也许不会再遇到她不想遇见的人。“陈股长,谢谢你给我这么好的机会,我很愿意试一试。但是我只在医院里做过清洁工,不知道大老板愿不愿意用我这样的人?”她鼓起勇气,振作起来。

“不要紧,我那亲戚说了,老板要用的是老实可靠的人。我觉得,你就是最好的人选,我会请我那亲戚大力推荐你的!”老陈笑开脸。

“谢谢您、谢谢您,陈股长!”吴春英充满感激。

自从欣桐死后,每天夜里她几乎都以泪洗面,人生陷入一片愁云惨雾……

当年,她明知道纪碧霞的打算,却还是把欣桐过继给纪碧霞!

是她一手把欣桐推入火坑的!老天爷不该带走欣桐,这一切的罪过都该由她来承担,她才是罪人!

想起欣桐,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儿,吴春英的心又纠结成一团……

欣桐还在世的时候,她还有女儿可以陪着谈心,尽管因为纪碧霞的缘故,吴春英从来不敢承认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自从欣桐死后,已经很久,她不曾尝到人情温暖、拥有这种感动的情绪。

智珍原不想与父亲一同赴宴。

然而利曜南的心思太缜密深沉,她总有一种感觉,他似乎在暗地里谋算一些什么,而她与父亲却猜不透他的动机。

但就因为猜不透他的心思,她反倒要看看,利曜南究竟怀着何种心机,邀请他们父女两人参与这场鸿门宴。

这一晚,她留宿在父亲所住的饭店,打扮得极尽娇媚美艳。在酒店大厅等待智珍的谭家嗣,乍见自电梯内走出来的女儿,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智珍,这不像平常的你。”谭家嗣挑起眉,语调低沉。

“爸,平常的我又是怎么样的?”她笑问。

“平常的你,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刻意打扮,除了姜文之外。”

她的笑容加深,搭配着脸上的浓妆,十分妩媚。“爸,你说错了,我不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打扮,而是为了一场目的而打扮。”

“目的?”

“一场商业目的。是您说的,利曜南毕竟是个商人,所谓在商言商,我想吃饭应该算是一种应酬。”她美丽而妩媚,身上昂贵的蝶衣,就是她最好的伪装。

“但是,我不希望他将目标投注到你身上,”谭家嗣微微眯起眼,“更不希望,你太过于投入了。”他的目光深沉起来。

智珍凝视着父亲,笑容慢慢自脸上褪去。“爸,既然你已经派我到台湾来,就该料到我无法不投入。”语毕,她忽然又报以一笑,“如果不是全心全意投入,我如何能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

谭家嗣怔在原地,一时无语。

“走吧,爸,”灿烂的笑容重回她娇媚的脸庞,“既然利先生是您在商场上这么重要的伙伴,我们如果迟到了可不好意思。”她率先迈出酒店大门,直往停在饭店大门口的进口私家车而去。

司机为智珍打开车门,她毫不犹豫地跨入车内。

还停留在酒店大厅内的谭家嗣,深沉的目光追随着女儿窈窕的身影……

他深锁的眉头,始终没有放开过。

准时七点,谭家嗣与女儿连袂抵达利曜南位于信义区的豪宅。

屋内灯火通明,利曜南已经站在大门口迎接。

智珍妩媚的倩影令他惊艳,他毫不保留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连谭家嗣都注意到利曜南的不寻常。

“咳,”谭家嗣不得不转移他的注意力,“曜南,你打算让我们在门口站多久?”

“谭董,谭小姐请进。”利曜南神色从容,丝毫不为自己的失礼而慌乱。

经过利曜南身边时,智珍报以一笑。“利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好像总是让您请客?”她甜美的笑容极其妩媚。

利曜南微微欠身,笑而不答。

他反常的绅士风度,让智珍另眼相看。随即,她别开眼,跟上父亲的脚步。

用餐时大厅内灯火俱熄,仅点起数盏蜡烛,屋内呈现晕黄半暗的浪漫景致。

餐点是国内最富盛名的五星级饭店外烩,自豪宅大厅内一片长达五米宽的玻璃墙往外望去,整个城市的夜景一览无遗。室内优雅的音乐搭配着高楼居高临下的夜景,这一顿晚餐不仅色香味俱全且情调宜人,吃得宾主尽欢。

直到晚餐结束,甜点与饮料上桌,谭家嗣的心情也开始放松。

“我本来想,如果你在吃饭的时候提到BOT案,那么我可能要食不下咽了!”酒足饭饱,谭家嗣开始有心情开起玩笑。

他明知道利曜南保证过的事,是绝对不会自毁诺言的。这也是谭家嗣信赖利曜南,喜欢与其合作的原因。

利曜南淡淡地道:“今天既然吃的是接风饭,那么就只适合聊一些非关利益的家常事。”

谭家嗣大笑。“说得对!吃饭聊天,就只该聊些非关利益的事!”

利曜南紧抿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事实上,自从欣桐去世后,这三年来我从未在家中宴请过任何亲友。”

利曜南话锋一转,谭家嗣的笑容僵在脸上。

“所以,今天晚上谭董与谭小姐愿意赏光,实在是我的荣幸。”他敛下笑容,目光投射到智珍脸上,后者正眯眼冷视着他,“特别是,智珍小姐与欣桐的容貌如此惊人的相似,就算是我,凝望着智珍小姐时,也常分辨不出您与欣桐的分别。如同刚才我居然有种错觉,觉得陪我吃饭的就是欣桐本人。”

利曜南的话一出口,室内原本热络的空气,忽然降到了冰点。

“曜南,在电话里面你不是跟我说,你分辨得出虚实?怎么现在你又把智珍当成朱小姐了?!”谭家嗣板起脸孔,把不高兴全写在脸上。

智珍冷眼看着利曜南,她不说话也不反应,一径冷淡地迎视他热烈的眼神。

“智珍小姐到底是不是欣桐,也许还没有答案,”他的视线重新转回到谭家嗣身上,“但是,关于您,谭董。您与欣桐的关系,却有耐人寻味的答案。”

利曜南平静的口气,却叙述着一件指控——

至少对谭家嗣此刻铁青的表情而言,这是最令他愤怒的“指控”!

“利曜南,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谭家嗣怒不可抑。

他已经伸手拍桌子,怒气冲冲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利曜南抿嘴而笑,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他似乎没有站起来为自己辩护的打算,也不安抚谭家嗣的怒气……

利曜南毫无反应,让谭家嗣大发雷霆!

“莫名其妙,你实在太过分了!智珍,我们走!”

谭家嗣叫唤女儿,转身正欲拂袖而出时,大门突然先一步被人打开——

一名妇人手里拿着钥匙,站在大门口吃力地眨着眼睛,仿佛想尽快适应屋内昏暗的烛光……

吴春英被告知,今晚九点,必须准时到老板的屋子里打扫。

三天前她才通过老陈亲戚的推荐,好不容易得到这份工作,所以一点都不敢怠慢。

昏暗的室内可以看见有三个人,吴春英只知道老板今晚在家里请客,所以要求她到豪宅清洁用过的杯盘并且收拾餐桌等家务。

吴春英眯着眼睛关上大门,走进屋内时不忘有礼地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只是,当吴春英的视力终于适应屋内微弱的烛光时,她愕然呆住,如泥雕塑像一般怔立在大门前——

谭家嗣的脸色苍白、双唇蠕动着,他睁大眼睛瞪着站在门前的妇人,仿佛不敢相信“她”是真实的……

而吴春英的脸色比谭家嗣更为惨白!她呆滞地凝立着,瞪着眼前发色斑白的男人……

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但她根本无须辨识,就能一眼认出是“他”!

“耀……”吴春英干渴的喉咙粗嗄嘶哑,语不成句。

谭家嗣垮下的脸孔,忽然流下泪水……

咽下苦汁,吴春英虚弱地叫出声——

“耀文?”

她苦涩的喉头,终于挤出一个早已湮灭数十年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