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黄城之恋(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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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受到情感冲撞的不只有张月明。就在张月明和阿曼达散步在乡间小路之时,王名扬跟李长虹表白了。

他们两个认识没几天,却相见恨晚。王名扬爱好游山玩水,他从没找过女朋友,因为觉得女生麻烦,而且一直也没碰到能像他一样领略自然之美的女生。他眼中的女生都是会嫌弃跑步后的汗味而不愿运动,嫌弃干冽的山风而不愿登高,嫌弃明媚的阳光而不愿外出的。对他来说与这样的女生一起实在没有趣味可言。但李长虹出现的时候,打破了他对女生的这些刻板印象。

第一次相见时,李长虹身着宽松卫衣搭配一条帅气牛仔裤,脚穿跑鞋“蹬蹬蹬”一溜小跑着从楼上下来,见了他们一点都不扭捏,大方地和每个人握手。王名扬和李长虹握手时感觉自己平视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明朗、清晰,随时都会漾出笑的浪花,而且她留着短发,清清爽爽。当时王名扬刚想说什么,李长虹抢先了一步:“我好高啊,哈哈。”王名扬笑笑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转身去跟张潇说话。

他们相识第二天便结伴出游,一路上李长虹让他刮目相看,她背着一个黑色背包,骑的自行车前面没有篮子,她利落地将背包带子转了两圈缠在车把上。半路上骑车出了汗,李长虹拉开前襟的拉链让风灌进来,王名扬在她后面看到她被风吹得鼓起来的卫衣像一面鲜红的旗帜,在心中默默叹道:这个女生太帅了。

逆风骑行到山脚下,李长虹脸上泛着粉红色,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二话没说直接爬山。王名扬本来劝她先休息会儿,她回答不累,反倒笑他不像个男子汉。二人像比赛一样奋力攀爬,到山顶后王名扬累得坐在地上,李长虹反倒气色平常,有次序地铺好座位,拿一块厚毛巾当桌布,然后从包里掏出面包、矿泉水和两个红艳艳的苹果。王名扬正觉口渴,拿起苹果啃了一口,喊道“爽!太甜了!”

他们休息了一会,吃了点东西,太阳西坠,日落来了。太阳的下边缘慢慢接近树梢,在树林和山丛的衬托下,夕阳显得又大又圆,颜色为橘黄色,然后慢慢往下降,颜色变深了,树梢也被圈进太阳的背景里,远远看上去像是在橙红色的背景中耸起许多哥特式城堡。王名扬兴奋地抓起相机拍照,他拍了几张,转身看李长虹,李长虹没有动,她已经沉醉在这美景中。夕阳光向她的脸上撒了一把粉红,风吹动她的短发,那一片刻王名扬的心在剧烈的颤动:太美了!这一切都太美了!李长虹欣赏着夕阳,他欣赏着李长虹,从那一刻,他爱上了她。

伴随着爱而来的是痛苦,他从旁敲侧击中得知李长虹是有男朋友的,他们高中时就在一起了。李长虹的男朋友在另一个城市读书,王名扬看过他的照片,当时他心里冒出三个字“小白脸”。的确,和李长虹这种英伟的女孩比起来,她的男朋友显得过于阴柔了,瘦弱,不高,皮肤很白,面孔也太精致了,李长虹怎么会跟这样的男生在一起?王名扬心中纳闷,他没想到的是,当初李长虹主动追求的男方。

那个时候李长虹和那个叫周彬彬的男生是同桌,周彬彬很细心、爱干净,甚至有些小洁癖,他说话的样子很温柔唯恐吓到谁,对女生也绅士颇受欢迎。日久生情,自然而然,两个人在一起了。那种青葱岁月里单纯的爱恋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恋爱初期彼此都在对方身上得到教益,李长虹从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变得带点儿女人味儿了,学着化妆打扮自己;周彬彬也增添了一股男子气概,试着融入到男生群里。

可这样的变化毕竟是违反他们本性的,就像节食减肥,时间一长稍不留意便反弹回去。双方有诸多不适,却没人提出分手,他们也从不吵架。有时候李长虹会想,或许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像她的父母一样,很难说当时有多爱对方,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吗。周彬彬的想法她不知道,在一起四年了,太习惯了对方,稍微有分手的想法都会让她很崩溃。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陪伴彼此度过那么长的时光,参与了彼此的生命,怎么能分开呢?分开以后该如何生活?走一步算一步,只要他不放弃,她绝对不会先离开他,这就是李长虹的想法。周彬彬只是沉默,越来越沉默,他们也很少分享内心的想法,而且分居异地,距离的疏远让本来便有隔膜的二人更少沟通。

王名扬的表白对李长虹来说完完全全是出乎意料的,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她,甚至她从来不认为会有男生追求自己。她感觉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她愣愣地看着王名扬什么反应都没有,王名扬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长虹,做我女朋友吧,我真的很喜欢你。”

李长虹木然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从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女生,请你相信我,我能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我经过了很慎重的考虑,从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就喜欢上你了……”

没等他说完,李长虹皱眉摆手道:“我不想听,我要走了。”

她说完抬腿往楼上走去,在楼梯上走了一半她又回头对王名扬说:“我有男朋友,我们两个很好。今天你的话就当没说过,我也没听过,免得接下来尴尬。”

王名扬呆呆立在原地,听着李长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他怅然若失地回自己房间了。

王名扬是一个自信、阳光的男生,他的人生很顺利,父母就他一个孩子,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他,他家庭条件也还不错。成绩好,热爱运动,大学上的是985高校江都大学,专业是热门的计算机学,在学校是校足球队队长,一切都很完美。一向都是女生追求他,他从没主动追过女生,如今第一次追女生遭到这么直白的拒绝他也没想到。他回到房间想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把这件事忘光。

楼上的房间里李长虹也不平静。刚才的震惊已经过去,她突然感到害怕,如果有人主动追求自己的话,那么会有更多女生追求周彬彬,但他从来没跟自己提过。一直以来在她和周彬彬的关系中,李长虹总有一股隐隐的自卑感,她也觉得自己缺乏女性气质,对异性没什么吸引力。但周彬彬不一样,他一向受女生欢迎,现在两人又异地,正好给别人可乘之机?她拿起手机想给周彬彬打个电话,她电话给对方的次数要远远多过对方打给她的次数,这也是她常会感到委屈的事情。

“反正自己已经拒绝了,他知不知道也无所谓,放假这几天来一个电话都没有,上次和上上次都是我打给他的,这次该他给我打了。”李长虹扔下电话,斜躺在床上。再爽气的女人在感情面前也会斤斤计较,一句话,一个眼神,对方的语气都会被注意到,但是爽气的女人与不爽气的女人不同之处在于,爽气的女人留意到这些却又为自己太留心细节而苦恼,尽力说服自己去忽略这些细节。

李长虹心中的纠结便在于此,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都有点老夫老妻的意味了,因为这些小事情犯倔、闹别扭,自己也太不懂事了吧。想到这里李长虹拿起手机再次给周彬彬打电话,铃声响了很久他才接,是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喂,什么事呀?”

李长虹听到这个声音又不想多说什么了,只是微笑着说:“没什么,你在做什么呢?”

“在家呀,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回家了吗?”。

“哦,对。家里还好吧,见到咱们的老同学了吗?”

“没见,我妈病了,这几天在医院照顾她。”

“哦哦,伯母身体怎么了?还是腰不好吗?严重吗?”

“老毛病了,腰疼,没什么。”。

“嗯,那也要注意啊。你也别太担心了。”

“我没事儿,你没什么事儿吧?”

“嗯,我也挺好的,在这边……”

“那好,有时间我再打给你,现在有点事忙。”

“好。”

李长虹听到那边挂断了电话,一切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她不愿再一个人沉浸在这种感觉里,要找点事情做,要让自己忙起来,不要管他,不要管他,不去想问题,问题就不会来找你。

6

七天到了最后一天,上午上完课时张月明便有些感伤,这些学生们曾让她暴怒,也曾让她开心,以后自己不会再来了,也不会再见到他们了。跟阿曼达、张潇和王名扬也要分离了,再也不会有茶余饭后的谈笑,尤其是阿曼达,以后恐怕也不会再见了。江大和江科大虽都在江都市,却隔得老远,当然距离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有什么理由让她特意跑到江大去见他?一个认识七天的朋友,这个理由实在不够充分。相聚有时,离别却是永恒的,一种人生寂寥之感又涌上她的心头,她难过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她一面心中感伤,一面又为自己的多愁善感进行理性的剖析:我感到的未必是别人感受到的,不见得每个人都有惜别之情,为什么自己如此敏感呢?这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呢?她皱眉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张月明习惯于严格的审视自己,一向要求自己改正坏的、错的,坚持好的、对的。就在她冥思苦想之时一句话在她脑海中闪了一下——“爱博而心劳”,这是鲁迅评价贾宝玉的,想想这句话用到自己身上倒也合适。不能以好坏对错去评价贾宝玉,但贾宝玉是可爱的,自己也算可爱了吧,想到这里张月明被自己逗笑了:是不是太自恋了?不过如此一想,她心中的抑郁得到缓解,心情轻松起来。

下了课,张月明把课本放去一楼客厅,客厅里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人都去哪里了?”张月明心中纳闷正准备给李长虹打电话,客厅的门被推开,他们一行四人笑闹着进来了。

张月明笑道:“好啊,出去玩也不叫上我。”

王名扬道:“你在上课,怎么叫你?”

李长虹接着道:“我们买了些当地特产,放心有你的一份。午饭我们去旁边小店吃酸菜鱼,黄城的鱼可是很有名的呀。”

张月明夸张地舔了一下嘴唇,拍手叫道:“好啊好啊,好久没大吃一顿了,这次一定吃个痛快!”众人都笑了,阿曼达更是笑得摇头。

大家放好东西来到街上小饭店,小店门面简陋,只在门匾写了三个字“鲜鱼香”,主打酸菜鱼。小店里面有点暗,他们选了个靠窗的桌子。这里的酸菜鱼是自助的,20元一位。吃完随便加,各类蔬菜、面、粉丝、麻花、豆制品等也是随便自取,众人都感叹很便宜,在江都市吃不到这么便宜的鱼。

付完钱不一会儿,店里的老板娘,一个白白胖胖笑容可掬的女人双手端出一只大盆来,盆里漂着一层橘红色的油和乌青色的酸菜,白白的鱼片若隐若现,香味浓郁,张月明看着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打开电磁炉,很快汤滚起来,鱼比肉好熟,在沸水里滚两分钟便可下筷子了。每个人的碟碗里早已盛好酸菜鱼汤,依个人口味配好香菜、葱、蒜蓉、醋、酱油、麻油、米酒。王名扬还往自己碗里加了勺红红的剁椒,张月明惊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她冲王名扬竖起大拇指道:“佩服佩服,不愧是本地人,能吃辣子吆!”张潇笑道:“我也能吃辣,我是无辣不欢。”她说着往自己碗里加了两勺剁椒。李长虹和张月明两个人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她们都是不能吃辣的北方姑娘。

闲话少说,开吃。张月明率先夹出一大块鱼,沾了一下醋,大咬一口;王名扬挽起袖子起身夹了一块鱼排,笑道:“我的最爱”;李长虹吃了一口又吐出来,嫌烫,边吹气边吃;张潇细致地把鱼骨吐到自己准备的卫生纸上,被热气熏得眼镜上满是水汽,她摘下眼镜,眼睛瞪得大大的,鼻梁两侧的雀斑颜色更深了;阿曼达还不怎么会用筷子,要么用力过大把鱼夹碎,要么夹到半空鱼又滑回去,张月明在一边看着着急,快速地夹了两大块鱼到阿曼达碗中。众人吃得热火朝天,额头都渗出汗水,脸也通红,嘴巴油腻闪亮,他们又加了两次鱼才算结束。

大家吃的心满意足,回到房间休息,张月明在一楼客厅批改学生试卷,她出了一份题给小学班的学生,来考验他们对这一周来学过知识的掌握情况。试卷的最后有一栏让学生进行自我评价,张月明看着大有感触,其中一个女生杨梅写道:上次我考得不好,我自认为学得不错但是没考出高分来,这次我力争90分以上。我要好好学习,将来要考上名牌大学,我一定能做到的,老师你一定要相信我。

张月明对这个叫杨梅的女生印象很深,她算是小学班成绩最好的一个,不仅如此,张月明还认为她跟自己小时候很像:衣着随便,不太讲卫生,男孩子气十足。对待学习认真、上心,比其他同龄人早熟,也算得上聪明,在自己的小村镇上总能轻易拿第一,对外面的世界无知无畏。

“她还没经受后面的失败和挫折,这样的自信无知却可爱,但愿她以后的人生路走得顺利。”张月明看着杨梅工整的笔迹默默叹道,想起自己小时候,小学时光那么完美,六年中次次考试得第一,对学生来讲好成绩是老是喜欢和同学尊重的保障。初中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也是灰暗生活的开始:学习上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拿不到第一,那种挫败感和负罪感对于当时的她来说简直无法承受。生活上,在县城住校被城市的同学在各个方面歧视为土包子,深深的自卑使她更加木纳少言。还有想家,缺少朋友,无人倾诉,穷,买不起好吃的食物和好看的衣服,那个时期真是痛苦。后来在县城接着上高中,以班级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一本大学,第一次做火车,第一次离开生养自己的县来江都念大学。来了江都才发现江都科技大学太渺小了,自己太渺小了,让家里人欢欣鼓舞的学历到这里只变成人们口中普普通通的“江科大”。努力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仍然是同学里面最穷的人之一,仍然是个土包子,仍然能感受到隐隐约约的歧视,但如果没有这么多年的努力,现在的这些都不会得到。

她看着杨梅写的话就像看着当初的自己,踌躇满志,志向远大,却与现实世界隔绝。该写些什么样的批语给她呢?张月明握着笔思考了一会儿,慢慢写下:老师当然相信你,你肯定有那个能力做到。以后的路很长,希望你不被挫折和世俗迷蒙了心智,一直冲着自己的理想努力,你会得到的。

她写完又觉得这些话实在虚伪,真的是只要你努力就一定能得到吗?不见得,世界从来都不是平等的,一个小山村的农家孩子要奋斗多久才能跟城市普通家庭的孩子过上一样的生活?“但自己能写些什么呢?只有鼓励吧。”张月明心中一阵感慨,想起当年学过的那首词: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7

下午的课是活动课,本来是阿曼达带着大家做游戏。因为是最后一天了,初中班和小学班便合起来一起活动,老师们也全到场。阿曼达先清唱了一首英文歌,音质饱满,张月明没想到他唱歌这么好,而且他那陶醉投入的样子也让人心动。

阿曼达唱完,张月明走到他身边悄悄说:“你应该去当歌手和演员。”阿曼达耸耸肩道:“我对那个没兴趣。”张月明笑道:“那样可以挣很多钱啊,也会出名。”阿曼达看着她宽容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接下来王名扬和李长虹一起将男女生分成两组,玩起了成语接龙,王名扬总凑到李长虹身边试图跟她说话,李长虹却有意无意地避开。

张月明看着他俩觉得奇怪,笑着跟阿曼达说:“我跟你打赌,王名扬肯定喜欢上李长虹了。”

阿曼达也望着他俩道:“他们看上去关系不错,王名扬很酷。”

张月明摇摇头大声反驳:“怎么可能!他酷?我告诉你,长虹已经有男朋友了,她男朋友很帅,对她很好的,让你的朋友赶紧收手吧。而且你瞧王名扬那样,我不喜欢他,长虹也不会喜欢他的。”

“他什么样?”

“自以为是,总觉得别人都在巴结他,一副瞧不起女生的样子。”张月明恶狠狠说着,阿曼达只觉得好笑:“你为什么对王名扬抱有敌意?”张月明低头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不喜欢王名扬呢?

她想起一件事,有次大家一起吃晚饭,王名扬用筷子夹菜没夹好滚落到衣服前襟上,张潇热心地拿纸巾帮他擦,他很不耐烦地边说不用边用手拨挡,一副嫌弃的样子。还有一次张月明在客厅看书,张潇夸了她一句“月明真是爱读书啊”,王名扬在一旁毫不谦虚地来了一句“我是我们学校今年的阅读之星”。

他太骄傲了,自以为是江大的,比别人学校好便自我感觉高人一等,认为自己是最聪明、知识最渊博的,“真是一个SB!”想起那些事,张月明不由自主地脱口说道。“什么是SB?”阿曼达侧过身问她。张月明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外国人解释,笑道:“你就当作silly ball的缩写吧,用来形容像王名扬这样既蠢又自我感觉良好的人。”

“唉,”阿曼达叹口气道:“我知道这是一个骂人的话,我经常看到中国人生气时说这个词。但你为什么不能对别人宽容一点呢?王名扬真的一无是处吗?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坏事吗?你怎么这么苛刻呢?”

一席话说得张月明无言以对,是啊,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缺点。而且那次学生梁小斌闹事,要不是王名扬和张潇及时出现,她还真不知如何应对呢,王名扬也帮过自己啊。张月明思考着,感到有点羞愧,摇晃着阿曼达的手臂说:“啊,原谅我吧,我错了。”

她觉得好玩假装哭泣,额头伏在阿曼达肩膀上,阿曼达拍了一下她的头,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没有怪你啊。”张月明突然感到不好意思,赶快放开阿曼达坐到自己座位上去,心中暗暗责怪自己行为不当。

现在班里的气氛很高,每个人脸上都绽放着笑容。王名扬和李长虹组织的游戏结束了,接下来是张月明和张潇带着学生玩“击鼓传花”。张潇特意准备了一只塑料玫瑰花,张月明用手机放音乐代替“击鼓”,前面几个传到的同学表现扭扭捏捏,都不好意思上台表演。张月明想着小学生,尤其是小学男生里有几个应该放得开,特意等传到一个叫李存富的小学男生那里停止了音乐。

李存富这个学生约莫八九岁,长得黑胖,第一天上课时自我介绍说:“我叫李存富,存钱的存,富裕的富,我妈给我起这个名字就是想让我长大后多存钱变富裕。”当时让张月明差点笑喷。还有一次阿曼达给小学班上英语课,张月明翻译,阿曼达出了一个填空题:当你看到很多人时,你会说____。答案应该是“hello或hi”,结果李存富填的是“woow”,让阿曼达跟张月明笑得停不下来。

正如张月明计划的,李存富手里拿着那朵花,他兴奋地说要表演一段广场舞,起身来到讲台上问张月明:“老师,能不能放个《最炫民族风》?”

张月明笑道:“我手机里没有那首歌哎,不过我可以给你在线放,你一定好好表演,要不老师这流量可就白费了。”

李存富答得干脆:“好!老师你放心!”

说完他随着音乐扭动起来,一开始大家只觉得好笑,但看他越跳越起劲,姿势也有规律地变换着,都不由自主地喝起彩来。李存富跳得确实有一套,他虽然胖,但每个动作都很到位,表情严肃,态度认真。等他跳完时,黑黑的小脸上挂满汗珠,张月明带头鼓起掌来,大声表扬李存富。

这时阿曼达走上讲台说:“谢谢李带来这么精彩的表演,看着他这么认真专注地跳舞,我对跳舞的兴趣也勾起来了,现在我要跟张老师一起给大家表演一段舞蹈。”阿曼达说完向张月明微微鞠躬,伸出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学生们都在下面起哄,场面变得难以控制,张月明感觉“被逼上梁山”只好同意。阿曼达还要放刚才的《最炫民族风》,说是节奏鲜明、欢快,张月明心想伴着《最炫民族风》跳交谊舞估计我们是第一对吧。

音乐响起来,阿曼达带着张月明缓缓移动,他今天穿了西装,把最后的告别仪式看得很正式。张月明只简单穿了条牛仔裤,跟阿曼达跳舞时感觉很囧,不过想不了那么多了,她本来不会跳,现在更需集中精力才能配合好。

脚步轻移,手臂摇摆,阿曼达的动作越来越快,张月明在他耳边低声道:“不,慢下来。”阿曼达嘴上说“Don’t worry”,脚下仍然快速舞动,张月明紧紧抓紧他的肩膀,眼看就要跌到了,阿曼达顺着她仰过去的姿势贴身过去,用手搂住她的腰,恰好成一个优美的谢幕姿势。众人鼓掌,张月明双颊羞红,立马起身站好。阿曼达颇正式地冲台下鞠躬道谢。

游戏接着玩下去,张月明已没有心情。刚才的情景实在太暧昧了,她站在讲台边上偷偷看了几眼李长虹和王名扬,她跟李长虹关系亲密倒没什么,张潇老实内向善解人意,倒也不用担心,唯独王名扬心中肯定有不好的想法。张月明想到这里心内焦急。

男女关系开始的时候,难免暧昧,可这种暧昧最好只有两人知晓,一旦旁人得知,悄悄萌芽的关系便要经受考验了:是不顾别人的围观继续暧昧下去,还是挑明关系成为正大光明的情侣?爱情向前发展需要外界的刺激作为动力,张月明可不想王名扬成为自己爱情的动力,况且她也没想过真的要跟阿曼达谈恋爱。

确定无疑的,她喜欢上了他,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有未来吗?自己的父母会接受女儿嫁给一个非洲黑人吗?阿曼达会留在中国吗?只要在一起,所有这些都要面对,对于她来说太沉重了。况且阿曼达从没明确表示过要跟她谈恋爱,说不定他只是一个多情的人,对每个女生都一样好呢?何况他还有一个曾经深爱的前女友,想到这里,张月明心烦意乱,没等下午活动结束便悄悄溜回住的房间。

8

张月明躺在床上,心情依旧不能平静,她想让自己睡过去,却越来越清醒。下午的阳光斜射进来,光柱里微尘舞动,如此安静又如此躁动。楼下传来水流声,有人洗澡,这个时候谁会洗澡呢?张月明心中纳闷,索性走下楼,坐到客厅去。她坐好没多久,阿曼达从洗手间走出来,原来是他。

阿曼达刚洗完澡趿拉着拖鞋,下身着一条短裤,上身穿着件白背心,露出光滑健壮的手臂,两个肩膀鼓鼓的,深褐色的肌肤映着阳光成了性感的古铜色。他坐到张月明身边来,两人挨得很近,都有一种情不自禁想要触碰彼此的冲动。

张月明指着他的头发笑道:“你的头发是防水的哎,竟然都没湿。”她说着伸手去摸,阿曼达的头发很密很硬,手感像野草一样。张月明放下手,转过脸不看他,她有一种预感:他要吻她了,自己要不要躲开呢?她刚想到这个问题,阿曼达已经吻上了她。

张月明感到像在一个圆圆的洞里慢慢探出一条小蛇,阿曼达的舌头轻轻启开她的唇,温柔缓慢地蠕动。她只是木然地坐着,不知道当下的感觉是好是坏,也并没有兴奋和紧张。阿曼达的手搂着她的肩膀,眼睛闭着,张月明睁着眼睛看着他的脸觉得尴尬,便也闭上眼睛。“应该投入一点”她心里暗暗想到,“毕竟是初吻啊”。不知过了多久,阿曼达放开她,又接着把她拥入怀中,他的手慢慢**她的头发,张月明的一只手抚着他的背。

“Ok,sweetie”阿曼达松开她柔声道,“一会儿他们该回来了。”张月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很想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但感觉这个问题不该现在提,他们的关系算是确定了吗?还是说这个吻只是一个临别赠物?现在最紧要的是离开事发地,他们要回来了。

张月明对阿曼达说“我先上去”,起身跑上楼梯,阿曼达在她身后喊道:“告诉你妈妈,我要娶你。”张月明回过头看他,他的头枕在双手上,背靠沙发,翘着二郎腿,他的话更像是在心满意足之后心情放松随便说的,张月明没理他,转身上楼。

他们都没想到的是,张潇提前回来拿东西,在门口撞见他们接吻。当时张月明背对门口,阿曼达闭着眼睛,张潇一眼看到马上躲开,走到房子外的马路边上。她早就看出张月明和阿曼达对彼此感兴趣,但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在一起,毕竟阿曼达是个外国人,还是个黑人。“不过这倒像张月明会做出的事”她心里暗暗道,张月明在她眼中一向大胆,那种大胆跟李长虹不同。李长虹有种男孩子的爽气和勇敢,张月明更多的是想法上大胆叛逆,她常能看出别人的想法,生活中的某些小问题到她那里会变得不能忍受,她会毫不顾忌的指出来还要谴责、反抗。

张月明一直不怎么喜欢王名扬,原因就是王名扬有种优越感,学历好,家境也好,但这种优越感只是世俗的优越感。张潇感到张月明身上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优越感,那种优越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她谦虚,又骄傲,她聪明,又有一种近乎孩童的天真傻气,没有人能掌控她,没有什么能让她屈服。

“她这样的性格,真想不出什么人能配得上,或者什么人愿意去接受”,张潇不太清楚张月明的过去,但她感觉她之前应该是没有过男朋友的。阿曼达在张潇眼中稍显做作,或许是文化不同,有一次她看到阿曼达在课后给两个女生讲圣经,还鼓励她们背诵其中的某段当作业。也许他是在积极地传教,但那两个女生可是初中班最漂亮的两个,成绩并不突出,为什么单单选她们俩?

张潇在马路边徘徊了几步,刚才看到的一幕对她震动很大,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两个人在相对隐秘的情况下接吻。以前也在大街上看到情侣亲热,但那不一样。张潇从没谈过恋爱,她一直很自卑,身材矮小,眼睛近视,头发黄黄的,鼻梁两侧长满褐色的雀斑,为此她跟人说话时总低着头。加上她性格内向,基本上没有男生朋友,女生朋友都很少。她一直希望能跟张月明成为朋友,她很羡慕她,觉得她很大胆很潇洒,但七天时间太短了,不足以培植起真正的友情。今天看到张月明跟阿曼达接吻,同样是七天时间,他们却可以喜欢上彼此。

张潇脑子里很乱,一会儿为离别遗憾,一会儿想着要买个临别礼物赠送给张月明,很多很多琐事中不时穿□□来张月明跟阿曼达接吻的镜头,“该不该告诉张月明,阿曼达让那两个女孩子背圣经的事?”她脑海中突然又冒出那件事,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那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说明什么呢?她只是想与张月明变得更亲近,刚才撞见他们接吻这么私密的事,她觉得或许是个机会却不知如何利用。“还不如刚才直接走进屋去,让他们知道,这样顺理成章地张月明会解释,我们开始谈论内心的真实想法,然后彼此成为亲密好友。”张潇这样懊恼地想着往回走,等她回到一楼客厅时,那里已空无一人。

9

学生们在活动结束后离去,有几个初中班的女生准备了赠别卡片送给老师们,阿曼达收到的卡片是最多的。张月明忍不住想打趣他有“女人缘”,一时不知道用英语该怎么讲,特意上网去查。

王名扬在一旁笑道:“看来你需要一个外国男朋友啊,这样你的英语会越来越好。”

一句话说中张月明的心事,令她怀疑起来:“难道王名扬知道了?他们住一个房间,阿曼达不会跟他说了吧?”想到这里她瞪了阿曼达一眼。

阿曼达摸不着头脑,以为她在意卡片的事,便把所有的卡片都放到她怀中,说道:“都是你的,你可以都拿去。”张月明笑道:“我才不稀罕。”心里感到很满意。

傍晚时分,张月明走到一楼客厅去,王名扬、李长虹和张潇坐在那里说着什么。只见王名扬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李长虹道:“我写调研报告时顺便给你写了一份,我们很多地方都是一起去的,你不用再耽误时间写,回去直接交给旅行社的负责人就好了。”

张月明见状插嘴道:“长虹自己写了吧?”说着她走到李长虹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向王名扬显示她们关系的亲密。

李长虹笑道:“我还真没写,谢谢你啊,这样我省事多了。”她接过王名扬的文件夹收好。张月明还想说什么,这时阿曼达提着行李箱从房间出来,冲王名扬喊道:“我们该走了。”

张月明起身问道:“你现在就走?”

阿曼达走到她身边道:“不好意思,我要跟你道歉,本来是要明天早上走的,但今晚我那个朋友正好开车路过黄城,可以把我和王一起带回去,刚刚决定的。就是那个本来说好跟我一起来但没来成的朋友,你还记得吗?”

张月明满心不悦,转移了话题:“那很好啊,省了车票钱,祝你们一路顺风啊。”

阿曼达又郑重其事地向她道歉,张月明皱眉摆手道:“你为什么向我道歉呢?你又没有做错什么?”阿曼达看她的样子不好再说什么,只告诉她可以用电话和他联系。

王名扬从房间拿了点东西,现在出来了,告别的时间到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邀请其余三人有空去江大玩,走到门口他回头举着手中的手机道:“常联系。”

阿曼达只望着张月明狡黠一笑,二人离去。张月明觉得不对头又说不上什么,跑到楼上去看,她房间的床上放着一大盒巧克力和一张卡片,打开卡片音乐响起来,卡片上面写着:多么幸运能够在我的生命中遇到你,多么不幸我们现在要分别;现在我只有一个请求,请让我做你永远的甜甜巧克力,请做我的女朋友。你的永远的阿曼达。PS:真想知道多久才能再吻上你的唇?

张月明一头躺倒在床上,举着卡片甜蜜地笑起来,最初也是唯一的爱啊,这么突然地发生了,降临了。这一刻就可足以弥补之前所有的孤单,自己的生命从此有另外一个人参与进来,自己也将参与他的,两个生命相互交融合而为一。阿曼达有什么优点呢?他眼睛大,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身材性感,唱歌好听,说英语很流利。想到这里张月明不由得嘲笑自己:英语是他母语,他当然说得很流利啦。总之,喜欢上了他,他的一切都是优点。

张月明等李长虹上来,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李长虹剥了一块巧克力含在嘴里,也跟张月明说了王名扬的事。张月明拍手叫道:“果然!我早就觉得他其心不正,他又不是不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了,真是自作多情。”

李长虹笑道:“我觉得他人还不错,倒可以做个朋友。”

张月明道:“不会吧?跟他做朋友?就算他人不错,但他已经跟你表白了,你应该跟他保持距离啊。”

李长虹道:“为什么啊,我有很多异性朋友啊,再多一个也不错。”

张月明心中重新审视着李长虹,觉得她缺乏一种忠诚的自律,固然她是善良的、专一的、简单的。

一种人一旦恋爱便自动排除任何其他机会,预防自己陷入与其他异性的亲密关系中;另一种,即便沉浸在热恋中也不会完全拒绝别处的橄榄枝,“总可以交个朋友嘛”这是他们常说的话。张月明自认为是第一种,李长虹也应该是第一种,现在发现她不是。曾经有朋友告诉张月明她有一种“道德上的洁癖”,凡事总要分个是非黑白,坚持对的,抨击错的,但很多事是没有对错的。尤其在男女感情上,她怎么知道李长虹和王名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情愫呢?她怎么知道李长虹和男朋友之间的问题呢?正是因为她不知道,正是因为她聪明地察觉到李长虹心中的犹豫(她把这种犹豫当作“感情心理上的侥幸”),正是因为她一直把李长虹当成跟她一样的人,她才在心中暗暗生李长虹的气:她真是让我失望啊。不过她没说出来,只是坐在床上不说话,嘴里咂着阿曼达的巧克力。

她们在这个小山村的最后一晚过得平静无趣。张月明冷落着李长虹,不主动跟她说话,回答她的话也是淡淡的;李长虹浑然不觉,收拾东西、吃饭、聊天,一切照常;张潇一向说的少,听的多,最后一晚也没成为主角。第二天一早,三人一同坐车返回江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