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林熠道,千钧一发, 他突然打断了纥石烈王的命令, “汗王想收俘虏么?”

他一身银甲,在马背上悠悠看向纥石烈王, 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纥石烈王以为他想通了,要乖乖认输, 一时没有立即下令, 反而讥笑着要羞辱他几句。

就在这短短一瞬, 林熠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倏然拔剑,高高扬起冶光剑下令:“全军突围!”

身后昭武军训练有素, 闻声立即冲出,动作之迅疾,与纥石烈王麾下军队瞬间打得分不出你我,原本高处的弓箭手一时无法下手。

纥石烈王被他耍一通, 目眦欲裂, 拔刀便指林熠:“都给我盯住他!”

弓箭射手立即会意, 无数冰冷箭尖霎时都指向林熠, 死死咬着他的方位。

林熠心想这纥石烈王真是小心眼又狠毒,不过这样也好,火力都放在他身上。

苏勒却忽然狠下马鞭,战阵中冲向林熠, 抽刀与林熠缠斗。

他深邃的眼睛带了笑意, 低声道:“跟我走, 让你的人毫发无损回去。”

林熠没有回答一个字,冶光剑带着呼啸剑气反抵苏勒的刀,发出一声震耳嗡鸣,算作果断回绝。

弓箭手却碍于苏勒在旁,没有继续放箭,纥石烈王亦冲过来,林熠以一敌二,一边还要竭力往谷外冲去。

山谷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呼喝,仿佛千军万马奔赴而来。

——“援军来了!”

昭武军士兵纷纷高声道。

局势瞬间扭转,若北大营援军一到,此时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柔然军队反而成为被夹击围困的一方。

“纥石烈阿疏,还不走,想当俘虏么?”

林熠手中长剑幻化炽烈剑芒,丝毫不惧。

纥石烈王杀红了眼,誓要将林熠斩杀此处。

远处,曲楼兰已经果断下令,让苏勒的兵马错开援军,往谷外撤去。

曲楼兰勒缰赶至,漫天杀伐的尘土中对苏勒道:“此处不要冒险。”

苏勒明白他的意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一旦被困就彻底逆转,纥石烈捅下的篓子,他没必要赔上自己部族兵马。

纥石烈王对林熠步步紧逼。

林熠从容应对,却也渐渐力竭,脸上仍旧是挑衅地笑:“你的盟军不想带你玩儿啦,快回家去吧。”

昭武大营援军渐渐逼近,回环曲折的山谷间呼声震天。

苏勒横刀拦住纥石烈王让他不要恋战,曲楼兰本不欲管,此时有些不耐烦,上前将纥石烈王半劝半逼着离开。

林熠悠哉看着纥石烈王边骂边收兵而去,苏勒撤离一段,忽而回头,纵马再次逼近林熠。

与苏勒一同袭来的,还有倏然而至的漫天箭雨,铺天盖地射向林熠一人!

昭武士兵隔着一段距离,眼看不能接近驰援,心中捏起一把汗,林熠挥剑将乱箭纷纷斩落。

苏勒袍襟飞扬,迅速到林熠面前,一边提刀防御,一边趁隙抓住林熠手臂,目光坚毅锐利,嘴角勾起笑意,似要把林熠嵌进眼中:“那天真不该对你客气。”

林熠勒缰,马蹄高高抬起,将苏勒的战马逼退几步,苏勒也松开手。

“不要命。”林熠反手击落射来的箭矢,对苏勒简直无奈,喊道,“还不让你的人停手!你是干脆要跟本侯同归于尽?”

“那也不错。”苏勒笑得灿烂,深邃的眼睛看看林熠,催马冲向林熠,无数箭雨间,他横刀而出,林熠不得不闪身避开。

错身间隙,苏勒弯刀狠狠落下,将一支暗处射来的重型弩.箭拦腰砍断。

箭身仍带着强大惯性飞向林熠后心,苏勒一瞬间伸手握住那半截箭身,粗粝的箭在他手心生生滑出寸许才被止住。

苏勒随手丢下那半支箭,一切发生在片刻间,林熠转过身来,并不知怎么回事,防备而疑惑。

“你究竟在想什么?”林熠摇摇头,扬鞭策马,绝尘而去,战马奔出便势不可挡,将苏勒甩在身后。

“我也想知道。”

苏勒似乎本就没想强行留林熠,英眉朗目挑着一抹笑,驻足原地看了他背影片刻,落鞭撤离。

曲楼兰冷冷瞥向暗暗下了放箭命令的纥石烈王,对方却阴测测看着追来的苏勒:“你这是玩的哪一手?你认识那个侯爷?”

江悔驰来,从怀中拿出一盒药膏,立即给苏勒上药,看他手心被箭划破的地方已发黑,蹙眉讽道:“纥石烈部放暗箭都看不准,还是少管别人的事。”

苏勒被迅速扩散的箭毒弄得心脏不大舒服,淡淡扫过一眼,换一手拿刀,刀锋直逼纥石烈王颈侧,口中语气却只是平静劝架一般:“行了,都少说几句。”

“王上如果知道此事,该怎么说你?”纥石烈王垂眼看着横在颈边的刀,恨恨道,“救敌军将领……”

“王上怎么想,我不知道。”苏勒声音和目光都冷下去,俊朗的脸如刀刻般,神情淡漠,“我只知道,若你禀报此事,下一个没了汗王、落在我手里的,就是纥石烈部。”

“叱吕苏勒!你……”

毕竟是他们应付不来,苏勒来增援,又被他的人暗箭误伤,纥石烈王脸色变了变。

眼前的苏勒短短数月就将三部族收于囊中,纥石烈王也有些忌惮他,此刻只当没听见苏勒的恐吓,收缰走开,带军撤离。

林熠没有让人追击,而是直接率昭武军从迷宫一般的山谷另一路撤离。

所谓援军,只是一小撮后备兵力造出的声势,若对方回过味,笃定追上来,林熠也没办法了。

“侯爷神机妙算,一点不害怕。”旁边士兵惊叹道,“万一他们没相信,那可就惨了。”

“既然是虚张声势,声势就绝不能虚,怕什么,你硬气了,怕的是敌人才对。”林熠不以为意地道,毫无死里逃生的慌张。

众部下纷纷称是,林熠脸上淡定,心里也是紧张的,毕竟出险招就是赌。

总算回营,又面临另一重头疼场面。

粮草紧巴巴的,北大营的士兵碗里汤饭越来越稀,林熠跟大家吃的一样,筷子搅搅清汤寡水,他不怕自己受苦,最怕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吃不饱饭,他顿顿愁得放下碗不想动。

除此之外,萧桓还没回来,于是林熠更加郁闷,整天也没一个笑容。

将领们都不敢招惹他,只有费令雪劝他放宽心。

好在三日后,浅青锦袍的身影返回北大营,众人这才松一口气,不知为何,仿佛只要阮寻在,林熠的心情就有保障,底下人也就不会倒霉,却也说不清这是什么道理。

林熠快步迎萧桓进来,禀报事务的手下们纷纷借故告退,帐内瞬间安静,只余下他们两人。

林熠一脸莫名其妙:“怎么跑了,帐还没报清楚呢!”

手下人摆摆手道:“侯爷先忙着,我们晚点再来。”随即退了出去。

“去吧去吧,一天天心不在焉。”

林熠也不管他们了,拉着萧桓进帐,转身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才觉得自己的魂儿都回来了:“好像一百年没见你了。”

“听说你这些天心情不好。”萧桓拍拍他后背。

林熠抬头,勾着他脖颈,细细看萧桓的眉眼:“粮草不来,你也不来,心情能好么?”

“江州调来六十万石粮,明日便到,燃眉之急可解。”萧桓一身风尘仆仆,笑道。

林熠眼睛一亮:“缙之,你真是我的福气。”

萧放打定主意要让北大营吃点苦头,金陵城内,诸多不利于林熠的传言已经开始发酵,朝廷办事本就繁琐,林熠不再指望他们粮储调配。

萧桓从江州调的粮可供军需,但还有缺口,眼下还不急,早晚还是得想办法的。

林熠正琢磨着要不要直接给永光帝写折子,又过几日,两批粮草忽然运至北大营,不多不少,恰补上缺。

“建州顾氏以商号名义赠来一批,徽州商帮赠来一批。”手下禀报道。

林熠展开两封随之而至的信看了,明白怎么回事。

“是顾啸杭和谈一山。”林熠颇感欣慰。

他没找顾啸杭帮忙,是不想拖朋友下水,此事毕竟很麻烦,顾啸杭却直接出手了,谈一山的生意看来颇顺利,不知从哪得到消息,也一声不吭来帮忙。

“侯爷,那名妇人找到了,已经安置在遂州城。”

林熠点点头:“好,待这边事情结束,让她与我们一道回金陵。”

林熠回到帐内,萧桓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烛光淡淡照在他脸侧,林熠上前静静看了片刻,萧桓轻轻睁开眼,伸手把他带到身旁坐下。

“想什么呢?”萧桓问。

“老朋友。”林熠在他肩上靠了片刻,起来倾身贴着萧桓额头,手不老实地搂住他,一膝分开他腿,抵在座上,“邵崇犹想通了,让他改主意可不容易。”

萧桓按住用心不良的小侯爷,握着他手,不经意地五指相扣:“说起来,陛下要给阙阳指婚了,你那朋友兴许会是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