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母亲说过,你也读着书呢?读书好,现下在读什么?”贾敏让贾琰坐在身边,细细问道。

贾琰恭敬道:“外甥已经能背四书了,五经中只能背诵《诗三百》与《尚书》,礼记和易经能背多半,只是不很懂。”

林海也看过来,以贾琰还不满十岁的年纪,看来阿清对儿子的功课抓的很紧。他升起了考教之心,却晚了一步,贾敏先问道:“子贡退,言游进曰:敢问礼也者,领恶而全好者与?这句话出自哪里?”

贾琰想了一下:“出自礼记,仲尼燕居。”

贾敏又问道:“能背么?”

“能!”贾琰深吸一口,往下背:“子曰:然。然则何如?子曰:郊社之义,所以仁鬼神也;尝禘之礼,所以仁昭穆也;馈奠之礼,所以仁死丧也;射乡之礼,所以仁乡党也;食飨之礼,所以仁宾客也。子曰:明乎郊社之义、尝禘之礼,治国其如指诸掌而已乎!是故,以之居处有礼,故长幼辨也。以之闺门之内有礼,故三族和也。以之朝廷有礼,故官爵序也。以之田猎有礼,故戎事闲也。以之军旅有礼,故武功成也。是故,宫室得其度,量鼎得其象,味得其时,乐得其节,车得其式,鬼神得其飨,丧纪得其哀,辨说得其党,官得其体,政事得其施;加于身而错于前,凡众之动得其宜。”

林海突然开口道:“也还罢了。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往下背。”

贾琰赶紧回想,道:“这是论语子张篇。

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

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

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

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屋内一片安静,只能听见少年的背书声,等到林海喊停的时候,黛玉先拉着父亲的袍角道:“哥哥好厉害!我才能背过四书。”

语气真诚,把贾琰弄了个大红脸,这小妹妹起码比他小三岁多,人家都能通背四书了。贾琰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的说:“我、为兄只是年长于妹妹,等到妹妹和我一样大的时候,一定能比我背的书多。”

林海失笑,看着外甥道:“君子有三变,能解吗?”

“嗯,外甥可以试解。”贾琰也明白这就是一场考教,他规规矩矩地站着道:“子夏前面说的是君子与小人的不同,小人文过饰非,遮掩自己的过错,而君子错了就会承认错了。下面是说君子三变,说的是一个人怎么样才能算是君子,最初见到君子会认为他庄重,等到稍有深交就会觉得他是宽厚温和的长者,再听他讲话,就会发现他的话深刻又严肃,绝不轻浮。外甥觉得这讲的是识人、也是修身。”

贾敏看了林海一眼,似乎在问“如何?”,林海满意的笑了,这才对贾琰说:“你母亲的意思是想让你拜我做师傅,随舅舅学习,你自己怎么想?”

贾琰没想过,他这十年来都是父母教养,该识字就识字、该念书就念书。父亲去世之后,虽然在家守孝,可母亲林清也没有耽误他的学业,但是贾琰也只是被母亲叮嘱好生念书,将来如父亲一样考个功名。更多的还是让他注意身体,一张一弛。

他也从来没有正经的拜过师傅,但是贾琰明白天地君亲师这个道理,他马上明白了母亲的意图,迅速站在厅中跪下道:“外甥愿意!给舅舅、不,给师傅行礼了!”

贾敏让人将他扶起来,这回把贾琰拉到面前道:“好生和你舅舅学,你舅舅可是考过探花的人呢!”

探花!一甲第三。贾琰惊讶的看着舅舅林海,居然这么厉害啊!林海虽然已经离开考场几十年了,看见外甥这样的眼神还是不免自得,捋着胡子道:“我先为你划下功课,你安心留下学习,听你母亲的意思,她是要来金陵的,等她来了,再亲自带你来拜师。”

贾琰道:“外甥明白,都听舅舅、舅母的安排。”

就这样,贾琰在林家住下,打发家人送信回了金陵,告诉母亲自己一切都好,舅舅舅母慈爱,对自己关怀有加。韩长生和陶厚在扬州陪着他,也请母亲放心等等。虽然头次出远门,可是林海、贾敏夫妻对真是好,对于贾琰来说,基本等于换了个地方住。

反正在家他也是早早就自己一个院子的,母亲对他虽然疼爱非常,但是也格外注意要让贾琰有男子气概。毕竟贾攽去世以后,林清很担心自己独自抚养儿子,把儿子养的脂粉气十足。因而,贾琰偶尔想家是真的,但是也没有特别伤怀难过。

林海知道了外甥的学业进度,也明白了妹妹的意思,每日就让贾琰跟着黛玉现在的师傅贾雨村读书。他自己下衙之后,就让贾琰跟着自己练习写应制诗、练字,还有就是与他分解文章,同时开始教贾琰试着自己写文章。

对自己外甥自然是倾囊相教,而堂妹林清眼看着要撑不住了。如今就需尽早让贾琰自立,这才是最紧要的。什么叫自立?对于他们这样出身的名族后裔来说,要么你身有爵位、要么有功名,这就是自立了。

贾琰是个挺聪明的孩子,之前虽然没有自己的师傅,但是幼时父亲为他打的根基牢固。母亲教导的也很严厉,学里教师虽然只能算是开蒙,虽然不是名师,不过也没有委屈了他。林海最满意的就是这个外甥的记性着实好,悟性也不错。

科举应制这回事,除了写文章的本事,运气也很重要。就比如林海自己因为出身列侯之家,当年父荫直接去考了举人,一路顺利。

可是如贾琰的父亲贾公赐,就是一路考上来,却死活在乡试上考了两回,最后倒在了会试上;又比如林海的另一同年陆子悟,也是当地的才子,却考举人屡试不过,最后捐了个监生应考,偏偏考中了二甲第一—堂堂传胪,如今还做了国子监祭酒,也没耽误当官报国。

所以,林海笑着对小外甥道:“科举这回事,既是为了立身,那就要求稳。除非考官格外的有喜好,否则不太会黜落文风平稳、叙述细密的好文章。”毕竟是为了考试,科举和做学问还不同,根本就是两回事。

贾琰只是半懂,不过林海也不着急,就算从童生试开考,十三、四岁的时候正好,现在他没考过,体验也不深,不明白不奇怪。死读书是没用的,就算贾琰将来只要功名不做官,他总要打理家业吧?总要和人交往,处理各种关系吧。

需知想做富家翁也不是容易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破家县令、灭门令尹啊……

林海温和的拍拍他的肩膀,去见见贾师傅吧,贾琰接过林海为他划好的书,行礼告退。他心情不错,林海为他规划的课业并不很忙,现在教黛玉读书的师父也姓贾,名化、字时飞。也是从前的官员,后来不知何故弃官不做,这才被林海请来教导女儿读书。

贾琰挺喜欢这位贾师傅的,只看他早前教黛玉读书,却完全不因为学生是女孩子而敷衍。不过贾琰也明白,毕竟舅舅在后头看着呢,纵然有心等闲之辈也不敢妄动。只不过,贾雨村居然为表妹好生讲解经史,这也的确是兢兢业业了。

而最近加上了贾琰,贾时飞的心情却有了些变化,当然他也是好好指点了表少爷的学业。就是听说了表少爷的身世有些别扭,世道如此,没有办法。贾时飞点燃蜡烛,翻了翻贾琰递上来的文章,唉,这就是差距。

这个小孩子因为出身的缘故就能拜入前科探花、巡盐御史的门下,而对自己这种贾氏一族的远房支脉,连金陵十二房都不算的人来说,也只能给盐政老爷家的幼女启蒙读书了。起复之路更是遥遥无期,贾时飞放下本子长叹,难道我这一生就要如此了么?

黛玉最近过的很愉快,母亲身体眼看着大好了,父亲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虽然自幼读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都是阿琰表哥到来以后的事情,以黛玉的年纪,自然会对表哥感到亲近。

她最近还对志怪小说感到了一些好奇,这世上真的有福星存在吗?她盯着贾琰研究了好几天,甚至还当面问了一句,吓得贾琰跳起来。贾小爷并不想自己变成表妹的研究对象,那个探究的眼神太诡异了,哪怕来自于一个五岁多的可爱女孩。

虽然这个妹妹的眼神偶尔有点小小的诡异,问出的问题有时候也会让贾琰无法回答,明明比自己小四岁,还能通背四书……但是总的来说,这对认识不久的小兄妹相处的还是很不错的。

贾琰自然是英俊小少年,很有哥哥的样子,而黛玉更是可爱……在这个连选官都要看长相的时代,长得好就是会占便宜。于是,小小的黛玉在头次学做女红之后,就将自己亲手打的络子送给了父亲、母亲和阿琰哥哥。

阿琰哥哥得到的是一只“勺子”,不止他,连贾敏都很意外,为什么要送勺子啊?她温柔的问女儿,得到了一个答案,这是黛玉唯一能想到和“星星”差不多的东西了,勺子……北斗七星就是勺子形的嘛。

笑声中,贾琰将勺子挂上了自己的配饰,好好配在腰间。又正正经经的作揖道:“谢谢妹妹!”

黛玉现在也很大方的回礼:“兄长客气啦!”

贾小爷的扬州生活眼见着是过得不错,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世上总是乐极生悲的。送信回金陵的家人回来了,带回一个消息:主母林氏请兄长派人随儿子回金陵,长女贾芬娘和女婿王东鸣纠集族老,如今林清克扣嫁妆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自己将死,要请兄长做主,为儿子做好安排。

林海捏着书信,眉毛锁的死紧,这些人当林家无人了么?究竟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