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先和妻子贾敏商量了一下人选,林海道:“我为盐政,无旨不能擅离,我想让老沈带人走一趟。还有孙景凌如今在金陵做知府,我手书一封,请他出面做个见证,想来能够顺利解决。”
孙高字景凌,是林海同门师弟,他们俩的座师就是已故太子太傅、赠太尉、金紫光禄大夫、当今端平皇帝的帝师、故首辅梁鸿广。孙景凌比起林海与老师还要更近一层,他跟着梁鸿广学习《左传》,乃是梁首辅的入室弟子。
林师兄、孙师弟一向处的好,孙高两年前调入金陵做知府,第一时间就联络了师兄林海。
贾敏想了想,这也很妥当了,不过“不如请雨村先生也跟着去。”
林海道:“贾时飞?你怎么……哦,夫人高见!”林海马上明白了贾敏的意思,老沈毕竟是林家奴仆,哪怕他是管家;景凌身份又是朝廷命官,请他做个见证可以,处理琐事就不合适了;而贾时飞是林家西席,正经的进士,做过朝廷命官,由他出面来应付十二房的人,不会怯场、更不会低了身份。
“我去与时飞打招呼,”这些人选问题妥当了,林海安心不少,转而同妻子抱怨道:“你说那大姑娘在想什么!阿清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你也知道她因着头次婚约不成,特别重视名声,她干嘛苛待一个女孩子呢。更奇怪的是那女婿也跟着胡闹!”
当然还有十二房那群昏聩之徒,只是林海看着妻子的面子,不好出言指责。
贾敏叹息:“你我夫妻,有什么不能直说的。照我看,那十二房的族老也是昏了头!如果他们有一个人秉公说话,呵斥那大姑娘和姑爷,难道事情还会弄成这样?让阿清不安到了将阿琰送到咱们这里?”
贾家十二房是个什么德性,只看多年来贾敏只与贾攽、林清夫妻俩来往,就可见一斑。林海虽然碍着面子不好说话,贾敏却全无顾忌。她道:“再者说,那大姑娘的姑爷虽是金陵王家的偏房子弟,可听说在那王子腾跟前很过得去。如今王子腾做着京营节度,自然是水涨船高。”
林海这会才想起了那大姑娘嫁给了王家,这桩婚事还是贾敏嫁给他之后的事,他劝贾敏:“夫人也不要生气,王子腾的确是仕途顺利,王家人胆子又大,想着继母幼弟,大姑娘想从娘家弄点东西。胆子大的人敢这么干,倒也不奇怪。至于十二房那边……”
“他们无非是被惯的心大了,说到底不止十二房与京中府里关系远了,就算是十二房之间,比如阿琰吧,到了他这一代,和十二房的亲戚也都出了五服。”贾敏叹道:“大概也是想到了公赐去世,阿清掌家,离着阿琰当家还早,自然是挤兑孤儿寡母的银子,能挤一些是一些,哼!”
这些林海也都猜到了,就是胆子大的人、和贪心的人碰到了一起,一拍即合。阿清又要名声,又碍着母子孝期刚过,原本也可以徐徐图之,谁知道林清又病的严重。这么一来,各路的牛鬼蛇神,连家中奴仆都要闹起来。
“也亏得妹妹管家管的严,”林海突然道:“否则,唉。家族家族,守望相助还好,倘若不能反扯后腿,真是……”
贾敏就拉着林海的袖子:“老爷可得好生保养,就当是为着我与玉儿娘俩,你要是有个好歹,可让我们怎么办!”
林海拍拍妻子的手臂,没有说话,好一会才道:“若是那王家小子就跟着媳妇裙角转,而那大姑娘铁了心不让继母幼弟好过,这种可能倒也有……只是,因为什么呢?”
贾琰站在舅舅面前,他就要回金陵了,临走前来听训。
林海道:“我也没什么多嘱咐的,你是个妥当孩子,可是舅舅有个问题,你也不必急着回答,路上好好想想。阿琰,你还小,如果有人和你胡搅蛮缠,你一定会吃亏。而你母亲呢,身体也扛不住他们来来回回的闹事。你想,怎么才能让自己抓住主动权,尽量少吃亏呢?还有,这本史记,你路上看,尤其好好读一读我为你划好的章节。”
贾琰双手接过书,就与林海道别,又去内院见过了舅母和小表妹黛玉,就此离开了扬州。他走了,黛玉才问母亲:“娘,阿琰哥哥还回来么?”
贾敏搂着女儿叹道:“娘倒是希望阿琰哥哥和你堂姑一起回来。”
这一路上,贾琰坐在船舱中,就读了一遍史记中舅舅为他划的章节。是第十一篇—《越王勾践世家》,是卧薪尝胆、是三千越甲可吞吴!贾琰捏着书,舅舅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让他忍耐、卧薪尝胆吗?
可是,事情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吧,贾琰觉得,好像还不至于?得了,还是再读一遍吧。
贾时飞对林海请他陪着表少爷去金陵这件事非常激动,这是林海信任他,才将家事托付给他。这趟走的好了,妥妥当当的将事情办明白,自己就算请林海为自己谋起复,也更有底气了不是。
他在船上,表面上撑得住,心中却在琢磨自己到了金陵要如何表现。正好他还受托去拜会金陵知府孙高,也得在孙知府面前表现一下。士林皆知,孙景凌乃是梁鸿广老太傅的入室弟子,名望甚高啊。
而沈全的心思就简单多了,就是按照老爷的叮嘱,好生帮着姑奶奶、表少爷处理好一摊子事情。到时候看姑奶奶打算怎么办,他老沈听命就是。就这样,依旧是一整天的水路,贾琰在城门关闭之前,带着一大帮人回到了金陵家中。
孙高下衙回到后院,夫人赵氏就迎了过来:“快将温毛巾拿过来,快帮老爷把官府换下来,看看出的这一身汗。”
“夫人、夫人呐,”孙景凌笑说:“我就这身体,一到夏天就止不住的流汗,这么多年别人不知道,你还……哎哟。”
赵氏看着左右忍笑的丫鬟,轻轻地用手指捅了一下孙高的腰眼:“老爷又胡说!”帮丈夫将衣服换好,夫妻二人相对而坐喝茶乘凉的时候,孙高问道:“对了,钟儿呢?咱们丫头呢。今日我下衙算是早的,怎么没见阿钟和妘丫头过来。”
“今儿,阿钟要去碑林临摹,妘丫头闹着也要去,兄妹俩还没回来呢。想是阿钟带着他妹子在外头多顽一会,我让他们带着二十几号人,不要紧的。”
孙高点点头:“嗯,临摹习字嘛。阿钟知道好生带着妹子,又有那么多人就没事。哎呀,妘丫头还小呢,以后再大一些,就不能随便出门喽。再大点,就又得嫁人了……”语气惆怅,听的赵氏一笑。
“那就请老爷好生看着,若有神童啊、英才少年不妨为咱们丫头盯着点。”赵氏调侃丈夫,又想到了另一桩事情:“对了老爷,您下衙之前,刚有人来递过帖子,说是扬州林盐政家的西席代盐政大人来探望老爷,先送上拜帖,明日来拜访。”
孙高惊讶道:“如海兄!如海兄怎么突然让西席来看我,有什么事写封信不就行了么?”
赵氏道:“想来就是打发人来探望?反正不会是公事,老爷也不要紧,等明儿不就知道了。”
孙高这才无话,夫妻俩相对喝茶,没过多久一双儿女也回到家中。他们夫妻有二子一女:长子孙钟已经十一岁了,跟在游宦的父亲身边读书;次子孙钊八岁,在祖父母膝下承欢尽孝;而小女儿孙妘刚满五岁,是赵氏跟着丈夫游宦在外的时候所生,自然就跟在父母身边。
孙妘被哥哥牵着手,小心的领到了上房给父母请安,孙高一看许是为了方便,女儿一身男孩子的打扮,头发梳成两个小髽鬏。孙妘兴冲冲的投入父母怀中,高兴的给父母问安,然后掰着手指讲哥哥带着她看了什么字、又吃了顽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孙钟则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好,而后站在一旁看着妹妹撒娇,孙高抱着女儿问道:“今日习字如何?待会将你写的字拿来我瞧瞧。”
孙钟应是,赵氏将女儿交给奶娘去梳洗换衣,又打发儿子也去换衣服,然后一家子准备用晚饭。
这一家人其乐融融,贾琰那边就有些愁云惨雾了,他走的时候母亲还能坐起身。如今已经是不能起身,眼看着病势沉重,贾琰偷偷向奶娘韩冯氏问过,金陵城有名的大夫都请过了,大夫已经暗中告诉她可以操办后事了!
贾琰到家许久,林氏方醒,她近来就是这样昏昏沉沉有时候不自觉就睡着了。急着叫儿子回来,也就是以防不测。强撑着看了书信,又得知林家西席陪着儿子一起回来,便一定叫人与自己换了衣裳,在正房隔着屏风见了贾时飞。
“兄长既请先生过来,我母子也要托赖先生了。”林氏道:“家中情况,想来兄长应与先生分说一二,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这一段时间以来,族里的人陆续开始上门,有借钱的、有舔着脸想要在家中铺子上掺一手的、也有女眷来旁敲侧击问林氏贾琰去了哪的。林氏并没有将儿子去找舅舅的事情说出去,原本她想能撑一阵是一阵,也让那位大姑娘自己跳出来。
没想到贾芬娘出嫁之后真的长进了,看来王女婿教的好,这次倒没有第一时间跑出来张牙舞爪。
贾时飞就道:“在下虽然略知一二,可是不晓得姑奶奶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这不同结果,有不同的办法,最后还是要看您自己的意思和这事情的情势。”
林氏没有如从前一般将儿子打发走,而是留他在身边,正房内还有韩冯氏与两个大丫鬟。林氏就道:“不瞒先生,这原本是件家丑,可是我只能多活个一月半月,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既然兄长相信先生,那么我也信先生是位君子,便将此事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