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海月消失的四年便是南蔷下定决心成为警察的理由。
四年,南蔷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做的白白等待。进入警局后她渐渐认识了专业不同的各科精英,她有意同他们结交就是想要查明这个男人消失背后的秘密。
林芝口中的犯了事指的是聚众吸毒,可后来南蔷辗转打听,当时魏海月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在城市另一头的茶楼里同人谈生意。
空穴来风也好,以讹传讹也好,结局才是最重要的。
几个被抓的小骆驼一口咬定不认得魏海月,这件事后来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无论旁人如何,南蔷只是在想,他在那群小弟里威信还挺高,要说他们完全不认识魏海月,南蔷是不信的,但那些人并没有将他牵扯进来。
她想起了以前,小时候的魏海月就是孩子王,那时候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会替兄弟们扛着,那些少年们对他自然也都不错。
但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大家都不喜欢他,或者说是害怕他,害怕他有那样一位因为犯罪而登上新闻的父亲。
是坏人。
进入小学,南蔷认识了同班来自青市的魏海月。
起初同学们对于这个北方的城市毫无了解,直到老师在讲台上隐晦提起,几个月前新闻里曾滚动播放的那件大案,那个被警察枪毙的贩毒头目可不就姓魏嘛。
“老子不是个好老子,小子以后只怕也会成为社会的败类。”
“社会败类就应该去死,因为他们会对国家和百姓造成危害。”
“你们不要和他玩。”
······
无数难听的话语钻进南蔷的耳朵,当时的她也以为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时隔十九年,原来那当初发生的一切自己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些声音宛如魔咒,在漫长的岁月中成为了自己心底的一道阴影,她那时候心里其实是恨过老师们的,但少年的笑脸却在一天天地改变她。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原本就好的,是因为活在这个空间里的人,他们在向往变好,所以社会才会慢慢变好。
那时的小南蔷扎着两个麻花辫,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讲台上的小海月。
他长得很漂亮,皮肤又嫩又白,穿着比其他小孩都要帅气的新衣,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难过,好像老师口中的人统统与他无关。
魏海月在笑,但一双眼睛冷如寒星,他也在看着她。
他们的眼里是有光的。
***
南蔷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在桌上,夜已深沉。
窗帘被严实地拉上,屋子里的香薰烛灯燃着冷香,下雨天空气里还带着些寒气,她抱住膝盖将自己圈在沙发里仔细回想。
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大概是升中学的时候。
魏海月总是有花不完的钱,南蔷看着他从那个漂亮女人的手里接过钞票,他叫那个女人妈妈。南蔷想,难怪魏海月会是整个年级里最好看的男生,他的妈妈年轻,时髦,美丽不可方物。
他朝她走了过来。
“小方言,去聚餐吧。”他在笑她的普通话。
“不了,你们去吧。”
魏海月盯着她,南蔷散着一头黑茶色的长发,她的发色天生泛黄,微卷的碎发覆在额角,眼睛又大又圆,皮肤白得叫人吃惊。
小小的女孩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公主裙,看在魏海月眼里可不就是一个小公主吗。
想将她抱在怀里,一辈子藏起来,谁也不许看。
“你怕什么,一起去呗,林芝也去的。”他向来拿她很有办法。
南蔷只犹豫了一下,林芝去的话就有借口同外婆解释了:“是吗,那,那就去吧。”
少年的白体恤钻进了夏日的风,有淡淡的香味环抱着他。白色的棒球帽下,细碎的黑发不听话地跑出来,魏海月拍了拍身边一辆崭新的单车。
“上来,我载你。”少年扬了扬下巴,视线锁住她。
南蔷只觉得心里没来由扑通了一声,这种感觉叫人奇怪,她怯怯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走过去就好。”
少年却拉开一抹邪笑,“你知道路吗,快上来,不乖我揍你了啊。”
魏海月打架一向厉害,整个学校没人不晓得。
南蔷还在为难,要是被舅舅看见了可怎么办,她杵在原地望着魏海月有些委屈。
“我舅舅······”
女孩的舅舅是做警察的,少年自然也听说过,小孩子嘛,对于这种带着神秘色彩的职业总是有些敬畏的。
魏海月便一手摘下了帽子作势要朝她额头敲过去,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啊!”
南蔷害怕,以为少年真的要打人,连忙把脸捂住,发出了一声轻呼。
魏海月却只是将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这个把戏他怎么玩也不腻:“胆子这么小。”
“太晒了,快上来。”
少女的脸透着阳光微微泛红,她的脸很小,帽子一戴遮去了大半容貌。
也许这样做,女孩的那位警察舅舅就没那么容易发现了吧。
他拿眼睛示意,南蔷知道犟不过他,只好小心翼翼坐在了单车后座,一双小手摸来摸去不知该往哪里放。
从前面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按在了少年的腰际。
“抓紧我,千万别放开。”
那道声音从胸腔传来,南蔷的耳朵贴在少年的后背,也许是太阳太过耀眼,她整个人都觉得开始晕眩了。
“喵呜?”
一声猫叫在客厅的角落响起,南蔷被唤醒,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沮丧。
烦人,为什么要不受控制地想起他呢,现在他明明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啊。
她歪头去瞧原本贪睡的小白猫,它从阴暗中踱步走来,许是睡醒觅食发现了主人的不同寻常,于是探着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望着南蔷,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将一切看穿,又似乎只是在问她为何心情不好。
这次意外的遇见让南蔷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状态中,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她隐约觉察到大概是受了魏海月车中那位年轻女孩的影响。
此时此刻,南蔷觉得心里像是被人凿出一个洞,那洞口起初还是小小的一个,连光也透不进,但随着记忆和感情的不断灌输,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南蔷无措地站在这个漩涡的中央,她被某种力量拉拽着,陌生又新奇,仿佛有一只大手正紧紧握着自己的心脏。不提魏海月这三个字还好,但凡是和他扯上了那么一丁点的联系,那只握住心脏的大手,就会毫不客气地狠狠挤压着自己眼下被无尽放大的脆弱。
胸腔里的那颗心会开始隐隐作痛,如同一团阴云压迫着所有的感观,她快喘不上气来。
噼里啪啦的雨豆子再次毫无征兆地砸在了雨棚上,震天的响。倾泻而下的滂沱就如同南蔷此时将要喷薄而出情感,酸涩而苦痛,她真害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忍不住哭出来,那实在太丢脸了。
魏海月是不喜欢自己哭的。
南蔷在心底骂自己没用,又突然觉得好笑,从前不曾体会和理解的东西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明了了起来。
原来当初魏海月就是以这样的心情在看着自己和陈焱。
曾经以为他无理取闹产生的别扭,如今却终于学会,她也会为了魏海月的身边不是自己而失落,难受,甚至愤怒了啊······
人们常常指责一个人令大家失望到极点时会说他无药可救。
而眼下的自己······
还真是爱的无药可救。
***
魏海月把住处选在了城南老街附近的一处高端公寓,不仅是因为这里安保戒严,寻常人不能轻易进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南蔷的家也在城南。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般巧,他今天刚搬过来,南蔷就正好出现在了小区附近送花,算起来,他们也有······四年没见了。
她就那样真切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像梦一般。
魏海月站在小区的高楼,落地窗一眼望出去大概能看到花店所属街区的景致。
他想起下午时她惊恍的样子,南蔷两个字就轻轻叩在了心头,一遍又一遍,要将他的心门敲开,不知疲倦。
那个位置,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自己与南蔷约见了无数次的“老地方”,不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的花店,难道是警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他把手机微信再次点开,但联系人里南蔷的头像依旧没有出现新的消息。
脑海里闪过一个成语,魏海月自觉好笑,莫非她是想要守株待兔吗,这个伎俩还是自己小时候用过的呢。
***
小时候的南蔷性子一直淡淡的,但也有好强的一面,不过不太表现出来,只有真正惹急了,才会变身咬人的小白兔。
魏海月自然是乐见被南蔷隐藏起来的另一面的,而这不为人知的一面,所幸也只有他才有机会见识到。
升入中学,母亲本想带魏海月重回青市,但自己只要一想起那抹小小的影子,心中便不舍。再多陪她几年吧,想看着她如何长大,变得更加美丽,想要一直保护她,和她在一起。
开学后,原本听说魏海月已经离开的南蔷意外在同校见到了少年。
他个子又高了许多,扬着手中的棒球帽笑得一脸得意。
“小方言,看到我开心吗?”
她的心狂跳,猜想少年是否因为自己才会留下来,但不论答案与否,她都开心的,开心得不得了。
南蔷想起小学毕业后的那次聚会,林芝在耳边悄悄讲出的秘密——
“魏海月让我告诉你,他喜欢你,你是他最喜欢的朋友。”
喜欢,什么是喜欢呢······
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青春绽放的年纪,谁都不懂爱情两个字,但那样的喜欢最最单纯,细小的心事在枝头悄悄萌芽,谁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只是不用说出口,眉眼里不自觉就会流露出欢喜,想要每天都见到他,每时每刻,每一分每一秒,眼里都希望有他,视线愿意去追逐他,大概这就意味着喜欢了吧。
少女心性,却偏偏又因矜持故作姿态:“爱留不留,反正也不在同一个班,同一栋楼。”
当年的南蔷并没有回应魏海月的感情,一来年纪尚小,她心里不是没有分寸。二来她确实不敢,她怕一些事情轻易应下,以后散起来也会这样的容易,好在少年并没有在意。
魏海月开始每天刻意地出现在南蔷的面前,只因为她说过不再同班这句话,他想着不能让女孩因为不常见面就忘记了自己。
起初是夜间自习课放学,他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有时候放肆一些,也会停下来向她吹口哨。
“小美女,搭顺风车吗?不要钱的哦。”
同行的女伴总会叽叽喳喳问南蔷,“阿南阿南,那个少年是谁,模样可真好看,你们很熟吗,介绍给我好不好?”
一连串的问题。
南蔷又喜又生气,这种说不明白的情绪让她烦恼:“不认识,一个小流氓,有什么好的!”
“可他好看呀,我可没见过比他更帅更酷的啦!”
“不认识不认识,都说了不认识,哎呀你们好烦!”
也有大清早守在南蔷家门口的经历,少年带着一堆零食靠在广玉兰的树干下小憩,白色的羽绒服,蓝色的牛仔裤,意气风发又安静温柔,竟让南蔷比较不出,魏海月和玉兰花究竟哪个更美。
她悄悄关上门,踮着脚想轻声离开,才走出几步少年就追了上来,魏海月什么也不说,只是把手中的小零食一样样递给她。
“喏,早饭。”
“哎呀,你别等在这儿啦!”
少女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眼睛湿润润的,像春风化开的细雪。
“为什么?冬日天太黑了,我怕你一个人走不安全,你看那些小混混,回头欺负你可怎么办。”
小混混可起不来这么早,他们只会在半夜出来游魂,又喊又叫。
但她听在心里暖融融的,悄悄抿起了半边嘴角。
“总之你别等了,若是被外婆发现······”
原来她怕这个。
魏海月笑了,一步跨到少女身前,“那明天我就在玉子街拐角的那家‘老地方’面馆等你吧。”
南蔷咬着吸管似乎在做决定,一盒草莓味的牛奶就快要喝光。
“就这样说定了,我以后都在那儿等你。”少年的手搭在南蔷的肩头,南蔷只觉得这手臂有魔力,让她整个人都软踏踏的,使不上劲来。
鬼使神差的,她就抓起少年的手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嘶,小方言,你怎么还咬人呐!”
少女咯咯笑,沿着行道一路小跑。
“你给我站住,我看看你是不是长小虎牙了。”
虞城冬日的早晨起了薄雾,呼出的热气宛如幻化的长龙,路边的灯光将两个影子照在地上,悄悄地越来越近,靠在了一起。
“哎,遭了,我手套好像掉路上了。”
“啊?掉哪儿了?你看你,笨死了,跟这儿等着,海哥给你找找去。”
***
原野在楼下照料好少女洗漱,正窝在沙发上玩游戏,手机屏幕突然跳出一条微信提示。
“明天起帮我到那家叫‘一生只爱一个人’的花店订一捧小蔷薇做的手捧花,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