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卫氏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卑怯畏缩, 说话依然是轻声慢语,但神态落落大方。
柳先生来教了她一段时间后, 就把她带到黑石城等地帮助百姓们做事,卫氏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中渐渐放开,见识到了更多的事情,加上柳先生掰开了揉碎的耐心的为她讲解以及实践磨砺,卫氏的变化非常大。
也许是血脉传承吧,在摆脱了蒙昧之后, 卫氏迅速的成长起来,虽然性子还有些软, 但已经初具她父亲和祖父当年的风骨,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卫氏比邵元松回到青州城也不过早了半年, 因为年若和邵元松都在外面忙, 两个孩子只能留在青州城,跟着焦尾和奶妈, 但她们到底是下人, 不方便管教,因此回来的时候,琼姐儿和琼哥儿两人成天混迹在镖局的校场里,尤其琼姐儿,她还缠着左庆海给她做了个小木剑, 跟个野丫头也没两样了。
卫氏一见不像样子, 就把她抓去了学女工。
也许是现在卫氏气势不同了, 琼姐儿还真有点怕她, 竟乖乖的学了。
此时琼姐儿掏出自己绣的帕子给递给邵元松,“这是琼儿送给爹爹的!”
邵元松蹲下身,惊喜的接过来,“我们琼姐儿手这么巧?”
只见那是一方藏青色的棉布帕子,边锁的有些歪扭,角落里还绣了一丛竹子,虽然看着还乱,但已经初具雏形,对于一个刚拿针才半年的孩子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邵元松只觉得胸口涨的满满的,那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卫氏也笑道,“这一点上琼姐儿可是随了我,水水就不行了,不过幸好她小时候能坐的住,勤能补拙,总算拿出来的也不丢人。”
年若是给邵元松做过衣服的,带着厚厚滤镜的邵元松觉得做的很不错啊,针脚平整也很合身,不过不好直接反驳岳母,因此笑道,“每个人天赋不同,水水在别的地方厉害就行了,咱们绣红的活计,以后就交给琼姐儿了!”
琼姐儿还不懂,以为他邵元松在夸她,开心的点点头道,“放心吧爹,以后都交给我。”
卫氏无奈的摇头,旁边的柳先生笑起来,“传说中的邵三爷宠妻,如今可算见识了。”
柳先生三十余岁,长相清秀中上,但气质极好,如果光听说她的经历,会以为是个强势凌厉的女人,而实际上,她知性温婉,开口说话也令人觉得亲切舒服。
只有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才能体会到她的凌厉和强大。
旭哥儿见邵元松收起了帕子,也吵嚷着要拿,他说话刚刚利落了些,“我也要,我也要。”一边说一边去拽邵元松的袖子。
邵元松没给他,他便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若是以往,邵元松便依他了,但这是琼姐儿的一片心意,邵元松自然不会随便,就是旭哥儿也不行,因此只能哄他,“这个是姐姐给爹的,旭哥儿想要爹爹重新送你个更漂亮的好不好?”
旭哥儿倔脾气上来,自然是不行的,一直哭嚎。
卫氏见他焦头烂额的模样失笑道,“便让他哭,连泪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学会的这小手段。”
旭哥儿听懂了,立刻听了下来,伸出小肉手在嘴里含了一下,邵元松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用湿漉漉的手指分别在两只眼睛下面划下了湿漉漉的一道,扁着嘴道,“有泪。”说完了就继续开始张嘴干哭。
这操作邵元松还真没见过,惊得目瞪口呆,卫氏也是哭笑不得,“邵勇就逗了他一回,他竟学会了!”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干嚎,对于旭哥儿来说已经是熟练工了,弄的人头疼,有次邵勇郁闷,逗他说光打雷不下雨太假了,就用手指占了旭哥儿自己流的口水往他眼睛下面划了两下说留点眼泪才显得真实。
当时只是逗他,没曾想这小家伙竟然学以致用!
众人被他这一手逗的哈哈大笑,旭哥儿见没人理自己,竟然生起气来,在邵元松怀中一挺一挺的蹦跶,奶声奶气的道,“要找娘!哼!”
“娘,娘,给旭哥,抱球。”
“抱球?”邵元松摸不着头脑,觉得以后要跟儿子多相处一下,不然都没办法流畅沟通。
“报仇吧!”卫氏解释道,“等他娘亲回来给他报仇。”
如今交通不便,年若上次见他还是大半年前,旭哥儿早就忘记娘是什么样子了,不过众人每天在他面前念叨,他知道娘是最疼他最能满足他的一个人。
一句话又把邵元松的怨念勾起来了,抱着他狠狠的亲了一口道,“我还想找你娘呢!你要能把她叫回来替你报仇,那爹还得谢谢你!”
琼姐儿也凑热闹道,“爹,我也想娘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吧,等咱们去京城的时候,你娘就回来了……”
被一家老小惦记着的年若此时正被人拦在家门口,她如今落脚的地方是右相府,离皇宫不过半刻钟的脚程,是个五进的大院子,其实她根本住不了这么大的地方,不过之前南黎朝廷上层的达官贵人十之八/九都被邵元松撸成了庶民,这边的几乎都空了。
姬星渊就挑了这么一座离皇宫近的宅子给她住,同时也象征着她在此次随行官员中的地位,虽然没有正式的官职,但手里却有着实权。
这也是大年氏来找她的主要原因。
“若姐儿。”大年氏慈爱的笑着,语气中带着讨好,“没想到你竟然能跟着太子做事,太有本事了。”
“姑母,我不知道原来您竟然在京都。”年若行礼道。
大年氏笑道,“你们走之后没多久,龙江城就开始打仗,大家就想法子往京都跑,扬哥儿就安排着我们来了。”
年若看着两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的大年氏,心中暗暗摇头。她这位姑母,还是一样的势利。
南黎全面开战之后,大家有门路的肯定都往京都这边钻。年家在京城并没有什么依靠,但年茜的外家周家却在京都过的不错,不用说,大年氏过来肯定是投靠的周家。
不过周家如今已经跟鸿延帝一起都贬为庶民,大年氏不知道又怎么打听到她的消息找来了。
事实上,年若猜得不错,浮北战争刚开始,贺呈扬就把母亲和妻儿送到了京都周家,大年氏虽然是寄人篱下,但周家几个舅舅对年茜还算疼爱,她们并没有受什么罪。
后来龙江城破,贺呈扬虽然重伤,但北黎军对于军中之人不会赶尽杀绝,毕竟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还会给予医治,所以除了被关押不能随意走动之外,其他并没有苛待。
如今鸿延帝投降,有家人甚至可以去探望,大年氏早就焦虑的不行,自然也去了,得知贺呈扬不会有什么大事,北黎太子正在将他们重新编制,甚至几个能力强的将领还被恢复原职后,她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如今人平安了,自然是想更进一步的,毕竟他儿子是个有本事的。
可惜如今想打听消息却不是那么容易,她本来就是外来的,以前都是靠着周家,毕竟周家也算鸿延帝的亲信,消息还算灵通,可如今周家已经被贬为庶民,宅子都被没收了,一大家子挤在一个二进的小院子里,还有重兵把守说是要等着被流放。
只余周氏一个外嫁女在外探听消息,若不是贺呈扬还被关在军营那边,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她们只能住在周氏的嫁妆小院子里,大年氏恨不得离他们家远远的。
年若作为太子非常心腹,还有着实权的女人,她消息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尽管都带着桃色的揣测,但对方有实权能说上话是事实。
当大年氏听到关于邵三奶奶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邵元松不是死了么?年若跟他在一起能没事?
当听说年若是北黎永安国公的后人之后,他们才想起来,当初邵家被通缉,寻的就是这个由头,这事情还是周氏一手推动的!
这也充分证明邵三奶奶就是他们认识的年若,是她的亲侄女儿,大年氏心中非常期待这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她们家的好日子都要来了!
与之相反的则是周氏,周氏比大年氏还焦急,当年她和年若说是仇敌也不为过了,如今若年若真的有了实权,她周家岂不是没有活路了?
为此,周氏亲自蹲点探查,大年氏自然也跟着一起,等认出确实是年若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发飘,不过一个是绝望,一个是兴奋。
大年氏辗转反侧了一夜,实在睡不着,今天早早就来这里堵人。
“姑母找我可有什么事?”年若淡淡的笑道,她如今虽然没有明确的职位,但却也算身居高位,自带一种普通人没有的气场,让大年氏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即便如此,她还是撑着笑道,“看你说的,没事姑母就不能来看看你了?你不知道你们走了,后来全苏南都在通缉你们的时候,姑母有多担心,如今看见你没事,姑母就放心了……”
说着又红了眼眶,“邵三爷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节哀,以后姑母还像待亲女儿一样待你。”
说的她好像以前待年若多好似的,年若正想告诉她邵元松没事,结果大年氏一把抓住她的手,仿佛下了多大的决心一般,“你别担心,正好你呈扬表哥也没事,等北黎军重新编制之后,说不得还能做参将,以前姑母就喜欢你,扬哥儿虽然一直没说,但自从娶了那个丧门星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如今虽然造化弄人,但缘分就是缘分,我们兜兜转转,还会是一家人……”
年若简直惊呆了,她以为大年氏只是想来跟她攀个关系,没想到竟然打的这个主意,真的是遇到事情才能真正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
“年茜呢?”年若问道,大年氏敢说这样的话,难道年茜出了什么不测?
“别提那个丧门星。”大年氏知道年若和年茜有仇,自然表现出同仇敌忾来,“要不是她和她那个不省心的娘,我们年家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等杨哥儿出来,我就做主休了她!”
敢情正妻还在呢?年若以前只是觉得大年氏有些势利,人还算不错,如今看来,竟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年若不想再理她,“姑母,您不用乱担心,我相公还好好的,您没听说这京都就是邵将军打下来的么?”
“什么?”大年氏心中算盘打的啪啪响,却没料到是这样的,“邵将军就是邵元松?!他没死?”
邵家的财产的事情暴露出来的时候,她还想着去寻过,而她儿子也得到确切的消息说邵元松死了。
“确实是九死一生,”年若道,“不过他福大命大,挺过来了,等回到北黎,怎么也挣个三品的将军之位。”你儿子一个小小的参将可还差得远呢。
大年氏盘算了一夜的完美计划就这样陡然间落空,心里仍然转不过弯来,“怎么会这样……”
年若沉了脸道,“怎么?看姑母的意思,很希望三爷出事了?”
大年氏吓了一跳,急忙道,“怎么会,怎么会,我是替扬哥儿可惜,他那么喜欢你……”
年若被气笑了,冷笑道,“姑母慎言!我和呈扬表哥虽然订过亲,但退亲的事情也是表哥亲自写信同意了的,您当初怕我不信,还让我亲眼看过的。我话放在这里,且不说我和三爷夫妻恩爱,便是三爷真有什么不测,我年若也绝对不会嫁一个抛弃过我的人!”
说罢怒气冲冲的进了门。大年氏想跟进去,被守在门口的守卫拦了去路。
年若特地吩咐了门房不准放大年氏进来,却没想到两天后,她又见到了她,而这次,她是来给她送消息的:周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