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道:“不敢当, 在下不若师弟有热忱,素来不喜参与纷杂的人事。”

沐子央平静道:“我知你性情淡薄,志在修行,所以也不曾逼过你, 就是你那师弟麻烦得紧,让我有些头疼罢了。”

无尘叹了一口气,“师弟行事稳重, 心肠亦不坏,若非杂务太多, 影响他的道心, 他不至于如此急躁。”

沐子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个不错的师姐, 成天就会在我耳边说他的好话。”

无尘莞尔一笑, “师父仙逝前, 嘱托我要多提携师弟之事,在下从不敢忘。”

这时, 沐子央将手搭在她的臂膀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别在我面前自称在下, 能让我看重的人向来不多, 我允许你跟芷儿一样, 我们互称姓名即可。”

无尘按住她的手, 轻声道:“子央, 他们不懂你的苦心, 但我是懂的,要不是因为我的请托,你大可不必绕这么大的弯路。”

沐子央突然抬起头,遥望天际的浮云,淡淡道:“你的请托不过是原因之一,你毋须放在心上。”她沉思半晌,才又低下头,反握住无尘的手,“走吧,不要再耽搁时间了,我还需仰赖你替我治疗内伤。”

她们在琉光泽璃宫内,寻到一间僻静的房间,两人为免受外界干扰,先在外头再布下一道结界,接着除下外袍,一前一后盘坐着,无尘便开始替沐子央输入真气。

虽说无尘与炎玦同样师承沈云鹤,学的心法剑阵也差不多,可炎玦主要修练的是至刚至纯的先天真气,无尘则是修练开山祖师传承下来的太乙心法,在大成之后,体内才会产生一股绕行在血脉中的太乙真气。

八千多年前,太乙真神再次悟道,他的修为也因此更上一层楼。

无尘在三十二重天,修得便是此种法门,此法讲求的不止是忘情断念,而是清心无欲。

情念不生,也就无需忘断。

如今她的无妄心已臻至化境,可以说尽得太乙真神的真传。

两人在琉光泽璃宫内闭关了一日,终于将沐子央受损的筋脉治愈,她体内的神之力,受到太乙真气的影响,倒似忽然醒了过来。

霎时间,整座琉光泽璃宫内,漂浮着无数的星芒。

不久后,无尘收了功,若她是在其他人身上输入大量真气,此时她应该会有精疲力竭之感。

可这个人是沐子央,她就像是个饱含充沛力量的容器,无尘的真气进到她体内,运行一周后,便会传回来。

她们彷佛成了一个循环不息的环,无尘只觉自己的修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幅增进了许多。

沐子央睁开双目,她脸上的气色明显变好,两人整理过衣衫后,才一同走至大殿。

已经有人在此等待很久,见到她们连袂出现在眼前,他不由得一愣,可他立即恢复正常,冷声道:“央央,我让你尽速回冥殿去,你不回来便罢,竟是与她约在这里私下见面。”

沐子央看他一眼,忽地笑了笑,“墨青宸,你与无尘久别重逢,若有话想对她说,只要她肯,我不会阻挠你,你何必一张口,戾气便这么重呢。”

墨青宸脸色有些难看,可随后他也笑了一声,“酸味未免太重了些,央央,难不成你在吃我的醋?”

沐子央不理他,转过身,对无尘轻声道:“你回三十二重天的路上要小心,我若得空了,再去找你。”

墨青宸恍然大悟,无怪乎他前几年上天下地,怎么也找不到沐子央,原来她是躲到无尘那里去了。

他早应猜到是如此。

因为明心宗被灭一事,他对无尘已无往日的情意,甚至亦曾想过杀了她,给沈云鹤那厮难看,但他终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欠整个明心宗一个交代的沈云鹤,最终在神魔大战时,死于魔皇之手。

他的心愿已了,便无须再把事情牵拖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让墨青宸心下不安的是,无尘此时才忽然现身在瀛洲,绝非是什么好事。

一看到站在她身前的沐子央,他竟然感到有些慌乱。

无尘比之炎玦更难应付,她心性极高,且道心异常坚定,等闲人绝无法入得了她的眼。

可她为何会与央央如此亲昵,两人关系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墨青宸惊愕不已,犹如芒刺在背。

他的思绪紊乱,想得是无尘自个儿修无妄心不够,竟还要勾引央央与她修同样的法门。

这女人惯常喜欢来这招,当初她亦游说过他,虔心修行,抛却杂念,与她一起飞升至仙界。

过去她没能办到的事,如今可好,又给她找着一个更好的对象。

有什么比说服一只八千多岁的狐妖,随同自己一同修行,更有自豪感的?

墨青宸的气不打一处来,内心的惶恐,主宰了他的神智。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将沐子央扯到身后,他沉声道:“无尘,你打哪儿来,便回哪里去,别试图插手我跟央央的事。”

沐子央怔愣一下,望向墨青宸宽阔却紧绷的背影。

他的疑心虽不无道理,但她也不能容许,他当着自己的面,随意欺负她手底下的人。

沐子央给无尘使了一个眼色,她颔首后,劲直走出大殿,御剑飞回三十二重天。

墨青宸紧握住沐子央臂膀,迟迟不肯松手,待无尘一走,他便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狠狠地抱住她。

若是可以,他真想将她黏在身上,让她无法再离开他身边。

不知是否他用力太猛,沐子央觉察到,他的身子竟微微地颤抖,她索性一动也不动,就任他紧紧地抱着。

待他心绪稍定,她才慢条斯理地推开他,缓缓道:“我已吩咐李飞扬将东海门弟子带回瀛洲,往后我不回冥殿,就住在琉光泽璃宫了。”

墨青宸凝视她的脸,良久后,他冷冷地问道:“你既然不打算问我的意思,又有何必要告诉我?”

沐子央不咸不淡道:“不告诉你,就怕你跟刚才一样,没头没脑地便闯进来,对着不相干的人,胡乱撒气。”

墨青宸顿了顿,倒是知道自己理亏,他怎么会如此沉不住气?

也许是无尘的关系,那女人有几斤几两重,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央央因为东方朔谦的事,一直对他不谅解,此时若多了无尘在旁搅局,时不时对她灌输行深般若,五蕴皆空的佛法,他真怕她会抛下一切,随着无尘的脚步,去往他寻不到的地方修行。

墨青宸一改先前浮躁的态度,轻描淡写道:“反正冥殿离这儿很近,你不来找我,我便亲自来找你,换个地方睡觉而已,这有什么要紧,等会儿我让魅姬将我们的东西搬过来。”

沐子央挑眉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有再反驳他。

……

数日后,众仙与各派弟子群聚于集英台,各个恭谨而立,屏气凝神地等待东海门回返瀛洲。

正前方漂浮的云台,唯有炎玦一人傲然站在上头。

他凝神远望前方,面色十分坚毅,可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为了等这一天到来,他足足等了有五年之久。

瀛洲已有许久没有有过这般激励士气的事,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炎玦都需要他们回到这里。

未几,有一群青衣人,以雷霆之势,从天际的另一头御剑飞来,前头带领的人,则是身着白色道袍的沐子央。

只见她风姿卓然,乘风飞落,然而最令众仙感到讶异的是,此刻陪伴在她身边的竟是冥尊。

他的神态从容,面上带着笑意,倒不像是存心来找圣尊麻烦的。

不过,他们都曾听闻过,冥尊对待圣尊的这位座下弟子,犹若兄妹一般,可今日亲眼所见,却非如此,两人更像是一对佳偶。

那种感觉是骗不了人的,他们气质相仿,举手投足间彷佛已有了很深的默契。

炎玦没预料到墨青宸会同时出现,他努力压下心中的不悦,面色平静地望向沐子央。

她领着东海门来到台下,才信步向前,朝炎玦一拜。

墨青宸轻蔑一笑,依旧站在原地,并没有走上前去。

这时,高居于云台上的炎玦突然伸出手来,示意沐子央上去,而她也没有迟疑,立刻飞至他身侧。

立于浮云台下的众仙,因为圣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由得躁动了起来。

两人以凌人的气魄,力压四方投射而来的质疑目光。

炎玦看着沐子央,暗忖这六界之中,也只有她,能站在自己身旁,与他一同矗立于浮云台上。

他不愿屈就了她。

炎玦望着她的眼里,除了期许之情,还有他无法宣诸于口的情意。

台下的墨青宸已是双目一暗,他将炎玦的神情看在眼里,却丝毫不动声色。

沐子央确实该如此受人瞩目,可陪在她身边的人,不能够是炎玦。

墨青宸几乎无法控制陡然升起的怒火,但在对到她看向自己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他便冷静了下来。

无所谓,就让炎玦得意一阵子也没关系,到时他明白真相后,打击才会更大。

沐子央等到台下声歇,目光缓缓地扫视过所有人,才语气坚定道:“今日我领东海门弟子,回返瀛洲,往后自当克尽己任,以师命为依归,往后东海门亦只听从执掌指示。”

众仙心下一紧,她这是打算将东海门,献给圣尊的意思?

炎玦凝望着沐子央,她竟肯把整个东海门,交至他的麾下,若说他毫无感动,那必然是假的。

平复纷乱的思绪后,他才朗声道:“我炎玦在此立誓,有我在的一日,必视东海门如我法华门,两派同心,再不分彼此。”

他的一番话,虽然表面上是说来收拢东海门弟子的心,可聪明人却听得出来,这更像是他对沐子央许下的誓言。

在场的一些法华门尊者与长老,不禁皱紧起眉头。

就连法华门的弟子,也对掌门的这个决定,感到无所适从,他们无法像往日那般平心静气,竟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