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伤害有多深?呕心沥血 *

黎先生回省城接了家眷, 刚返回学校,就听说了此事。

对县里委派督学一事, 国立高中的反应就更大了。校园里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曹校长和教务处的吴主任商量了一下, 就把三个年级的骨干教师都集中到了教务室里, 关起门来开了个短会。

曹校长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最后,清了清喉咙说道:“各位同仁,日后无论是课间还是课后,都莫谈国事, 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黎先生坐在下面,心知校园里又多了一双眼睛,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他这一趟回去,把妻子和两个孩子都接了过来, 也是一种掩护。否则,一个二十来岁的单身男子长期身处异乡,很容易就会引起外界的关注。

这天放学后,他把余茂生叫到了宿舍里, 和他单独谈了谈。叮嘱他日后要小心行事,万不可锋芒毕露。

“先生, 您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余茂生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已经帮黎先生做了很多事了。按照黎先生的吩咐, 他经常脱下学生制服, 换上寻常装扮徒步去不同的药店里买药, 偶尔也会去城西的永泰茶叶店里“买一两茶叶”。具体去那里做什么?他并不是很清楚,可他知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与黎先生的接触也从公开转成了秘密。

先生说,师生之间关系太过紧密,会引起外人注意的。如果有事,他会主动联系他,平日里他们之间就像班里其他同学那样就成。

对组织上的事,先生从未跟他提起过,他也未主动问过。可先生跟他说过的话,叮嘱他的那些事,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组织外围成员了,虽然只是与先生保持着单线联系。他觉得这是革命工作的一部分,一想起来就满是自豪。

*

转眼进入了一九四六年。

林玉梅的医术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她摸通了周身穴脉之后,就亲手绘制了一副针灸图,挂在屋子的墙壁上,日日揣摩。还先拿自己做试验,手上、胳膊上常常扎满了银针。

林太太见了,开始有些害怕,可后来见玉梅笑嘻嘻的毫无惧色,也跟着胆大起来。她让玉梅也给她扎一下,通通血脉。玉梅就让她洗了洗手,又用碘酒擦了擦,这才从酒精盒里取出银针,一根一根地扎在她的手上。

扎得时候,她感觉有些疼。可扎过之后,却是神清气爽,特别舒服。在惊讶的同时,也暗暗称奇。到了晚上,就给先生说了,说“咱家的玉梅是个天才,短短几个月就学会扎针了。”

林先生听了,虽然觉得惊讶,却并没未多想。

后来,他也忍不住尝试了一下。觉得玉梅的手法,非同一般的娴熟,就像练过成千上万次一样。短短几个月的功底,竟然赶上了那些入门已久的老大夫?看来女儿真是个天才啊!于是,又托人去省城给玉梅买了几本医书,让她继续钻研医术。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林玉梅也适应了当前的生活。

可这种安稳日子要想过下去,就得提前做些准备。

为了防止物价上涨,她跟娘一起储备了大量的日用品,什么盐、调味、肥皂、牙膏、草纸等等,足够三四年使用的。还让父亲给大伯那边捎了口信,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除了银元和黄金之外纸币一概不留,都换成实物。

要知道解放前夕,伪政权有多腐败?

看看那几年的通胀系数就知道了。到了一九四八年,纸币是一贬再贬,都快赶上草纸了。如果拿着金圆券去买东西,得背着一麻袋钞票。可即便如此,一摞子纸币甚至还换不来一斤大米。那些响应政府号召,把全部家当换成金圆券的都破了产。

相对而言,乡里的农户还算凑合,他们大多是小农经济自给自足。而城里那些靠薪水吃饭的,可就麻烦了。每月一领到钱,第一件事就是去米店里买米。稍微晚去一会儿,可能又涨价了。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光想一想就觉得可怕。

到了月中,学校里放了寒假。

家里顿时热闹起来。林先生找了个抄写的临时工作,天天在书房里忙碌着。玉斌和玉铭除了做功课,就是跟着玉梅姐姐辨认草药。

这些都是林太太从药铺里买来的,专门用来支持女儿学习医术。每次去药铺里林玉梅都跟着,她恨不得让抓药的伙计把所有的小抽屉都拉开给她瞧瞧。现在她已经认了一百多种草药了,对其性能和疗效也是信手拈来,熟悉得很。她还跟娘说,如果有机会学习西药就好了。

林太太一听,便记在了心上。

可县城里除了大宅那边开了一家中西药房,还真没有第二家。以后瞅个机会求一下四太太,看看能不能让玉梅跟着去学学?

转眼过了小年,春节快到了。

腊月二十五,林太太带着玉梅去林家大宅拜见四太太。说话间,还顺便提到了玉梅在学习医术,现在都会扎银针了。四太太一听来了兴趣,就说起了“康年中西大药房”,还问玉梅:“玉梅啊,你对西药有没有兴趣啊?”

林玉梅一听正中下怀,说自己想学西药,还想学护理。四太太说:“如今去药房买药的女客可不少,那个许掌柜还跟老爷说想找个女店员专门招呼女客呢,可惜玉梅的年纪小了点,不然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唔,是嘛?”

林太太对大药房的环境有所了解,干净整洁不说,能买得起西药的也多是小康以上的人家。虽然他们家日子不算宽裕,可养活个女儿还是没啥问题的,也就没去多想。可林玉梅却知道机会来了,瞅着娘似乎不大感兴趣的样子,就笑着说道:“太太,我年纪不小了,虚岁已经十四了,要不就让我去试试?”

“哈哈,那感情好啊!赶明儿我问问老爷,看看那边还缺人不?”四太太爽快地应下了。她这也是出于好心,想帮林太太一把。

回家的路上,林玉梅就跟娘说了,想出去工作贴补家用。林太太自然不肯,可林玉梅坚持着,还说:“娘,您看我爹大冷的天在家里帮人誊写稿子,累得手腕都快抬不起来了。现在能有个机会出去挣钱,何乐而不为?再说,在药房里当店员,清闲得很,一点也不累人……”

“玉梅,你说的这些娘都明白,可你是女孩子,这抛头露面的怕是会招人议论的……”

“娘,如今社会上都在提倡男女平等、要解放妇女,咱不怕人议论。再说,站在柜台后面戴着个大口罩只露出眉眼,旁人也不认得……”

一路上,林玉梅不停地劝说着。林太太也有点动心了,最后答应到家后跟先生说说。如果大宅那边有信了,就应下这份差事。

现在,他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以前并不认识林小姐,跟林先生也不是很熟悉,跟林先生一家无任何交集。可那个林小姐为何认得他?就像能猜到他的心思似的,一再帮他?

他有些困惑,又有些欣喜。

他不知道这个情况该不该跟黎先生汇报?

不知怎的他不想说,就像他的小秘密似的,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可组织上是有纪律的,对潜在的危险不得隐瞒,否则将会对组织造成重大损失。

他心里很犹豫,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说。出于安全考虑,他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可药品问题是如何解决的?总得有个解释口径吧?最后,他打算说一半留一半。

第二天上午课间休息时,余茂生在花圃那边“遇到”了黎先生。

他装着跟先生打招呼的样子,说事情已经办妥了,是店里的一个伙计帮着买的,还把稽查大队核查西药购买记录的消息跟黎先生讲了。

黎先生点了点头。

昨晚上东西已经送出城了,受伤的同志应该安全了,可城里的情况却变得复杂起来。看来,稽查大队已经有所行动,开始对解放区进行封锁了。他叮嘱余茂生要小心,就夹着书本转到了花圃的另一边。

回到教务室,黎先生看着窗外沉思良久。

昨天他突然接到一项紧急任务,说城外急需消炎药和退烧药。

说有几位同志路过清河县时,被特务盯上了。在撤离途中有两位同志受了伤,就留在老乡家里养伤。由于伤口感染高烧不退,人也陷入了昏迷状态,组织上就派了一名交通员去城里买药。可出城时,却遇到稽查人员盘查,还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包西药,结果药品被没收了,人也被扣压了,只好启动他这条线应急。

对目前的情况,黎先生觉得很不安。

这一阵稽查大队活动频繁,看来风声又紧了?这是不是局势突变的征兆?

*

此事过后,林玉梅像往常那样准时上下班。

一连七天,药房里都有人蹲守。

期间,也有顾客前来购买消炎药和退烧药,那两个灰衣人便上前盘问一通,或者悄悄跟在后面盯梢。

见此情景,许掌柜皱了皱眉头。

再这么下去,店里还做生意不?以后谁还敢来店里买药啊?

于是,去四老爷跟前抱怨说:“老爷,这一阵子稽查大队的人在药房里呆着不肯走,只要是来买药的,就上去盘问,吓得顾客们都不敢登门了,这营业额也降了不少……”

四老爷一听,也有些气恼。

这事他早已经知道了,说是要捉拿“赤匪”。可过去这么多天了,不但没见到人影,还把顾客都给吓跑了?他开这药店是为了赚钱的,可不是给稽查大队当陷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