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而来的宋太太,进了病房看见早上好好的人,此刻虚弱得仿佛快要过去了,简直撑不住,当场也要随着晕过去。幸好有王婶在一旁搀着陪着,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傅咏兮见何舜清一直傻愣愣地站在床尾,下唇咬得毫无血色,眼里布满了血丝,觉得情况不是很好。抬头一看窗外,天都快要亮了。恐怕他是累了一夜,意识都有些不清醒。赶紧拉着他到门外去,提前与他套好话:“你可什么话都别乱说,宋家伯母不是新人物,一下承受不起两个打击。”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不可从言语间抖搂何舜清为何对宋玉芳失踪的事如此警觉,更不能把这场意外的导火索说出来。孤男寡女偷偷地见面,看在老派人物眼里可是件危险的事情。更何况是,参与了别家少奶奶的私奔计划。哪一桩哪一件不要老人家的命呢?
“那……”何舜清心道,这不是他注意了,就万无一失的事。
“我自然不会认为全部的原委能一直保守下去,只是你瞧——”傅咏兮冲着病房门上的玻璃一努嘴,“老人家这个样子,恐怕小玉不醒过来,就难以支撑着。我来时隐约听见医生说,等药物作用过去,后半天就能醒过来。我就只求这半天的工夫,不要让老人家伤心。等人醒过来了,当父母不管嘴上怎样说,心里总是阿弥陀佛的,那时候再知道了什么,也未见得会勾动什么心病。”
何舜清艰难地点了点头,眼里还是一片混沌。不一会儿,又提出来:“可是,为了救人我已经惊动了衙门的人,这也不是鄂家不想说就可以不说的。”
傅咏兮频频摇头道:“我想鄂家暂时不敢张扬,一定不敢的。丢了媳妇对他们而言,已经很失面子了,怎样还好意思把动私刑的前因后果说出来呢。除非是你托的人为你很上心,非要向人家讨个明确的说法,那就……就算拘了人,我想那边也会先礼后兵的。为了老人家,我们也先不说吧。总之,小玉昏迷的半天,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们就挡。真要是问起来,我们咬定是鄂家抓错了人,说小玉是撞了霉运。你不要再疑心了,我和宋家来往多,宋伯母是很信这种说法的。”
“对,对,你想得周到。”何舜清好容易才理清了思绪,握拳的手往额头砸了两下。
傅咏兮见状,认为这样下去也不好,便想把他支开,抬起手上的腕表,拜托他办两件事:“我看你就赶去上班吧,替小玉请个长假,替我也请半天的假。”
这个事情本就该有人去办的,况且这里的医生护士哪个都比何舜清懂得照顾病人,他也不好坚持留下,否则宋太太见了一定会怀疑些什么。于是,只好就此走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宋子铭也赶过来了。
病房里多了可说话的人,宋太太便想起来傅咏兮陪着熬了一夜,也是没吃没睡的,赶紧请她回去。傅咏兮坚持要等宋玉芳醒过来再走,只肯下楼去找些垫垫肚子的吃食。
宋太太坐在病床边,掀起一点被子,偷眼看了看女儿的膝盖。眼里只见到一点殷红,便立马不忍地闭上了眼,轻轻将被子放下。一手捂着不安的心口,嘴里念叨着:“我现在呀,跟你一个想法了。我不喜欢那个姓何的,有钱怎么了,我总觉得不是好人,没准儿小玉是因为他才……”
这次的灾于她而言,实在来得莫名,好端端地走在回家路上也能被人认错,还差点没命回来。
宋子铭却道:“没有根据可别乱说呀,不是说救出来全靠他嘛。”
宋太太一直地摇着头:“哪有那么好的人呢,救人图什么呢,图人还是图心安呢。要是图人,我没觉得我自己的闺女有这么金贵。要是图心安,那还用我解释嘛。”
这几句话恰好被匆匆吃了几口面就折回来的傅咏兮听见了,她想到何舜清与宋玉芳的将来还不一定是什么样亲密的关系,便赶紧进来,欲替何舜清美言几句:“不是的,伯母。”
宋子铭闻言回头,感激道:“孩子,这么快就吃完了?你对小玉这份心意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傅咏兮笑笑地说“应该的”,接着走到宋太太跟前,扶着她走到角落里坐下,轻声解释着:“何秘书怎么会有问题呢?他向来是个心细之人,工作上的事无论大小都很放在心上,待同事也好。正是因为他格外关心我们这些人的缘故,所以第一时间觉得有些反常,就想去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不对劲。这往小了说呢,是同事间的友爱,往大了说也是社会责任感,但凡是发现身边的人有危险,就该不顾一切地救人于水火。”
宋太太不很懂得这些名词,只觉得这话越说越大,反而越发地不可信。
“这也挨着社会呀,现在的年轻人可真爱谈社会。”王婶咯咯笑了一下,便拿着暖水瓶出去了。
傅咏兮抿了一下嘴角,她把话拔得这样高,自然还有别的用意,毕竟她和宋玉芳帮着吴真出走的事情,眼下看来是无论如何瞒不过的,她希望能在实情暴露之前,先给宋家人讲讲社会正义。因就继续笑道:“那就不用我的话说,还是套用古话吧。简单讲,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一个合格的公民,看到有人深陷泥沼,正在承受心理或生理的极大折磨,都该伸出援手及时救助。如果一个人对于旁人的悲惨遭遇,是全然地硬下心肠不管不顾的,那么这样的人从一定程度上讲,是在破坏了社会向好发展。”
宋子铭不懂这话的深意,只觉得是龙生龙凤生凤,议员的女儿自然也像议员,不管什么样的事都要扯上社会啦政治啦这些大名词。
宋太太则是听得一头雾水,又不好请她别往下说了,只得尴尬地含笑点头。
傅咏兮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自然感到吃力,眼睛望向病床上虚弱的宋玉芳,认为没能帮上忙很惭愧。
这时候,有一位穿白衣的护士进来问道:“这里有一位宋先生是吗,外头有您的电话。”
宋子铭带着困惑去接了电话,宋太太仍旧陪着傅咏兮说话。
王婶捧了暖瓶进来,先向着病床上望了一望,发觉被子微微地动了一下。赶紧放下东西走上前,口里直问:“我觉着小姐醒了,你们见她刚才是不是动弹了一下。”
二人闻言皆急忙上前,只见宋玉芳的眼皮颤动了两下,虚弱地掀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冲着眼跟前的三张脸眨巴了两下,便又吃力地闭上了眼。
“小玉,小玉,你醒了是不是?”宋太太紧紧拽住她的手,两行眼泪止不住地汩汩落下。
傅咏兮问道:“你感觉到了吗,伯母拉着你的手,你要是醒了就动一下手指,那我们就知道你能听见说话声了。”
“对对对。”宋太太松了松手,含着期待死死地盯着女儿纤细的手指。
过了好久,宋玉芳才勉强抬了一下食指,然后张了一下眼,落下两滴泪水,下嘴唇则瘪了一点,看起来是被牙齿咬住了。
傅咏兮指着她的脸蛋说道:“伯母您瞧,她表情很痛苦。这样也很好,起码是恢复知觉,知道疼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宋太太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将宋玉芳的手放回被窝里,走到窗边望着天深深地拜了几拜,直喊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我去大夫来看看。”王婶一路念叨着,急匆匆地也出门去了,“受了这么大的苦,到现在一点儿东西没吃,得想办法让她喝一口粥啊。”
宋太太扭过头,望着傅咏兮赶紧劝了起来:“傅小姐,小玉既然醒了,就不劳你再陪着了。你要想看她,休息的时候再来吧。你也实在很累了,我看晚半天也别去银行了,回去好好地睡一觉吧。”
傅咏兮拎着衣领扇了两下风,这才觉得身上黏黏的不大舒服,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是想回去换身衣裳,这样吧,我晚上再来,还能跟您换换班,看着小玉一些。”
接上,医生进来了,傅咏兮又改了主意,留在这里看着医生诊了一番,直到听说只要好好休养应无大碍的话,才放心地离开了。
当她离开的时候,宋子铭还没回来,自然也就不知道接下去病房里所发生的一段争执。
从电话里得知宋玉芳是因闯了祸才被人抓走的,宋子铭的心立马就悬了起来,他神情地告诉夫人,女儿的恣意妄为很可能会惹来一场官司,不由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气愤:“那样大的事,她竟一点都不告诉我。你这当妈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天天跟她在一处,难道也不知情?”
宋太太还沉浸在上一段揪心的情绪中,讷讷地不知该怎样答复这话:“她从小就主意大……”
宋子铭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一双手不停地拍打着:“那么报纸呢,据说报纸上有写这桩案子呀,只是没有点名。可是人家把身份写得极为详细,难道你就一点儿都没察觉?”
“我,我不识字。”宋太太慌得坐立不安,一直拿帕子遮着脸。
“你在家不是常和七大姑八大姨嚼舌头的嘛,事涉女儿你竟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宋子铭则不依不饶地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