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话倒罢了,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将感情当作避难所。”沈兰望见她不住地转动着眼眸,仿佛不大能明白的样子,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得直率一些,两个人在精神世界上对不对等是很容易分辨的,并不一定非得确立下某种关系,才能判断出结果,可你当初还是选择了崔万华。我会揣测当时的你,怕是在依赖男女间的情愫,排遣独身一人在外拼搏的那种孤寂。未必是他有多合适,只是他恰好出现了,你需要一个倾诉对象,就这么简单而已。因此结局虽然仓促,却也合乎情。那么现在呢,我就怕你因为过去的感情,有灵魂交流上的缺憾,又贸然地填补上新一段恋情,来弥补你心底的遗憾。设若真是如此,那么结局依然会是仓促的。”
冷秋月苦笑了一下,捧起桌上的热茶,说到动情处,不由泛起泪花来:“沈兰姐,我们这样人应该如何谈爱呢?我们不再是女学生了,为了生存为了将来,人生中大把的光阴都会放在事业上,可爱情有时真是需要足够长的相处时间,才能融洽的。我没有机会在人海里追寻完美的归宿,同事都有家有业,客户女多男少,偶尔有几位异性,可都快儿孙满堂了。向往爱情的心飘在大海里,游来荡去十多年都未必能见着哪怕一个影子,更何况是要找精神上相当的伴侣了。我承认,这样的状态使得我容易沦陷,只要有人向我伸手,我便会感动。”
沈兰沉吟道:“大体上同意,但也不尽然吧?为什么你选了现在这个人呢,难道真没一点别的考虑?”言罢,眼中露出了一丝带有深意的微笑。
冷秋月对此倒也不否认:“对,我羡慕那些太太少奶奶们,太羡慕了。我起早贪黑,一睁眼就跟上了发条似地根本不容许自己慢半拍,就这样还是不如人家指甲盖里弹出的一点儿泥,太不公平了!人事科的老师傅们,总来说些老掉牙的话,因为我们日常在接触这个国家近乎顶层的人群,所见所闻的奢靡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前辈劝我们要放平常心,不要生出怨天尤人之感,以免铸下大错。我没有那大的野心,不会去碰法律的底线,但总该允许我自由地选择道路吧?人生路实在太漫漫,有谁能做到初心不变。半道儿累了乏了,瞧见有捷径自然是要动心的。更何况,又不是只我一人想借助这短暂的青春,使自己能跃上龙门。人性使然,我不是圣人,只是想随大流做个普通人罢了。”
沈兰皱起没有,十分不解地问道:“后面两句什么意思?你好像有所指啊。”
冷秋月鼻子里哼了一声,摇着头冷笑道:“小玉也很用心地想跟总处署理总裁的秘书攀上特殊的关系。你和密斯傅自然是不懂的,也不需要懂。”说时,她望了墙上的挂钟一眼,叹着气起身向外,“可是我们穷女孩没办法呀,栽在这人穷志短的老话上头,都是命不好。”
果然是这样吗?
头一次听佟慧怡说的时候,还觉得她那样的人说话不足为信。可现在冷秋月也这样说,必是有缘故的。
难道女子出来工作,不沾半点的桃色就不成事了吗?
要这样说起来,沈兰甚至觉得她和蒋孟叟的关系演变至此,也没有什么可感到痛苦的,一切不过是老天定下的命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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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傅家的奶妈子福婶正搓着手,焦急地等着对面的人回答。
不过,她今天不是来找傅咏兮的。
“这事儿不很合适,你家小姐每天的行踪属于隐私,就是伯父伯母来问,我也不能答应每天都偷偷地报告这些,更何况你还是不是监护人呢。”宋玉芳嘟着嘴把头摇着,“也不对,都成了年了,监护人也没这个权利。”
福婶有些发急:“宋小姐,这件事儿可大可小的。我想来想去呢,还是得托给你。毕竟是咱们家小姐的终身大事……你得上着心呐。”
依着以往的经验,怕不是福婶暗自嫌弃钟凯家世普通,不配当姑爷。
宋玉芳因想着,躲着脸撇了一下嘴,这才推拒道:“嗨,您家的喜事儿,我上的哪门子心呐?”
福婶搔着头,来回徘徊了几步,好几次话到嘴边都张不开口。
宋玉芳看了一眼手表,眼见休息时间只剩二十分钟了,焦急地往门里望了两眼,脚步往后挪了一步。
福婶急得赶紧拉住她:“别走,宋小姐别急着走。我就实说了吧,我乡下的大侄子上来看我,正好那天钟少爷也在,我侄子就给认出来了。他说头几年认识钟少爷,还是个学生娃呢。我侄子他小姨夫的三大爷以前是给人做长工的,那时候的东家开了一间公寓,去那儿住的学生很多,就有钟少爷呢。”
“然后呢?”起先,宋玉芳还挺往心里去,着实有些担心。但是福婶所说的那位证人,是拐了这样一个大弯的关系,听起来就不那么作准了。
福婶心想着,这人好歹也受过傅家不少恩了,平日里傅咏兮又拿她当真朋友,这时候怎样一点不替人担心呢,因就飞了一个白眼,却不敢当场甩脸子,只是一遍一遍地拿话来证明自己:“是真的呀!我侄子就是那么说的,有一年那公寓要翻新,他跟着他小姨夫去帮过几天短工。那年夏天,钟少爷趁着放假回了一趟福建老家,顺道就娶了媳妇儿,听说回来念书的时候,还念叨着快当爹了呢。”
“你侄子的小姨夫的三大爷……”宋玉芳沉吟了一晌子,还是觉得不足为信,“听着辈分年纪可不小了呀,别是记错了吧。”
“记错了吗?”福婶挠了挠脸颊,自言自语起来,“难道不是他小姨夫的三大爷,是三大爷的小姨夫?”
宋玉芳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拍了一下掌,道:“对,应该是记错了。”
要判断此话的真伪,先不说旁的,只想一想为何福婶摆着近道不走,偏来绕远路吧。这要是有影,傅太太能不留心此事?福婶来找宋玉芳,就说明傅太太那边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福婶见宋玉芳要走,急得都快挂在她胳膊上了:“别走啊,宋小姐你听听,是不是这个道理。老话怎么说来着,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辈分是辈分,岁数是岁数。再说了,小姨夫三大爷上没上岁数的根本不要紧,认出钟少爷的,不是我侄子嘛。他眼清目亮的,哪里就会记错呢。”
宋玉芳走不动路,只得再敷衍一阵:“那钟凯认出他来了吗?”
“英雄怕见老街坊,他幸而是不记得,真要是想起来了,还不得臊一脸呐!”福婶说得口舌都干了,倒是因众人皆不信她,眼里含着一包泪,“我同我家小姐说了,她不信,就连咱们那火眼金睛的太太也没当回事儿。”
“搁我也不信呐。”宋玉芳摊着手笑了笑。
“那……”福婶急得直想跪下去,“那您受累多打听打听,总是不错的吧?如今世道乱了,多少好人家姑娘都是这么栽跟头的。”
看她这样子是真心疼傅咏兮,即便话不靠谱,也不该伤了这老人家的心。宋玉芳只得委婉地提醒道:“我能比您家太太还神通广大吗?”
福婶觉得没准宋玉芳能帮她,赶紧继续往下说:“话不是这样说的。您想啊,要真是骗婚的,那他心里一定提防着什么,生人出面打听,他指定心虚,嘴巴就拴紧了。您跟他是同事,偶尔有机会同桌吃饭。那您多惯他两盅酒,把话套出来……您找男同事去惯,不就行了嘛。”
绕了大半天,把话转到这上头,也算给了宋玉芳一个脱身机会,她满口应是,这才送走了福婶。
宋玉芳一路走一路琢磨,福婶的话也不是一句都不靠谱,就譬如她说是她侄子认出了钟凯,这就不能拿老糊涂来解释。
“教案准备得怎么样了?”
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宋玉芳一跳,抬头看时,原来是迎面碰上了何舜清。走神走到人站在跟前都没察觉,她有些赧然,红着脸低声答道:“还不是很成熟,过两天才能交。”
何舜清也是碰上了随口一问,并没有要催促的意思,因就走开了。
这时候,沈兰从办公室里出来,宋玉芳没有瞧见她,而是折过身追到何舜清跟前说道:“有些细节问题,能和你先商量商量吗?我怕不成熟的内容先动笔写了,再要推翻重来,有些浪费时间。”
“这时候我还不是很忙,上去说吧。”何舜清心里,于公于私都很是欢迎,自然是堆着一脸的笑,请她同行的。
沈兰愣愣地望着那两个身影,心中若有所思。
傅咏兮上来一拍肩,道:“站在这儿想什么呢?就要响铃了,咱们该上班了。让人抓到了,扣个怠工的帽子下来,准够你受的。”
沈兰迅速收起情绪,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不是的,我找你们有话说。一会儿出门,帮我把这个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