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芳不过无奈地一笑,倒是钟凯趁着空一路笑了过来:“总统才不来呢,他老人家一定在想,只要zheng府印出去的钞票,中行金库都肯认账,可不比请他吃饭还强嘛!”然后,不无遗憾地将手插在袋里,道,“就二位连体婴一般的习惯来说,午饭就不需喊你们了吧?”
“去我是要跟着去的,不过我以为并不费什么大工夫呀。”傅咏兮抬手看了一下时间,然后就来了一篇大议论,“依我看,这个布置也很老套,在学校时就常用的。用素淡的鲜花来点缀,不至于看着浓烈繁复现出铺张气来,淡淡的香气又很让客人心情愉悦的,潜意识里就觉得备受款待。穷办和富办的区别,无非是鲜花的品种也有些阶级高低。没钱就只挑本土的,有钱就选舶来的。这一套,大概能对付九成的国人,还有一成呢,或者是不能接触香粉,或者是顽固的守旧派。”
钟凯便笑着柔声答道:“行,那就等你回来。”
宋玉芳冲着他二人来回地望着,忽然跳了起来:“呦,我是错过了什么大事儿了吧?”
傅咏兮难得露出一丝女儿家的娇羞,柔情脉脉地向着钟凯笑了笑,然后半真半假地埋怨宋玉芳:“错过了也只能怪你呀!不是都邀请你了嘛,可你既不肯看电影也不肯逛公园,兴许你错过的未必只有一件大事儿吧。”
宋玉芳笑着站起来,晃着手指驳道:“这话我可不认同,难说正是因为我哪头儿都不去,才有可能哪头儿都成了。这样说起来,你们该请我吃饭的。”
一直把眼睛笑成缝的钟凯就打趣道:“那好,中午在食堂等你。”
“哎呦,瞧你小气那样儿。”宋玉芳上前一步,走到二人中间,将傅咏兮的手臂一挽,故意来气钟凯,“你可别得意,一会儿我就要带走你的密斯傅了,看我背后怎么说你。”
笑闹一阵,因有人拿着号牌上了钟凯的柜台,三个人方始散去。
只不过,说好的这顿午饭一直等到食堂关门,也没能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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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宋傅二人出门采买鲜花,遇上了一点特殊状况。
两人正走在东安市场里,迎面有一群富家公子打扮的人并行而来。他们纷纷向着一位少爷打赌,说他一定不敢干之类的话。
这在大街上走,听见有人大呼小叫也不过侧一下目罢了,谁也不会把这些玩话放在心上。因此,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傅咏兮拉着宋玉芳,去道旁的首饰摊看头绳去了。
宋玉芳暗笑女为悦己者容的老话到底是不错,然后拿了一枚蝴蝶卡子向她道:“我看呀,还是买个发卡子好了。等你这头发长到用头绳了,这颜色就该旧了。”
两个人一面商量着,就听见方才的一群公子哥儿里头有一个人高呼着:“今儿就让你们瞧瞧,什么叫爷们!”
久在街市摆摊的人都知道,有一条铁律,大凡是说了这句话,必定就有一场热闹瞧。
因此,那摊贩也不很上心生意了,只管站到路边等着瞧好戏。
傅咏兮问了一遍价不见他回答,便也追着他的眼神往路边瞧着。只见一个穿绸子衣裳的富家子弟,喊着“心肝宝贝我来了”,一路往前猛冲。
这时,听见动静不对的人越聚越多,都跟在这般人身后。
前头的胭脂摊上,正有一位扎着长辫的妙龄女子,手里拿着一个粉盒,也是闻声抬头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那公子哥儿就是冲着她一路过去,趁着女孩吓得呆立不动,一把拽了她紧紧搂在怀里。这样尤嫌不够,还猛地往人家脸上去嘬。
女孩惊得花容失色,大声尖叫。旁边还有个伺候她的老妈子,使力拽了两下却拽不动,急得只能跺脚。
倒是那群富家子,一个个前仰后合,看得连连叫好,还竖起了大拇指。
众人方才醒悟,这两个人实际并不相识的。
傅咏兮最先反应过来,当街大喊:“嗳嗳嗳,怎么回事儿这人!都敢当街耍流氓了,警察警察!”
宋玉芳挤到人群中间,甭管拉得开拉不开,只想尽力试试,看能不能把女孩给救出来。警察也不是一喊就来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老妈子见了,心里很感激,便也上前帮忙。
这时候,受了行动感染的,都七七八八伸了手过来,倒是很容易就把那富家子拽走了。
他的一位高个子同伴远远瞧见有警察来了,扯着其他人连连退了两步,一下就做鸟兽散了。
警察吹着哨,举着警棍指着问道:“你干什么的,老实点儿!”接着,把闹事的人胳膊一扭,往警车的押走了。
一场闹剧就算是散了,人们纷纷议论着,这又不知是哪个不积德的,跑到街上来辣手摧花了。还有人说道:“我一走近就叫酒气给熏了,指不定是打哪条胡同里出来的,把个大晌午当作早晨了。”
那位受害的女子仍是惊魂未定,伏在老妈子身上直哭。
警察上前说道:“麻烦您嘞,跟咱们走一趟,交代交代经过。”待女子转过头,不由地一愣,随即就堆起笑,拿手往衣服角上搓了搓,“呦,这不是柳老板嘛。”
“我们也去,我们是证人。”心有几分侠气的傅咏兮,一手拉过宋玉芳,一手高举着,生怕错过了。
警察望了她们一眼,未置可否,只是恭维着那位柳老板的戏有多好。
宋玉芳往后扯了一下傅咏兮的袖子,低声向她咕哝道:“这是愿意咱们去呢,还是不愿意呀。”
傅咏兮嘟着嘴说道:“管他的,咱们跟着就是了,除非不让咱们上车。你也瞧见跟这位小姐的老妈子了,遇着事儿就会干着急,去了那边什么也说不清。那种流氓,难道就让他白白跑了吗?”
宋玉芳一想也对,便就照办了。
三个女孩儿把警车的后座塞得满满的,那老妈子就坐在倒座上。
两拨人原不认得的,说了两句万分感谢的客套话之后,就只能干坐着了。
这时候,坐在旁边的宋玉芳越过傅咏兮,冲那位被唤作“柳老板”的姑娘打量了一番。
只见她脑袋后头那根漆黑的大辫子挽到了胸前,手指不住地绕着发梢。前面留了一层薄薄的刘海,烫得弯弯的,贴在眉毛上头。一张鸭蛋脸儿,白白净净的,身上穿的是月白华丝葛的夹袄配一条暗红色的绣花大长裙。
这时候,意识到自己被人注视的柳老板也正好转过脸来,与宋玉芳四目一撞。
宋玉芳有些赧然,忙低了一下头,抿了一下唇,然后才问道:“柳老板……您是唱昆曲的吗?”
一听昆曲,傅咏兮也想起来了,连说:“原来就是报上说的伶中女杰柳喜红,柳老板呀。”
老妈子笑了笑,连说了三声“是的”。
柳喜红倒很谦虚,连说不敢当,又问道:“二位小姐打扮得这样飒爽,也爱听这些吗?”
傅咏兮答道:“但凡是好听的,我都听呢。”
柳喜红点了点头,低头瞥见她二人的膝上都搁着一个印“中国银行”字样的公文包,不由笑起来,指了一下公文包,又拍着手道:“看样子,你们就是报纸上登的银行小姐?我早说了,有机会得拜访拜访的。”
宋玉芳弯了弯腰,笑向她说道:“你亲上门找我们也可,我们去找你也同样很便宜的。”说时,就从包里去了一张名片递过去。
说话间,就到了警局。
那位登徒子已经先一步被押了进去,因其穿戴不俗,局里的人待他还有三分客气,只是任凭人家怎么问,他就是不肯报上大名。
另一头,柳喜红把事发经过向警员原原本本地说了,傅咏兮一直在旁点着头。
宋玉芳则低着头把表格填了,又递去了办公桌上。
不到一会儿工夫,进来一个管事的,冲着警员耳边说了两句,就走了。
那警员便向她们说道:“我这边暂时就是这样,你们先回去,再有不明白的地方呢,我们再去府上奉请。”
傅咏兮余怒未消,指节往桌上敲了敲,冷哼道:“这样少教的人,依我说关个十天半个月的,难说还要犯病呢。倒是押个周年半载的,好好上上德育课才行。”
倒是柳喜红心里像是有什么话不好说的样子,只管站起来道谢。
宋玉芳暗忖,想来这些伶人打小就看尽世态炎凉,未必对什么公道不公道的话抱着幻想。
等走出了警局,只听见有人得意地拍手大叫:“值得值得,五十大洋换一个美人吻,实在值得!”说完,汽车就鸣了一下笛。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不就是刚才的登徒子嘛!
傅咏兮循声望见那车轮子已经动了起来,胸中涌上一股邪劲,一个箭步往前冲了过去。
倒是吃了亏柳喜红跟着宋玉芳一起大喊:“这怎么使得,当心别撞了!”
两只脚始终跑不过四个轮子,傅咏兮红着一双眼,逮住穿警服的就问:“那个人当街调戏妇女,你们怎么能轻易放人呢?”
被拦下的人哪里知道她在说什么,一行人只得吵吵嚷嚷又进去找专办此事的警员。
那位警员这才叹了一口气,皱了一下眉,直说这案子实在没法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