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善良的女人】(1/1)

两千二百多年前,沛郡,牢房里。

几个狱卒正在审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三十岁左右,脸色稍显黝黑,被关进牢房十几天了,她显得有些憔悴,头发凌乱,身上开始散发出淡淡的湿霉味儿。

此刻,面对着几个狱卒,她已经开始颤抖了。

一个狱卒有些不耐烦了,大声斥责道:“你说不说?再不说,可就要用刑了!”

女人惊恐地看着他。

另一个上来,一把揪住女子的头发,狠狠地说:“刘老三到底跑哪里去了?他私放徭役,这可是死罪。不说出来,把你关一辈子!”

女人被拽得仰着头,脸痛苦地揪着。

那个狱卒见女人不说话,使劲儿将她一推,拍拍手,说:“狗日的,臭婆娘嘴还挺硬。我看还是来点儿大刑,保管什么都招了!”说着一把抓起女人的胳膊,使劲儿将她拉起来。

一个狱卒笑嘻嘻地过来,拦住他,扯开他拉着女子的手,说:“别着急,你这样子,把这女人吓坏了怎么办!”说着故意将女人往他身后一拉,顺手在女人身上摸了几下。

女人慌忙躲开,她像一只落在小孩子手里的鸟儿,吓得浑身直哆嗦。

这样的审讯自从她入狱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了。

噩梦一般的日子。

这些天来,她没有一天不是活在恐惧之中,天天面对这些狱卒的审问,面对他们的责骂,侮辱,她觉得自己简直都无法撑下去了。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凌辱?

她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虽然说不上金枝玉叶、千金小姐,但一直生活富足,衣食无忧。生活,过去在她看来,虽然不完美,但是有滋有味。

可是现在,她就像一个待宰的羔羊,任人摆布。

一切都是因为她丈夫,那个让她一想起来就恼火的刘老三。

那一年,她跟随父亲搬到沛县来,投靠父亲的朋友,这个人是沛县的县令,当地的父母官。听父亲说起过,这个沛令还曾经请人上门提亲,要迎娶她。可是父亲没答应,反而将她许配给了那个做亭长的刘老三。

刘老三是谁?当时她并不知晓。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无赖,好酒,好赌,好吃懒做。别说富裕了,就他那点儿俸禄,根本不够他扑腾,还经常伸手问她要压箱底的钱。这个刘老三根本就不守规矩,风流成性,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勾搭搭。更要命的是,当她过门的时候,刘老三已经有个儿子了——跟姓曹的一个女人的私生子。

她当初真该宁死也别嫁过来的。真不明白,父亲到底看上了他哪一样?

她还记得,出嫁前,父亲曾经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孩子,爹是懂得看相的人,刘老三的面相,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别看他现在不成器,日后保证有你好日子过。”

这就是爹说的好日子吗?女人眼睛湿润了。在牢里的这几天,有时候她简直恨不得去死,可是,一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他们那么小,他们的父亲跑了,如果她死了,他们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叫做娘的如何忍心呢!漆黑的夜里,她只能独自饮泣,叹息遇人不淑。

还能怎么办呢?已经到这一步了。

女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觉得胸口似乎有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憋得她难受。

“哟!这婆娘还唉声叹气的,来,让哥哥我安慰一下你。”一个狱卒笑嘻嘻地上来,抓住了她的手。女人赶紧使劲儿,想要把手抽出来,可是她的手被抓得紧紧的。她心里充满了羞辱,几乎要哭出声来。

“哈哈哈——”几个狱卒邪恶地笑着。

“你们!干什么呢!”门口有人怒斥道。

他们几个狱卒转身去看,原来是任敖,也是在这里当差的。

狱卒停下来,一看是任敖,问道:“怎么的?你要来?”

“你们这些狗东西!”任敖怒气冲冲地说道,“她一个弱女子,你们这样对待她,就不怕遭天谴吗?再说了,刘老三不是从家里逃的,她又怎么能知道?”

狱卒挨了骂,也不高兴了。你任敖嚣张什么,不也跟我们一样吗?狱卒也不客气了:“怎么着?你看不下去了?以前这样的事情你也没少干啊!怎么今天倒装清高了?你舍不得这个女人,莫不是跟她有一腿?”

“放你娘的狗臭屁!”任敖扑上去,揪住狱卒的衣领,啪啪就是俩耳光。

狱卒愣住了,但是他马上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扭住任敖,扑打起来。两人抱着,滚倒在地,撕打着,周围几个人连忙上来帮忙将他们拉开。

几天后,这个女人被释放了。

当她艰难地走回家中,望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老人,她忍不住满眼泪水:“这个家的希望在哪里?以后可怎么活啊!”

她不知道,其实她的人生是非常辉煌的。她父亲当年那些话说对了。

这个女人名叫吕雉,后来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丈夫,就是著名的汉高祖刘邦,中国历史上从平民走向帝位的第一人。

吕雉从牢房里放出来后,偷偷打听刘邦的下落,后来,她终于在芒砀山找到了刘邦。此时刘邦已经做了山大王,聚集了几百人。可是前路在哪里?他们都看不到希望。他们只知道,刘邦已经犯了死罪,被抓住了就是死路一条。目前怎么办?好像除了躲躲藏藏再没有别的办法,可是躲到什么时候?谁都不知道。他们抬头看看天,天空悠远飘渺,恰似他们的前途。

其实很快转机就来了。公元前209年,大泽乡爆发起义,陈胜吴广率领九百个杂工揭竿而起,誓要推翻秦国的暴政。秦国残暴,民怨如同吹到极限的气球,陈胜吴广这一闹腾,恰似在气球上扎了给针窟窿,顿时爆炸。各地农民纷纷响应,六国遗旧更是从之如风,顿时,革命成为一种时尚。楚、赵、燕、齐、魏纷纷复国。就连地方政府也跟着改旗易帜,响应革命。

沛县县令也打算反秦,他听从萧何曹参的建议,召集聚集在山里的那些亡命之徒。刘邦也在聘请之列。这下刘邦重获新生了,他可以从山里走进县里,从昔日的逃犯,一跃成为县令的座上宾左右手。

就在刘邦兴冲冲地赶往沛县的路上,沛令反悔了,下令关闭城门,严加戒备。形势危急,萧何曹参翻墙跑去找刘邦,率领几百人的队伍,将沛县县城围住。在乡民们的帮助下,刘邦顺利进入沛县,自己做了沛公。

【正文】

顺利做了沛令后,刘邦的自信心顿时激增,他马上率军继续征战,近五十岁的他仿佛换了一个人,充满斗志,充满激情。

男人在外征战去了,吕雉留在家里,照顾着孩子和老人。她的心总是七上八下,不知道等待他们一家人的将是怎样的未来。她已经被牢狱之灾吓怕了。她时常站在村口望着远处,她多么希望能有一天,在夕阳下,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看见她,那人飞快地跑过来,笑着说:“这次回来,我就再不出去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可是她一次次怀着希望出去,带着失望回来,她等的人并没有出现。

吕雉大概不会想到,跟丈夫这一别,就是多年。刘邦在彭城接受楚怀王的命令,率军西征去了,这一走,就是六七年。不断有人带消息回来,说他男人已经攻下了陈留,攻下了宛城,攻下了武关,听到这些消息,她一方面高兴,可是更多的是恐惧,她担心有一天,忽然有人跑来跟她说:“你男人死了。”每次有人来传消息,她的心都悬在嗓子眼,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

很快,更大的喜讯传来了,她男人攻下了咸阳,而且将秦王给抓起来了。那个提起名字就让老百姓心惊胆战的秦王,果真被她的男人给抓了吗?一瞬间,吕雉的心里充满了自豪,那是她的男人,他是个英雄!父亲当初没看走眼,他不是给平凡的人,他是上天派下来拯救万民的英雄!

现在终于打胜了,她该跟男人团聚了吧。男人什么时候派人来接他们母子和老父亲呢?

当吕雉倚门望着西方苦苦等待的时候,刘邦此刻却正在咸阳宫中享尽齐人之福。他左拥赵姬,右抱李妃,兴奋地观赏歌舞。女人温暖的身体,柔软的腰肢,在他身上婆娑着,眼前的春色令他陶醉。难怪人人都想做帝王,帝王的日子就是幸福啊!刘邦深入宫中,再也不愿出来。

吕雉并不知道这些,可是凭她对她男人的了解,她知道他肯定花心了。一天一天过去了,一月一月过去了,一年一年过去了,天上的燕子飞去又飞来了,从池塘上掠过,飞快地蘸一下水,飞走了,门前的杏花开了又落了,在空中打着旋儿,飘散着,慢慢落在地上,跟大地团聚。她的男人却始终不派人来接他们。日子一天天过去,吕雉的心中一天天冰冷了,他,或许早已忘记家人,忘记她了。可是自己却还在这里苦苦守候着,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渐渐明白了,这个男人,或许真的可以给她富贵,可是却给不了她幸福。

这一天,忽然有消息传来,她的男人派人来接全家人了。她的心顿时激动了,他没忘记老父亲,没忘记他们的儿女,也没忘记她,他们终于可以团聚了。他的白发该更多了吧!算起来,他已经五十多岁,算是个老人了。见了面,该跟他说什么呢?吕雉心里一时间竟然慌乱起来。背过人,她偷偷地对着水面,自己也老了,这些年担惊受怕的日子,给她脸上刻下一道道皱纹,他男人该不会看不上她了吧。现在他是个英雄,眼界肯定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