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王的号令下,武臣、张耳、陈余向北,攻略赵地;周市向东,攻略魏地;葛婴向东南,攻取九江郡。而主力则分三路向西,其中“假王”(代理王)吴广攻荥阳、宋留攻南阳、周文挥师关中,意在取咸阳。
此时秦朝之命运,就看这三路向西的大军战绩如何了。
吴广,是起义军的副帅,名满天下,率大军围住了荥阳。可惜,在这里他遇到了强劲的对手。驻防在这里的是三川郡守李由。李由是谁?李斯之子,堪称大才,他硬是挡住了浩浩荡荡的吴广军。
宋留一路则比较较顺利,拿下了南阳,准备取武关。
最让秦廷感到震动的,是周文一路。周文有点来历,以前当过项燕将军的“视日”(看太阳占卜的小官),后来又在春申君门下混事,颇知军事,因此他这一路势如破竹,打进了关中。队伍已经扩大到车千乘、士卒数十万人,屯兵于戏亭(今山西临潼东)。下一步,就要一脚踢开咸阳的城门了。
历史发展到此,似乎天下没有几天,就要从嬴姓改为陈姓了。可惜,天不助陈,由于起义军发展过快,在队伍控制上出了问题。
正当吴广在荥阳受阻时,与部将田臧发生矛盾。田臧竟然假传陈王号令,说吴广骄傲,把吴广给杀了。事后陈胜并未责难,而是予以默认,封田臧为上将军。这个事件,是义军初现的乱象。
向北一路的张耳、陈余,原就是魏国的小官或清客,他们的梦想就是复兴六国,很反对陈胜称王。陈胜没听那一套,他们就请求拨给军队向北发展。陈胜还是信不过他们,任命了自己的老友武臣为将军,带3000人去北方,让张耳、陈余随行。
那张耳、陈余在赵地有人脉,两人利用优待秦朝降官的办法,竟然不战而下30余城。这一路,渐渐地脱离了陈胜的控制,只是给六国复辟创造了条件。
周文大军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但其统帅周文,原不过是个算命小官,颠覆秦朝的大任落到他肩上,前景如何?不好说。起义军,拥有数十万众容易,得一名将,难啊。
那么秦二世面对天下的乱局,是一种什么态度呢?
执政者往往有他独特的思维。当陈胜攻下陈县之后,纸里包不住火了,有使者飞马将坏消息报入咸阳。
秦二世一时反应不过来,连忙召集博士来咨询:老百姓这是要干啥?
看来当年秦始皇“坑儒”是定向打击,并未把知识分子斩尽杀绝,召来的博士有30多人。他们异口同声说:这不就是造反吗?应该发兵击之!
这与秦二世的思维完全对不上——秦一统天下,功盖尧舜,百姓安心,怎么可能造反?说话间,他的脸色就阴了下来。
待诏博士(候补博士)叔孙通见势头不对,连忙改口说:“诸生说的不对。明主在上,法令在下,致使人人恪尽职守,这点小事何足挂齿?让郡守尉去抓捕就得了,有什么可忧虑的?”
秦二世转忧为喜,遂下令:刚才说是造反的,全部交御史审问;刚才说是盗贼的,皆免罪。叔孙通说话尤其符合政策,特别赏给帛20匹,华服一件,转正为博士。
谁知那叔孙通根本不领情,见秦二世死到临头还讳疾忌医,领了赏他就潜逃回家乡,投奔起义军去也。
等到周文的几十万大军屯聚在戏亭时,秦二世才如梦初醒:这哪是盗贼啊?朗朗乾坤,法令严明,老百姓怎么要造反啊?他只好又问计于群臣。
伟大帝国的最高执政者,愁眉苦脸地问臣下:“奈何(怎么办)?”
毕竟帝国是吸纳精英的正统体制,秦朝高官中,高明者大有人在。九卿之一的少府章邯,本是一个负责国有资源专营和内府制造的技术官员,但政治头脑在当时实属一流。他出了一个主意,挽救了一下危在旦夕的帝国。
章邯说:“这盗贼(不是造反者)已经迫近了,人数又多,征发邻近郡县的丁壮来抗击,怕是来不及了。不过,正在修骊山的刑徒多的是啊,请求赦免他们,发给兵器,可以让他们去挡一挡。”
那些可怜的刑徒,平时在秦二世眼里,猪狗都不如,如今国家有难,还真只有指望他们出力了。
秦二世脑筋稍微清醒一些了,立刻大赦天下,凡是刑徒、“奴产子”(官私奴隶之子)统统赦免,成为自由民,但都要武装起来,在章邯的领导下为国争光。
光是这帮乌合之众还不够,秦二世又下令,让王离带领防守北方的精锐撤回来,与章邯部配合作战。
帝国开始了它最后的挣扎。
秦末乱局中,章邯算是一个奇人,他不光是理财有术,统军的本事也是一流的。他所统辖的军队,不过是刚刚赦免的刑徒,战斗力不可能太强,但在他的指挥下,乌合之众竟然成了雄兵。
只在戏亭一战,就把一路顺风的周文大军打败。周文没了办法,只好撤出关中,退到曹阳(今河南灵宝)。章邯率军来攻,周文苦守了两个多月,弃城退至渑池,在渑池又为章邯所败。
不久前还是声威赫赫的“张楚”,现在竟然孤立无援了。
这时候在北方赵地的武臣,不想再听陈王节制,自立为赵王,封陈余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陈胜大怒,一度想杀了武臣等人的家属泄愤,但上柱国房君劝谏,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赵王去打章邯。
赵王武臣现在也是王了,哪里肯再为陈王卖命?他不发兵击章邯,转身去经略燕地了,派部将韩广北攻燕地。哪晓得韩广也学会了主子的那一套,到了燕地,就被当地豪杰拥立为燕王。
原齐国的王族田氏,这时也起兵,自立为齐王。他们不去打秦军,反而趁火打劫,袭击困窘中的周文。
周大将军没有了脸面,自杀了。
周文军崩溃,对秦末局势影响甚巨,首先是田臧就是在这当口杀的吴广,陈胜只能默认事实,让田臧去阻挡章邯秦军。田臧率军在敖仓与章邯战,失利,田臧本人也战死了。
章邯稳稳当当地解了荥阳之围。
整个局面,陡然逆转。
两路西征军完全溃散,章邯又连连进击,打到起义军的大本营来了。这时除了韩国,其余五国都有了自己的王,可是各有各的算盘,谁也不来救助首义的“张楚”。
陈王身边的重要人物上柱国房君,带兵与章邯在陈县城下大战,不幸战死。陈王又亲自出城督阵,也没用,还是败了。
威震天下的陈王,也走投无路了,于是开始逃跑。
陈胜到了现在,完全乱了章法,逃跑的方向很奇怪。当时他的东北方有起义军刘邦、秦嘉的地盘,可以缓冲一下。可是不知为什么,他选择了没有任何基础的东南方向。跑到汝阳(今安徽阜阳)后,大概发现不对头,又掉头往东北跑。这一折腾,耽误了时间,被章邯死死咬住。跑到下城父(今安徽涡阳东南),陈王的驾驶员庄贾绝望了,杀了陈胜,投降了秦军。
一代英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此时,陈王下属还有一路西征军毫发无损,就是宋留的那一部分。他们在占领南阳后继续西进,准备攻武关。就在这时,传来陈王被杀的消息,身后的南阳又被秦军夺回。这支义军只好往东撤到新蔡,想想,没什么出路了,全体投降了秦军。
宋留被押解到咸阳,可以想象他的下场——车裂!
陈胜虽然败亡,但忠于他的人还是有的。他的清洁工吕臣,拉起了一支“苍头军”,夺回了陈县,把叛徒庄贾给宰了,然后汇合到英布的起义军里去了。
陈胜的失败原因,可以总结很多,比如赏罚失当、缺少将领、四面用力、大本营太靠后,等等,但根本一条还在于战略失当,他心里明白“务在入关”,打进函谷关是关键,但实际上并没有“御驾亲征”,没有集中全力去实现这一目标,这就给了秦帝国一个喘息之机。
陈胜以900名疲惫之卒起兵,到浩荡大军抵近咸阳,才三个月时间;而从戏亭之败到最后覆灭,也才三个月时间。真可谓其兴也忽,其亡也速。他的迅速失败,跟他的个人品质有关。
赏罚不明使得部将离心,关键时刻没人来救,这是一大原因。
前面说了,武臣自立、田臧杀吴广,陈胜给予默认;而陈胜的老友葛婴,屡立战功,在九江郡因为不明情况,立了襄强为楚王。后来听说陈胜自立为楚王,葛婴连忙杀了襄强以谢罪,但陈胜竟不能原谅,杀了葛婴。这样没有标准的乱来,使众人心寒。
此外,陈胜做了楚王后,立刻在陈县这个小地方大建宫殿,沉湎于帝王的享乐中,具有浓厚的暴发户心理。
过去一起干苦力的老朋友来见,说了一些田间地头的旧事,陈胜也不舒服。有人进谗言道:“客人愚昧无知,喜欢胡说,有损大王权威。”于是陈胜就把老朋友给杀掉了,哪还能记得自己曾说的“苟富贵,勿相忘”?就连他的岳父,也受不了他的傲慢,离他而去。
用人方面,陈胜也脱不出小人物暴发后的俗套,喜欢用佞臣,信任佞臣朱房、胡武,用他们来监视群臣。两人也是一样俗套,排斥忠直者,以权谋私。诸将不服,当然见死不救。
尽管如此,陈胜总体上还是一个伟大的人。他首开全民起义反抗暴政的先河,为后世被压迫者提供了一个典范。一个贫苦的雇工,能在六个月内号令天下,与强大的帝国体制相对抗,颠覆了尊卑贵贱的固有体系。起码给了他的继任者刘邦以巨大的心理启示。
就具体而言,他放的这一把火,已燃遍中原,虽然半途熄灭了,但有人会接着放,最终烧掉阿房宫。
司马迁说:“陈胜虽已死,其所遣王侯将相竞相亡秦”。一个灭掉了六国的强大帝国,却栽在了一个雇工的手里,可见民心最强大的一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