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绝世英雄】(1/1)

等到王后的儿子迁长大了,原先的太子嘉就太碍眼了。王后阴谋废长立幼,郭开自然乐于从旁协助。悼襄王禁不起软磨硬缠,只好废掉了太子嘉,立公子迁为太子,让郭开做新太子的老师。

嬴政十一年秦军攻赵,一口气攻下了阏与、邺等九城。赵悼襄王本来就卧病在床,经此打击,一口气喘不上来,死了。

新太子迁继位,是为赵幽缪王。他的妈妈,也就是邯郸站街女,现在成了王太后。郭开有功于这母子俩,理所当然地升任了丞相。

赵幽缪王上台的第五年,也就是嬴政十六年,魏、韩两国都献地给秦以求自保,赵国在秦国兵锋面前首当其冲。偏巧再这一年,赵国又发生了大地震。

天灾、外敌,两大因素搞得赵国百姓惶惶不安,民间就有民谣传唱出来,说:“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地怎么能生毛?不详。古人就这样神神怪怪的。

可是这民谣传着传着就走了样,变成了:“赵国何号?秦国何笑?有木生子,盗国盗宝。”

这就是古代的谶语。什么叫“有木生子”?意思就是“李”字。这不是说,现在要出一个姓李的窃国大盗了么?

末世里谣言也传得快,街市上老人也唱,孩子也唱,酒楼茶肆里的闲人们也在议论。

姓李的奸贼,是谁呢?

这个经过刻意加工的民谣,是从赵王宫里传出来的。不用说,又是王太后与郭开一伙在制造舆论。

李牧是国家长城,贸然加害会有很大的政治风险,郭开一伙就只能从造谣下手,先搞臭了你再说。

果然,民谣渐渐成了有鼻子有眼的流言,说秦国许诺李牧为相,李牧即将叛赵……

等到嬴政十八年,王翦率军与李牧相持时,秦国隐蔽战线几年来取得的战果,就开始发挥决定性的作用了。

秦军正面战场上的统帅王翦,也特别予以配合。他写了一封信给李牧,表示了对李牧的敬慕,并透露出和解之意。

李牧感到奇怪,但王翦之名,如雷贯耳,出于英雄相惜吧,李牧也回书一封,表示只要秦军如能稍作后退,则和谈有望。

然后,双方又各有一通书信来往,商谈此事。

秦国的卧底此时发挥出了高效率的能量,这个情报,立刻传到了郭开那里,郭开当然也就立刻汇报给了赵幽缪王。

可以想象,这个情报在赵王宫里引起了什么样的震动!

主帅要叛国,这不是天要塌了吗?赵王惊恐异常,连忙派人前去暗访,得到的汇报是“情况属实”。

流言果然不虚,赵王连忙下了一道谕旨:撤去李牧、司马尚将军职务,由赵葱和颜聚接替。

赵幽缪王的这一举动,无疑加速了六国败亡的进程,因这时李牧岂止是赵国一国的长城,简直可以说是山东各国唯一的长城。

能遏住秦军攻势的,唯此一人。

个人的力量,有时会短暂地超过历史的力量,李牧就是明显的一例吧。

但最终,还是有雄图大略的一方能占上风。唯其有雄图大略,它才能想尽办法取胜。而没有自觉意识的一方,由于不思进取,自然是破绽百出,即使是有一两个英雄人物,也要被逆向淘汰机制给淘汰掉。

可怜李牧,一生英雄盖世,结局却是以叛国罪被收缴兵符。《史记》上说:“李牧不受命,赵使人微(秘密)捕得李牧,斩之。”

李牧抗命,显然是知道赵国的国运系于自己一身,一放手,赵国就完了。可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不这么想。

李牧糊里糊涂地死了,秦国就这样如愿换掉了赵军的主帅。王翦便不再客气,率军铺天盖地杀向邯郸。新换上去的赵军主将完全不能抵挡,军队一触即溃,赵葱被杀,颜聚被俘。不到三个月,秦军即拿下邯郸,荡平了赵国全境。

赵王迁,当然也就成了秦军的俘虏。

王翦大功告成,在派使者向咸阳报捷时,顺带请求北攻燕国,可是嬴政让他慢一点儿。

32岁的秦国君王,要亲自到童年时代的故城去看看。

猎猎王旗,辚辚战车,簇拥着嬴政踏上了邯郸故地。

在城郊,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赵王迁跪在阶前,头顶降书。

嬴政轻蔑地看了看,饶恕了这个“兄弟之国”的可怜虫。赵王迁后来被流放到蜀地房陵,居一石室之中,终日惆怅,不久就满怀忧愤而死。

司马迁极度鄙视这个亡国之君,在《史记》上特地注明一笔:“赵王迁,其母倡也”。如果翻译成现代汉语,意思就是说,这是个婊子养的。

在邯郸,不知嬴政勾起了心中什么样的回忆。他下令:凡是当年与他母亲家有仇的,全部坑杀。

这不是一个君王的报复,而是一个平民的复仇。

只可惜,母亲赵姬也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崩”掉了,没能享受到儿子复仇的快感。

漳水滔滔,看尽了这人世的沧桑。

嬴政在丛台之上,心里在算着一个最简单的算术:赵国灭亡,六国又倒掉了一个。

前太子嘉侥幸没被俘,与王室脱逃人员数百人,一路跑到了赵国北方边境的代地(今河北蔚县),收拢陆续逃来的赵人,自立为代王,依附于燕国。等到后来秦灭燕之后,顺便也就灭了微型的代国。太子嘉走投无路,自杀了。赵国的余脉,也断掉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不是一句虚话。

就在秦军横扫赵国的疾风中,相邻的燕国也感到了瑟瑟寒意。

由秦来统一中原,是当时的历史大势,也是被后世史家所肯定的正面潮流,但是,潮流是潮流,有些逆潮流而动的人,也不见得是丑角。

看历史,不能只戴着一副眼镜看。

就在燕国危若累卵时,它的土地上,出了一个以血肉之躯抵抗强溱的英雄——燕太子丹。

燕太子丹年已40多岁了,倒有大半生的时间是在别国当人质。燕国势弱,需要不断跟强国结盟,太子就只有长期做人质的命。

燕太子丹早年在赵国做人质,在邯郸认识了比他小六、七岁的嬴政,两人是关系很好的玩伴。

如今时势易矣,邯郸歌女的儿子,应成了气吞万里如虎的秦国君王,也就成了燕太子丹的最大敌人。

此时的燕太子丹还是在做人质,就住在秦国首都咸阳。太子丹的父亲燕王喜,苟且偷安,胸无大志,燕国的灭亡看起来是迟早的事。太子丹忧心于国,曾经上书幼年伙伴嬴政,希望嬴政能放他回国。

嬴政当然忘不了邯郸旧友,但也忘不了秦国的最大利益,他答复太子丹说:“可,然须等到天雨粟、马生角!”

这话让太子丹明白了,友谊无用,利益第一。于是他在嬴政十五年的某一天,伪装癫狂,逃离了咸阳。

嬴政闻报,立即向全国各关塞发下了图形通缉令,捉拿太子丹。却不料,太子丹化装成乞丐,跟在一支送葬队伍后面,混出了函谷关。

太子丹回到了故国首都蓟(今北京市),他的父王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竟要求太子丹回到秦国去,向秦王赔罪。太子丹愤而搬出东宫,决心以个人身份纠集力量,抵抗强溱。

对他的行为,后世多有赞美之词,因为很符合“威武不能屈”的儒家传统,是以弱抗强的侠义行为。只是在上世纪70年代中的“批儒”运动中,一切观念都颠倒了,连环画中居然把这个人画成了小丑模样。

太子丹想干大事,就留意结交四方豪杰,他的老师给他推荐了一位布衣名士田光。

田光是一皓首匹夫,谋略深远,但他以自己是“老马”不堪重用为由,向太子丹推荐了一位卫国人,这就是千古留名的勇士荆轲。

田光在推荐之前,先卖了一个关子,要求看看太子丹已招纳到的勇士。太子丹就把勇士夏扶、宋意、秦舞阳等人一同请出。待勇士退下后,太子丹忙问田光印象如何?

田光微微一笑,说:“我看太子的这几个门客,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舞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我所认识的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太子丹惊喜道:“愿先生引见,得以结交荆卿,可乎?”

田光一口应承:“敬诺。”

太子丹送田光至门外,扶其登上马车,叮嘱道:“丹之计,先生所言,国之大事也,先生切勿泄于外人!”

田光猛然回首,意味深长地淡淡一笑,说:“好吧。”

老人要隆重推出的荆轲,先祖是齐国人,后迁居卫国。荆轲自幼喜欢读书、击剑,年长后周游四方,涉足魏赵。在榆次,与著名剑客盖夏切磋剑术,一度十分投缘,后来因一语不和,盖夏瞪了他一眼,他便不辞而别。但离开后,荆轲又念念不忘盖夏,认为盖夏是天下无二的高超剑客。

游历到燕国后,荆轲结识了田光和高渐离。那高渐离擅长击筑(形似筝,演奏时右手执竹尺击弦发音)。平日荆轲愿与高渐离厮混,一人击筑,一人就舞剑,间或引吭高歌。

两人又喜饮酒,喝到昏天黑地时,忽而大笑,忽而又为人生蹉跎而大哭。

田光到家,立刻将荆轲请来,开门见山就说:“我与你是好友,燕国无人不知。今日太子召见我,他只知我盛年之名,不知我已老迈不堪。蒙太子不弃,嘱托我道:‘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勇士。’我素与你友善,便将你荐于太子,你就追随太子去吧。”

荆轲慨然应允。

田光又说:“年长者行事,不能使人生疑。今太子叮嘱我道:‘丹之计,先生所言,国之大事也,先生切勿泄于外人!’此乃太子疑我也。大丈夫行事而使人疑之,就不是有节之大侠也!”

言毕,田老爷子猛地拔出佩剑,高声呼道:“愿荆卿立即去见太子,就说田光已死,绝无泄露!”就在呼喊的同时,他举剑刎颈,血喷如柱。

荆轲惊诧万分,欲夺其剑,但为时已晚。

漫漫岁月,只在春秋战国才有这样的豪侠。一代英烈,就用这样极端的行为,激励荆轲赶快去助太子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