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惨烈无比】(1/1)

公元前655年,穆公五年,春二月十四。

这一日早朝时间已过,大郑宫的上朝钟又响做一团。文武大臣各个神色紧张,一路赶往朝堂。

稍停,穆公坐朝,环视四周。“众位爱卿,前方急报,称翟戎大举犯境。前一次蛮子遣使挑衅,孤已不追究。这次孤势必要亲自领兵迎敌,以显秦国国威!”

大司马公孙枝出班奏道:“君上万金之躯,不可轻动。臣蒙君恩已久,无以回报。今日蛮夷寇边,臣愿领兵迎敌。”

穆公点点头,道:“司马大人既愿前往,孤便令尔率一军人马,战车三百乘。”

“臣领旨。”

穆公又说:“司马大人将兵,想以何人为先锋?”

说话间,武将队伍后排闪出一人。“君父,儿臣愿为先锋!”说话的正是嬴槊。嬴槊今年十三岁,本不该上朝。他一定是听说边关起了战事,故而悄悄跟随众臣上殿听旨。

穆公早就看见躲在武臣队伍末尾的嬴槊。知子莫若父,他提及先锋一事,正是有心提携其子。

这时,宣公的嬴敖也闪身而出。“君上,嬴槊公子从未将兵,此次远征又路途遥远恐怕难堪大任。臣只消领本部一千兵卒为前部先锋,为君上分忧!”

嬴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皮肤黝黑,相貌堂堂。此人是宣公的嫡长子嬴敖,今年三十上下。嬴敖生于曾祖父武公十三年,由于他天生神力,从小便得到祖父的喜爱。父亲宣公继位后,年仅十三岁的嬴敖就随着军队出征作战。十四岁,秦、晋大战于河阳,嬴敖率本部千人冲杀在队伍的最前面,虽然胳膊上中了两箭,却并不退缩。秦军收兵回营时,嬴敖的腰际更是悬了两颗晋军千夫长的人头。宣公当时唤嬴敖为“勇儿”。反观穆公,也将将保住本部兵马。自此,嬴敖在军中战功卓著,声望颇隆。宣公十二年,二十一岁的嬴敖静静地等待大位传给自己的一刻。可是,宣公在病榻上握着兄弟成公的手,要他勤勉于内,使秦国日益强盛。那一刻,嬴敖痴痴地跪在病榻前,久久没有缓过神来。那一刻,他竟忘了这是在父亲的葬礼上。

成公在位四年,嬴敖仍然战功彪炳。但他逐渐感受到来自其三叔嬴任好的压力。后者不再出于军营,而是进入成公的帷幕,参与国之政务。朝中大臣也渐渐以嬴任好为核心,俨然他就是下一任秦侯。果不其然,成公仅在位四年便撒手人寰,当嬴敖的几位堂兄弟暗中为秦侯之位较劲时,成公却将秦侯之位交到三叔嬴任好的手中。

一晃又是五年,嬴敖对秦穆公的怨气越积越深。但大位不得撼动,他唯有将怨气撒在秦侯的子嗣身上。

嬴槊急了,抢上一步。“君父,儿臣愿领兵五百!”

“君上!”

“君父!”

“二子皆秦国栋梁,不消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嬴槊初次上阵,正好是个历练,可为一路先锋,逢山开路,遇河开桥。嬴敖为二路先锋,接应嬴槊。二子务必听从大司马调拨,不可造次。”

二人不敢再争,随公孙枝退了下去。

公孙枝在雍城点齐二百乘战车、一万军卒及粮草辎重。嬴槊、嬴敖各带五百军卒,五十乘战车先期向战场进发。沿途,二将又从附近州府各调七百军卒听用。

单说嬴槊虽然每日研读兵书战策,可带兵上阵却是头一遭。因此一路之上,他比任何人都要兴奋。每日,他都早早起身,催促军卒迅速赶路。到了晚上,他又亲自带队检查各营盘的安全。遇到高山、河流,他也亲自督阵监造路桥。

不一日,秦国先锋营来到边境。远处,翟国军队将秦国的城池围得水泄不通。然而奇怪地是,翟国并不急于攻城,似乎专等秦国援军到来。嬴槊大军在十里外下寨。大军刚刚站稳脚跟,小将军就想上阵交锋。身边副将进言,称主将未到,不得私自开兵。嬴槊口中答应,心里却奇痒难耐。

又过几日,嬴敖在嬴槊队伍后方下寨。两位将军虽然结有私怨,可在人前却极为客气。嬴槊在沙盘上备述了翟国军队布防的情况。嬴敖听他将敌情说得头头是道,也有些佩服。

正说着,忽然有军卒来报,说翟国先锋在阵前挑战。嬴槊大喜过望,起身抱着头盔就往外走。嬴敖一把拦住他,道:“主将未到,不可私自开兵,否则将按军法处置。”

嬴槊冷笑道:“将军不让我去,是怕我抢你的功劳吗?”说完,他一把推开嬴敖,出了营盘。帐外,嬴槊跳上战车,检点完毕,下令全军出列。嬴敖见劝不住,只得回自己的营寨准备去了。

战场上,翟国大将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军队一字排开,好不威武。这员大将是吾离戎主手下先锋阿合虎,在翟国以勇力著称。

嬴槊上前几步,按中原礼仪通了姓名。阿合虎是化外之人,怎识中原礼仪。他见敌将已经上阵,便催马冲了过来。嬴槊不慌不忙,命军卒擂鼓,自己则提起长槊迎了上去。嬴槊虽然只有十三岁,个子仅到阿合虎的胸口;但他却似初生牛犊一般,丝毫不显畏惧。槊、锤于阵中相交,斗得好不热闹。

才斗了十个回合,阿合虎突然虚晃一锤,拨马向侧方林中败去。嬴槊一心求胜,怎肯放过他。只听嬴敖大吼一声,紧追不舍。才追到树林口,阿合虎忽然放慢了速度。嬴槊不知是计,催促御者再紧追几步。将近够着,嬴槊举起长槊向前刺去。可是,阿合虎仿佛后脑生了双眼睛。他突然拨转马头,用尽全身力气,照着嬴槊的头顶就是一锤。嬴槊不曾提防,匆忙抬槊格挡。可是,长槊才抬到齐眉的位子,铁锤已至。只听“咔嚓”一声,长槊断成两节。所幸铁锤偏斜了几分,仅砸中马车。嬴槊惊出一身冷汗,大叫“不好”。幸亏御者眼疾手快,在嬴槊不知所措时已经催动马匹朝本方大营跑去。

如今轮到阿合虎在后紧追不舍。只见他高高挥舞铁锤,口中嗷嗷怪叫。嬴槊毕竟只是个孩子,经此变故,早就乱了分寸。御者一边驾车,一边回头张望。他见阿合虎就快赶上,慌忙说:“请将军赐他一箭。”

嬴槊幡然醒悟,他略定心神,张弓搭箭,翻身照着阿合虎的面门就是一箭。由于两人距离不远,且这一箭射得突然,等眼前一道寒光时,这支箭已稳稳地插在阿合虎的盔帽上。阿合虎惊出一声冷汗,他怕嬴槊再放箭,赶紧勒住马匹,任其远去。

嬴槊死里逃生,一路败回本阵。可是,本方军阵早就乱作一团。原来,就在阿合虎引嬴槊离开战场时,蛮军突然冲杀上前。秦军先锋营因无人指挥,根本抵挡不住。不出半刻时间,秦军已溃散而逃。蛮兵一鼓作气,冲透先锋营,径直朝二路先锋营掩杀过去。亏得嬴敖加强弓弩,射住阵脚,才免却一场大败。饶是如此,嬴敖还是退兵五里扎下营寨,收拾残兵,专等公孙枝到来。

不多时,嬴槊垂头丧气地回到军营。军卒向内通报,嬴敖亲自出来迎接。嬴槊涨红着脸,不敢正眼看着嬴敖。谁知嬴敖并不动怒,只是一味地安慰他。余下的几日,阿合虎再要讨战,秦国也是闭门不战。

这一日太阳西落,公孙枝大军抵达前线。大军在二路先锋营后下寨。嬴敖、嬴槊各带本部副将前来参见。待众将进帐,公孙枝突然发作,喝道:““大胆嬴槊,本帅未到,就私自开兵。且首站不利,折了好多人马。军正官,与我将他拖出去斩了!”

几名军卒一拥而上,将嬴槊绳捆索绑,推出大帐。嬴槊自知理亏,也不申辩,只是紧闭着双眼,任凭处置。众将纷纷出列求情:“大帅,小将军虽私自开兵,但主帅刚到,就先斩先锋,于军不利。望大帅开恩。”

公孙枝本不欲杀了嬴槊,有众人求情,他便做个顺水人情,道:“看在众位将军求情的份上,吾且不斩他。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军正官,将嬴槊拖出去,重责军棍三十。”帐外很快传来军棍拍打之声。三十记军棍完毕,军卒架着带伤的嬴槊进帐,嬴槊紧咬牙关,忍痛谢过不杀之恩。公孙枝命他回寝帐歇息,又命军医官为他疗伤。

嬴槊退下后,公孙枝对众将说:“两军未正式开战,我军便折了一阵,士气大挫。本将军欲在今晚劫营,希望一战成功。”公孙枝与众将约定今日早早休息,夜间丑时一刻发兵。

丑时一刻,公孙枝整点停当,亲率战车二百乘,步兵五千,悄无声息地朝出了营门。在夜幕的掩护下,一队人马如一条巨蟒,蜿蜒行进。眼前,翟戎的营寨一片寂静,只有几团火堆在风中晃动。营门口,隐约站着两个放哨的蛮子,歪斜地靠着营门。

将近敌营,公孙枝突然大吼一声,命令全军冲锋。一声令下,军卒们各个点亮手中火把,如排山倒海一般冲杀过去。顿时,旷野上喊杀声一片。秦军顺利冲入翟戎营寨,军卒们将火把扔向翟戎的帐篷。刹那间,火光冲天,好不灿烂。

公孙枝的战车刚进入营盘,就见嬴敖折返回来,神色慌张地说:“将军,翟戎营中空无一人,我们中计了!”

话音未落,营寨外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声。紧接着,喊杀声从四方铺天盖地地倾斜下来。公孙枝知道中计,慌忙命令全军后撤。但此时军队早已乱作一团,根本听不见他的喊声。营盘内,秦军士兵相互践踏;营盘外,逃出去的士兵则遭到戎兵格杀。一时间,哭声震天,惨烈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