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甥俩第一次无话可说,远远地看着曾副将被执行鞭刑,仿佛路人在欣赏着鞭子与皮肉单调的接触声,以及偶尔传来的隐约的闷哼。

虞廷学放弃了从中调和,铁面无私,只会让秦恪与天擎关的将士离心,觉得秦恪为了一介女子无视兄弟浴血的战友情。

秦恪也明白,大舅父正式表明了立场,从此不会再护着他。

何必呢!

民间不是有句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难道天猫扶持了弟弟,自己就不认这个舅家了?

秦恪自嘲地一笑,老岭那边,看来得放弃了。

罢了,那里开采多年,大舅父想要,给他就是。

只此一次。

半真半假地执行完,曾副将被兵士扶着走过来:“末将谢大将军,谢燕王教导!”

抬眼间,那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秦恪说不出“没关系”三个字,面无表情地一拱手,带着人大步离开。

“你呀,收收心吧。她们你也见过的,为什么还会犯这样的错?”

“大将军,您也知道,末将一向粗心,除了在战事上精心,其他,吃的玩的,哪样不是随心而为?吃了这个亏,末将今后一定不会再轻举妄动,一定不会。游公子那里……”

“先让大夫去疗伤,顺便让游家过几日拿钱取人。无论怎样,他的错是抹杀不了的,没问罪算我们最大的诚意了。”

“是,末将立即让人去送信。哎哟,痛。”

此刻曾副将光着膀子,后背火辣辣的,相比战场上受的伤不算什么,可在虞大将军跟前,必须搏个同情。

“让军医给你上药。这个燕王,刚获封就如此无情,真是替他担忧。”

“大将军,当年您想与东宫做亲,后来没成,会不会那时候燕王就知道自己会得到赐封?”

“若是那样,他就该娶高门贵女才是。”

“他与燕王妃勾搭多年,呵呵。对了,会不会燕王友情,却被人给控制了?要不要干脆……侯府不能乱动,可侯府庶房,那算得什么?她爹蹦跶多年,不过四品,或许这辈子就到头了。”

“好歹是王妃,怎么动?乱动也会被问罪的。”

“她自己求死呢?这样的话,很多事都好说啊。就是今后的燕王妃也不必为难,一个无子将她贬为侧室,续弦为原配,还不用执妾礼,好事,好事。”

暂时不能动燕王,那就动燕王妃,这口恶气不出,寝食难安。

秦恪回了府,下了一系列的命令,又与吉翁他们商议到半夜,才回房歇息。

宝昕一直在等他,原本想与他分享自己习练催眠之术的成果,没想到秦恪一直不回,她暗暗着急,怀疑今日的事是不是给秦恪带来了麻烦。

可是,明明很占理的事,怎么就演变成了后来那样?

难道仅仅因为游家与军中有钱财来往,所以,军中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的靠山吗?不问青红皂白,只问是否出钱?

那父女俩匆匆道谢后迅速离开,姑娘悄悄跟宝昕说了几句,意思是他们会尽快离开天擎关,过几年再回来。谁能想到那纨绔公子有军中的将领做后台,惹不起,还得防着他们事后找麻烦。

明明是被欺负的一方,因为无权,就要离乡背井只求保命?

宝昕胸口的怒火越烧越旺,灌下一壶凉白开,才平静下来。

嫁了人,反而不如做姑娘时自在,怎么这么憋屈呢!

胡思乱想一阵,渐渐迷糊过去。

熟悉的温热胸膛靠过来,她嘟囔着偎进去,脑袋如同毛茸茸的动物般在秦恪胸前拱了拱,找到舒适的位置,睡了过去。

秦恪失笑,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吉翁他们说得对,石柱坪得放弃。

焰火张的事大舅父还不知道,火器自己这半年只装备了百人,原本打算替大舅父配一些,现在看来用不着了。

军队不能放弃,必须壮大,现在养得起,战火,他从未想过由自己去引燃。若将来真的安稳了,会放将士们过自己的日子的。

天明,宝昕醒来,身边已经空空的,那个位置凉了。

宝昕闷闷不乐,用了早膳到园子里散心,发现吉翁在园子里作画。

“先生雅兴,可用了早膳?”

吉翁呵呵一笑,行礼:“晨间景致与午间、晚间不一样,留下此刻美景,今后可以慢慢欣赏。”

宝昕慢慢收了笑,轻拢衣袖:“先生,无论晨景、还是晚景,在我们看来,都一样美不胜收,不必去回忆,我会殿下一直走下去。”

“殿下现在很艰难。”

“他从未顺畅过,无论顺境逆境,我都支持他,陪伴他。”

“呵呵。”

宝昕赶到醉无归,前所未有地急切,希望能尽快学会催眠之术,她需要依佧的帮助。

依佧今日过来,不过是被孩子吵得头疼,在带孩子一事上,她的耐心不多。

“这种事,不是急于求成能行的。你算是很快的了,当年我学这个,还熬了近两年呢。当然,那也是我年纪小,理解不够透彻。”

宝昕很安慰,这就是说,她比依佧还有天分?嗯,单指习练催眠之术上。

她好奇地问依佧:“你说的年纪小,指多大呢?”

依佧比她大十岁,想来她所谓的年纪小,怎么也是近二十的时候。

“嗯,我想想,四岁,还是五岁来着?三岁开始习练催眠之术,对,五岁才成。”

宝昕的头砸在柜台上,还让不让人活啊?刚有点成就感。

算了,普通人跟巫女比,纯粹是活得不耐烦!

“我昨日催眠那个长随成功了,是不是不用再催眠小猫小狗?”

依佧当然发现了,点点头:“明日开始,你去催眠马匹。别小瞧它们,可聪明了,若是拿下它们,就能拿下比你夫君稍次的人。加油!”

宝昕无语,不想跟她说话,坐到凳子上犯愁。

“怎么了?还为昨天的事不高兴?”

宝昕摇头:“好像给阿摩哥哥添麻烦了。”

依佧推她一把:“你傻啊,自家媳妇儿被人调戏还不出头,那是男人吗?他绝对不会嫌你添麻烦,真的。”

“可是我……”

“你已经是他的妻子,万事不能退缩,也不要做他身后的女人,要与他并肩作战。外祖母说过,等我三十嫁人,绝不能傻傻地站在男人身后无私奉献,要与他并肩,共担风险,共享荣光。”

“外祖母是个奇人。依佧,我好羡慕你哦,我外祖母好不容易出现一次,没什么慈爱的表现,只是大方地扔了百万巨资给我,呵呵。”

“你也别期望所有人都爱你,你有疼爱你们的爹娘,有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知足吧。我那些哥哥,只算计着怎么强大,躲开将来被窝奴役的结果,哼,我还不稀罕呢。”

“你有我。”

“对啊。我也奇怪了,我比你打这么多,你从不叫我姐姐诶。”

“叫依佧不好吗?唯一哦。”

“也对。好无聊的日子,我想着能去深山寻宝就好了。半年就回,如何?我要把那两处矿藏给你们。这么多地方,哪能这么少的金银矿?打死我都不信。”

“别,千万别,叶统领来了,不得气死?等等再说。”

转眼进入五月,西北又干又热,宝昕把邱先生请了过来。

“邱先生今日可好?五娘开看过你没有?言明大哥成家了吧?”

邱先生满意地点头,上个月他把童妈妈娶进了门,好歹两人临老有个伴不是。

“全托王妃的福,叶统领很照顾言明,亲事也是叶统领出面保的媒,媳妇儿很是知书达礼,谢谢。”

宝昕不能去喝喜酒,但是托人送了礼的,也收到了回礼。

“很快啊,邱先生就能抱孙子了。前些日子让你联系王管事帮忙大量买地的事,可有眉目了?我需要产粮高的上等地哦。”

“是,已经买了几千亩,按王妃所说,让不同的人做地契的主人,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那就好。”

宝昕也是未雨绸缪,她相信秦恪不会翻了他秦氏的王朝,但是,万一别人要动他呢?粮草先行的道理,宝昕还是知道的。

她留下那么多的压箱银子也没用,买了地有出息,就是卖,上等地也不愁卖。

再者,等她的地全部弄好,十几万人的粮食都由她出,比秦恪派人掩饰身份各处采购贮存要好得多,还能避免粮食的各种损失。

“宋端方好些日子没消息了。”

“他啊,去了淳化开分店。丹雅城木雕店生意太好,都是去过京城知道三宜佳的人,淳化最大,宋端方想着您给了他寻找分店地址的权利,他便定了淳化。何况,他岳家也是淳化的小商家,正好便宜他。”

宋端方有什么小心思,从不隐藏遮掩,对宝昕忠心可嘉,宝昕也信他。

“难为他,当年没收错人。”

当年雪灾收下的小宋、彭信、邱先生,都是最忠心的,而且对宝昕助力甚大。

“好久没见五娘,倒是想她了。她为什么不到天擎关呢?”

邱先生顿了顿,无奈叹气:“她说虞家与你们起了嫌隙,她不耐烦看他们的嘴脸,也不耐烦应付虞雯,所以只在丹雅走动几次。虞家可是王爷舅家,怎么能……”

宝昕摇头:“无碍,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说起来,也是我连累了王爷,当年王爷若是不拒绝虞家结亲的提议,他们也不会对我们这么大的意见。还是因我家世不显人人想欺。”

邱先生半晌无语,王妃这样的善心人就该得到最好的归宿。

“王妃,无论如何,我们永远站在王妃这边。哦,肖玉莲她们顶下了隔壁的店铺,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

“她们很用心。你们在丹雅城要低调些,如今与虞家关系僵了,说不定生意上会被为难。当然,他们也没空插究竟哪些是我的生意。当务之急,把买地的事情安排好。王管事太忙,还要京城绥博两边跑,必要时你接手,我相信你。”

“王妃放心。”

宝昕与秦恪各自忙碌,等宝昕回神,发现竟然有十来天没与秦恪一起吃过饭了。

就这么忙?

下午宝昕好好地睡了一觉,晚上一直不睡,就等着秦恪回来,她要跟他说说话。

下午睡足了,宝昕精神很好,还让值夜的青湖、青袖将酒菜温着,反正她晚上也没怎么吃东西。

子时,秦恪匆匆归来,头发还湿淋淋的,一看就是已经沐浴过了。

一进屋,看着屋子里的满室灯火,秦恪愣了愣,笑道:“怎么还没睡?有事找我?”

宝昕招手,一起坐在榻上,小炕桌摆了几样精致菜肴,以及一壶百花酿。

“阿摩哥哥,我想跟你喝几杯。”

秦恪盘膝而坐,接过筷子:“正好有些饿了。”

两人喝了几杯,放下杯子说话。

“王爷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事?”

秦恪蹙眉,勾唇:“还好。”

握住宝昕的手:“你不安了?我不是故意不陪你,而是……”

“王爷,我希望分担,而不是时时陪伴。”

“你知道,我与大舅父的关系,石柱坪那边他是知道的,所以,得花费些时间把那里处理掉,还有一些可能知道蛛丝马迹的人,想办法调配得远些。经过查探,尚无外人知道我那十几万的兵勇。”

宝昕下榻,打开妆台的盒子,拿出银票,转身递给秦恪。

“这些银子,应该够用一阵。一次买够需要的东西,不能因为钱不凑手分次去买,然后被人发现踪迹。不要跟我见外,我们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家不能散,它不仅要庇护他们夫妻,将来还要庇护他们的孩子。

秦恪私设军队,的确投入很大,没再拒绝,接过银票:“我们必然不会被欺负。”

这日,难得的大雨,秦恪与吉翁在书房说话。

“江侍郎居然送信与你,何时殿下与他如此好了?”

江云接隔三岔五传递消息,比秦恪他们留在京城的人所传消息更真实具体。

江云接在江阁老的大力扶持下,再加上他才学了得,容貌风流,皇帝很欣赏他,常常伴驾,升官很快,一来二去,上个月居然升任吏部左侍郎,成为最年轻的正三品官。

秦恪知道,江云接自己绝对也很努力,很钻营,他的目的秦恪也明白,呵呵一笑罢了。

“他每次递来的消息,经查证,都是真实的,我们可以信任他。”

一步步地安排布置,给自己这个家一个最强大的防护,让人不再敢欺,让宝昕不再觉得不安。

这就是秦恪一直在努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