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房子都这样了,还能住人吗?”
允知还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破败的屋子,院子里积雪未扫,也无烟火气,这样还有人住?
宝昕心很酸,图师傅手艺出众,却是落到这般境地,又是有些岁数的人了,可怎么过?
“你们找谁?”
破败的屋子墙壁后面转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因为瘦,两眼大大的,嘴唇干裂发白,哆嗦着,警惕着。
允知短暂地惊讶过后,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小弟弟,你们家都这样,怎么还没离开?就算到庙子里借宿,也比这里受冻强。”
“爹爹病了,祖母也病了,祖父让我照顾好他们,他去卖些东西,我们就去住客栈。雪大山路不好走,祖父去打探过,同兴寺紧闭寺门,不接纳受灾的人。”
宝玥拿了一盒子点心过去:“小弟弟叫什么?这点心姐姐送你吃。”
“祖母叫我山娃。”山娃怯怯地打量他们,两眼亮晶晶的,看得出来很高兴有人前来。
“很好听啊,长大了一定如山一般高壮。你冷不冷?香芸,你去看看,成衣铺子的棉衣棉被拿来没?”
山娃看了宝昕一眼,有些无措,为什么这个女娃看起来比她还小,做起事来却跟大人一般?
泰永、泰学同去,没一会儿带来两床棉被和几件棉衣:“粮食还没到。”
“山娃,我们给你家送东西,你愿意让我们进去吗?”
山娃的一张小脸涨红了,看起来非常清俊:“真的给我家吗?真的属于我们了吗?”
“当然,你看哥哥姐姐是骗子吗?”
“不是。”山娃大声嚷嚷着,清脆的声音在小院里回荡:“祖母,爹爹,有好心的哥哥姐姐给我们送东西来了。”
宝玥拽了在一旁眼泪汪汪的云绡:“去车上拿些糕点,他们这老老小小的,垫一垫。”
山娃牵着允知的手,一行人转到墙壁这边,却看见土炕上病恹恹地躺在雪中的两人。
山娃扭着手指:“我刚才把炕上的雪清扫过,怎么又积上了?”
“唉,造孽哟。”金妈妈安排着,让人扫了积雪换了被褥,又从车上拿下油布,在屋子里搭了简易的篷子,买了炭点上炉子烧上开水,纵是半露天,却也暖和许多。
山娃的祖母昏昏沉沉地醒来:“哎哟,这是菩萨救苦救难啊,大妹子,谢谢了。”
眼角滑下浑浊的泪,看山娃穿上一件不合身的长袄子,不由笑了:“年纪大了,一场大雪都支撑不起,唉。”
金妈妈安抚她:“会好的。”
“祖母,这是姐姐送来的点心。”
“山娃吃,要谢过哥哥姐姐哦。”
“嗯嗯,谢过了的。”
山娃打开点心盒子,捏了一块儿喂祖母,金妈妈怕她噎着,拿装开水的碗在雪堆里过凉,凑到她嘴边:“喝点水,太干了。”
金妈妈看山娃祖母吃相并不粗鲁,觉得他们也曾经富贵。
“真好,谢谢大妹子,这水喝下去啊,就像久旱的禾苗饮了水。山娃,去给你爹爹喂些水。”
“爹爹还没醒。”
泰永上前,轻轻扶起山娃爹爹,山娃将水凑近他爹爹唇边,他爹竟然喝了一些。
“唉,我们祖籍江南,山娃爹几年前进京赶考,没想到遇到贼人,受伤严重,昏迷不醒,贼人也不见踪迹。好药好参不断才保住命,今年年中终于苏醒了,只是睡的时候比醒着多,也说不了话。”
金妈妈宽慰地拍拍她:“那你要快些好起来,孩子小,没人照应可不成。孩子娘呢?”
“我们落魄,曾在山坳寄居,孩子娘受不得苦,生下孩子在山坳,没坐月就离开了。算了,是我们图家对不住她。”
“真是图师傅家?图师傅呢?”
宝昕走上前,看着图太太道:“我就是来找图师傅的。”
“呃……”图太太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女娃娃是观音座下的女童吧?模样俊,声音清泠,不知姑娘寻我们当家的做甚?”
“当日买了图师傅的木雕,知道你们住这里,下大雪了,特意过来看看。”
图太太微微沉吟,恍然:“哦,你就是夜市上买木雕的姑娘。我们当家的回来直夸你有眼光,还骂山娃,明明大些,却不如你伶俐呢。”
听见因为自己害山娃挨骂,宝昕有些不好意思:“山娃多大了?”
“六岁了,就是太瘦,看起来小。”
“哦。他挺聪明挺懂事的,将来一定有出息。”看大家一脸好笑地看着,宝昕嘟嘟嘴:“这里没法住了,你们如何打算?”
“官衙来人看过,说是上报后会救助我们。”
“一层层上报,一家子冻着饿着等着?”
图太太忍不住捂脸哭:“江南的产业全卖掉了,都是为了这个倒霉运的儿子啊!就这么一个儿子,能怎样?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宁宝昕自己合计了一番,拉着金妈妈到一边:“娘亲外城有没有陪嫁的宅子?小些的。”
“外城没有,内城倒有一处小院子,就在宜居巷,周围都是衙门里的人居家,很安全。一明两暗,当初只想拿来存放东西的。”
“那……让他们暂时借住可以吗?图师傅的手艺很好的”
“不用回禀少夫人?”
“先让他们搬过去,我回家自己跟娘说。”
“听姑娘的。姑娘莫非想用图师傅?”
宝昕笑了笑,没说话,她才不说想做生意呢。
“图太太,等图师傅回来,你们商量一下,给你们挪个地方,在内城,小院子,一则避风雪,二则利于病人修养。要不先留个几十两银子应急,晚些时候再来听消息?”
图太太很是激动,可是她不能随便做主:“几十两银子?哎哟,说实在话,若不是儿子这病耗钱,我们一家子一年吃用也不过十来两,庄户人家一年五两就够了,八两十两都能娶媳妇了。”
宝昕本来就不懂民生,不知稼穑,从未想过月例银子会是一家子一年的嚼用?
怎么可能?
看着宝昕圆溜溜不敢置信的模样,图太太笑了,精神好了许多:“姑娘还小,不懂也很正常,就像我们去庄子里不懂四时五谷一般。庄子里很多人一辈子就没见过整块的银子,只知道攒铜钱。”
宝昕傻了:月例十两,娘亲每年还给他们每人存两千两,算起来,七房很有钱啊。
十年就是两万两,那么……
或许,前世她的牺牲本来就护不住姐妹兄弟,只因为,财帛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