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水准算是相当高了。

首先他将无法辩驳的实际情况摆出来,天下的财富确实正在源源不绝地流入公爵领。然后他提出所谓的君臣相处之道,这是说明君主不能放任臣子,以免臣子有了反叛的力量,陷入不忠不义的境地。

这是个相当难以应对的话题。照这个道理来说,作为君主的国王应该剥削臣子,以免臣子掌握过大的力量之后,产生不该有的想法。而臣子对此则该甘之若饴,要理解君主这是一片苦心,是全了君臣之义。

但是他们不知道,公爵领和国王之间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从属关系了啊……

拉莱耶刚站到议事厅门口,就有人通传说教会使者驾到。议事厅里暂时停下了讨论,刚才站在中间对国王进言的人退到一旁坐下。拉莱耶看了他一眼,这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瘦削的身材,忧国忧民的皱纹和仿佛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老年斑,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顽固的保守派。

坐在王座上的阿尔弗雷德几步就跳下来,拉着拉莱耶的手:“您怎么来了?列位请看!我国乃是真神眷顾!这位……”

拉莱耶赶紧拍拍阿尔弗雷德的手背。他没兴趣在宫廷这里和这群中世纪的贵族们装神弄鬼,坐实所谓的神位。

阿尔弗雷德一愣,口风立转:“这位教会的使者给我们带来了福音!”

他将拉莱耶带到自己的王座旁,让人又准备了一张椅子,和他并肩坐下。这样高规格对待教会的人,实属初次。在议事厅里坐着的人们忍不住就是一阵交头接耳。

拉莱耶环顾左右:“宰相呢?”

国王阿尔弗雷德说:“今天的话题和宰相有所关联,所以他避嫌了。”

“什么话题?”

国王笑了笑:“弹劾公爵领以及新任教会圣女。”

拉莱耶不满地看了国王一眼:“至少应该有教会的人出席吧?”

“这可不能怪我,教皇那老头子滑溜得很,无论如何不想和宫廷扯上关系,没有派人来听证。”

“那既然我来了,将之前说的话题再重新说一遍吧。”拉莱耶一来就使了个坏,强硬地将他们的话题重启,让他们重头来过。

一鼓作气,再而衰。果然这群贵族们重新阐述他们的观点,就不免有点兴致缺缺了。

总结起来,他们的诉求主要如下:公爵领应该停止直接和地位低下的商人合作;公爵领应该将技术和产业分拆给国内其他贵族以平衡各个势力……

他们还提出,教会应该立刻剥夺爱丽丝大小姐的圣女身份,让她嫁入王室,成为国王的妾室。因为爱丽丝大小姐曾经被人退婚,所以身份不够成为正经的王妃。

总而言之,这群贵族的要求就是要像鬣狗一样将公爵领的产业分拆干净,然后把爱丽丝嫁入王室,干净利落地解决这个威胁。

嫁入王室啊……拉莱耶扭头瞟了眼,国王尴尬地苦笑着向他摊摊手。也就是因为正在正经议事,要不然阿尔弗雷德恨不得跳起来说自己是冤枉的,自己从来不希望爱丽丝进宫成为毫无自由的笼中雀。

贵族们是有恃无恐。他们认准了新任国君爱惜名声,不希望给自己沾上个暴君的名头。一旦在外面被传为暴君,对阿尔弗雷德未来施政有很大的阻碍。也就是说,在宫廷议事的时候,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针对公爵领大放厥词,国王是不可能因此降罪的。

这伙蠢货,国王不降罪,但是国王会记恨啊。真当国王是圣人啊?

拉莱耶咳嗽一声说:“关于诸位对教会的诉求,教会不予受理。圣女是神所眷顾的对象,圣女之敌即为神敌,剥夺教徒身份是理所当然,视行为的严重程度,说不定会成为教敌。教会虽然不会剥夺诸位的生命和财产,但是……大家可以仔细掂量一下。”

他转头向国王说:“今天在场的人员名单给我一份。”

贵族们完全没想到教会派来的人反应会这么强硬。按道理来说,他不是应该先回教会和高层商量商量吗?这一商量,不就给了贵族们操作的空间了吗?这样不论如何都能让事情有所转圜,最终在三方都获利的前提下结束这场纷争。

吃惊的贵族们面面相觑。在拉莱耶进来之前,侃侃而谈的老头正襟危坐地说:“这位小使者,我劝你仔细掂量一下。我能理解你年少高位,得意洋洋,但是要是太嚣张跋扈的话,可是会年少早夭的。你还是回教会和教皇猊下商量一下。你年纪小,见识短浅,我们也不为难你,不与你计较。教皇猊下自然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贵族们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一个个斜乜着眼睛瞟着拉莱耶,满意地点头微笑。国王一看这状况,也轮不到他说三道四了。他心里还有点感激拉莱耶。毕竟拉莱耶将矛盾的焦点拉到教会那边去了,由教会扛下了这一起风波。这样国王就能心安理得地隔岸观火,大不了最后再来收拾残局。

而这些贵族们呢,也乐得杀杀这个年幼的教会使者的威风,顺便也是给王室一个威慑。如果强行逼迫国君接受他们的诉求,不免会引起王室的反感,有教会的人在前面挡刀,真是再好不过。

拉莱耶笑起来:“也罢。陛下,你派个使者去教会找教皇陈述此事,看看他会如何决断。也免得说我伸手太长,干涉你们的内政。”

国王飞快地白了拉莱耶一眼:“有必要这么拐弯抹角吗?”

但他还是叫来了传令官,让他带着会议纪要去教会一趟,得到回复之后,尽快回来。

国王和拉莱耶在王座上一唱一和,贵族们才觉得事情好像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顺利。传令官已经出了门,要想将刚才说的话收回来也晚了。而且贵族与国君共治国家的传统已经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他们才不信教会会做什么过激的反应,最多是叫人来把这个年少轻狂的小使者召回去,好言抚慰而已。

啊啊,看样子这个俊俏的小使者还挺得教会重视的。哎呀,可惜了的,近几年怕是看不到他的身影了。等他长大了,再到他面前,把今天的事情当作嘲讽他的材料大肆取笑,想想就觉得惬意!

自从新教皇上任以来,这个教会越来越不得劲了,跟贵族也生分了许多。他们难道不明白,这个国家是靠大大小小的贵族撑起来的吗?离开了贵族,谁能玩得转?愚蠢!

下面的贵族们有的臆想连篇,有的小声谈笑……

虽说事情好像有点不太顺利,但他们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步调,刻意做出一副孤立国王与拉莱耶的场面。

而国王和拉莱耶却也乐得这群贵族不来烦他们,在王座上小声聊起来。

国王笑得有些促狭:“您知道这个座位一般是给王妃留的吗?”

拉莱耶看了看四周:“嗯,这么一想,确实是这样。”

“要不是你是男的,我还真想扶你为王妃呢!”

拉莱耶眨眨眼:“我不是男性啊。”

国王的微笑立刻僵住了:“哈?”

“但是我不会成为你的王妃的哦。”

“不是,等下!”国王扶着额头,窘迫地说:“不是,那只是开个玩笑……哈?”

“不过和我开玩笑的事情,我还挺喜欢的。就像朋友那样,对吧?”拉莱耶开心地笑起来。他身边没什么朋友,更没什么人会这样亲密地和他开玩笑。时空管理局不在的现在,他是真的感受到了一些孤独。

“呃……”国王还想说点什么,回来的传令官大声的通报把他从尴尬中救了回来。

“报告陛下!教皇猊下对所通告事实十分重视,也十分震惊,特意派遣最高枢机前来宣布教会向王室的通告!”

贵族们满意地点点头。最高枢机来宣旨,这个面子给得算是相当足了。即使教会现在与贵族有所隔阂,但是教皇猊下还是很会做人的嘛!

最高枢机居然就是那个劝教皇出题简单点的那个老头。看样子是因为做出了正确的建议,阶级提升了不少啊。枢机先是朝着国王和拉莱耶各行一礼,退后几步,站在议事厅的中心,颤抖的双手抽出一张仪式感极强的卷轴。

这个世界早就普及了白纸,用卷轴的场合可不多见。

枢机把眼镜挂在鼻梁上,小心地拉开卷轴:“神的仆人向神眷之国王陛下致敬,听闻宫廷有对我教供奉的神明以及圣女进行诽谤、污蔑的人物,实在令人痛心。幸好国王陛下及时告知我教,才不至于铸成大错。

根据国王陛下传达给我教的名单显示,以下诸人连同其亲属、妻族、姻亲,即日起开除教籍,直系亲属世代不得入教。除生命危险之外,教会一概不提供任何服务。”

枢机短短地读了这两段话,尴尬地向着国王笑了笑:“接下来就是我们教会列出的具体开除出教籍的名单,我就不念了。陛下,这就算是正式宣告了,您找人把它挂起来吧。”

国王依然是叫了那个传令官,将长长的卷轴展开,挂在议事厅的中央。

贵族们无一例外地在上面找到了自己和家人的名字,震惊得张口结舌,甚至想上去揪着枢机质问。

“肃静!”国王一拍扶手站起身来:“王国爵位不可赐予教会除籍之人!凡是名单上有名者,皆剥夺爵位、封地、财产,贬为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