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缺没有回答,只是转首看着他,正色说道:“这次计划若是出了疏忽,不但我们会陷入死局,就连刚从魔族虎口逃生的人也会再次陷入危险之中。所以,我不希望这次计划出任务的纰漏。”

姬云屏有一刻的怔然,眉头微微一拧,说道:“这不可能,我相信无欢是个好孩子,你没看见他为了救奉圣的百姓奋力拼杀魔族妖孽吗?虽然他并不是在我身边长大,但我相信,我和兰华的孩子,定会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是想到姬无欢这两日对他竟有些异常的冷漠眼神,心里渐渐浮起了一丝不安。难道无欢,心里还惦记着帝尊的位置?

月无缺看他神情沉凝,似是陷入了深思,也不打扰他,如今他们进行的是另一场危机四伏的战争,他必须要好好想想。

待姬云屏借故匆匆离开之后,风倾夜不知何时来到月无缺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淡淡说道:“昨晚,我发现姬无欢在帝宫的地下密室招集了许多帝宫死士,似乎在密谋什么。这个人,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月无缺看了他一眼,点头笑道:“这是自然,我抢了原本属于他的帝尊之位,以他的心高气傲,定然会心中不服,想办法夺回。他的确是个人才,只可惜,心胸太狭窄了些,难当大任。”

顿了顿,她又问道:“叶子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风倾夜目光中浮现出一丝冷然的嘲意,说道:“叶子岚为防咱们寻求外援,早已命人严密封住了整个奉圣城的出口。这次我倒是小瞧了他,因为他带来的那些将领中,竟然有一人极善布兵阵法,如今整个奉圣城已被阵法困住,可以说是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原来他昨日与月无缺商量之后,便悄悄出城,潜入玄宗的大军之中,刺探消叶子岚的出兵计划。

月无缺不知自哪摸出一把折扇,轻轻摇了摇,悠然叹道:“看来他是自信满满,想来个瓮中捉鳖。可是,又有谁知道,这鳖是他们,还是咱们呢。”

风倾夜看着她得知这个消失后依然镇定自若的模样,漆黑若古井的浮中不由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她这副自信从容的模样,特别的吸引人。

过了一会儿,月无缺又问道:“你可听清楚了他们会何时动手。”

风倾夜道:“今夜子时,便会有一批士兵悄悄潜进来,潜伏于城内重要位置,待明日你加冕帝尊之时,便会全力出击。”

月无缺点点头,她忽然朝楼道边扫了一眼,眸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对风倾夜眨了眨眼睛,故意说道:“明日可是我月无缺荣登大宝的好日子,他们倒敢来犯个试试。今晚咱们便给他个下马威,将他们的先行军一网打尽,让他们瞧瞧咱们的厉害。”

风倾夜也早已瞧见那个偷听的人影,见月无缺如此一说,便十分配合道:“那是自然,一会儿我便去向那姬老王爷要五百精卫,晚上叫上月出情和颜月夭一起行动。”

两人又谋划了几句,才各自散去。等他们一走,那躲在楼道口偷听的人也悄然离去。森冷幽僻的暗室,两排烛火烈烈而焰,使这暗室显得更为神秘而诡谲。

“他们果真是这样计划的?”姬无欢坐于上首鎏金黑色软座上,气势威严地看着跪地回禀的暗卫,一双漆黑的眸子中折射出夺人的慑芒。

那暗卫恭恭敬敬地回道:“是的。”

“你可听清楚了,今晚月无缺会命月出情和那颜月夭领军?”姬无欢冷冷问道。

“是的。”

姬无欢勾唇,眸中露出一丝冷鸷的笑意:“本尊知道了,你下去吧,继续监视他们,有什么立即来向我密报。”

二更时分,夜幕低垂,夜空如洗,只余几颗淡星挂在遥远的天际。

奉圣城内寂静无声,仿佛城内所有人都已熟睡,只偶尔传来几声夜虫的低鸣。

城门之上,燃着一排火把,两个巡夜的士兵手执长枪,一边踱着步子,一边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睛打着哈欠。终于熬到了换班时间,两名瘦高侍卫手执长枪走了过来,其中一名对那两名士兵微笑道:“你们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那两名士兵一看,这名换班的士兵竟然是帝宫大内侍卫长姬城,少尊跟前的红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个子高高的侍卫,只是他一直低垂着头,看不清楚到底长得是何模样。立即吓得打了个激灵,齐齐在他面前立正,惊吓道:“姬,姬侍卫长好!”

姬城点点头,那两名士兵又觉得有些奇怪,以姬城帝宫大内侍卫长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城门值夜班的。此刻怎么会是他来接替值夜呢?

姬城瞧他们两人那副模样,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却假装不知,问道:“怎么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名士兵赶紧堆起笑脸,小心翼翼笑道:“没事,没事。小的只是好奇,今晚来接我们班的本该是胡五胡六两兄弟,怎么会是身份高贵的姬内侍卫长呢,这也太委屈您了。”

姬城敛去脸上笑意,正色道:“经过与魔族那惨烈一战,兄弟们死伤惨重,如今玄宗的十万大军又在城门外虎视眈眈,我姬城身为奉圣的军人,保家卫国乃是本份之事,而且少尊收到密报,今夜玄宗有可能会有动作,我姬城自当前来替少尊分忧。”

“姬侍卫长对奉圣对少尊果然是忠心耿耿,令属下等佩服不已。”两名士兵拱手向姬城行礼,趁机拍几句马屁。

姬城微笑应下,看着他们两人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转而换上一副若有所思之色。难道,他真的要按少尊的吩咐,这样做吗?

他举目望着城门外黑沉沉的大地,在距离城门三里之处,燃着一根火把,虽然火光不强,却依然能看见玄宗大军驻扎之地高矮叠伏的帐棚,玄宗的大旗在夜风中烈烈而舞。

他实在无法想象引这十万大军入城的后果,也没办法承受这样的后果。

“姬侍卫长,你还在等什么?”身后有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姬城回转身,看着身后这名侍卫的眼睛,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望:“我们,真的要为玄宗大军打开奉圣的城门吗?你可有想过这样做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那侍卫冷冷盯着他,声音里依旧不带一丝情感,只有无情的冷绝:“这是少尊的命令,我们必须严格执行,不容半点质疑!”

姬城尤不死心:“可是,引狼入室,这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那侍卫冷哼一声,将右手按在腰边的佩剑上,面无表情地道:“你知道违背少尊命令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姬城看着他将手按在佩剑上,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怒火。可是,他一家老小三十九口性命此刻全在姬无欢暗卫的手上,若是不服从他的命令,此刻他们就会人头落地。反之,则还会有一线希望,就算这线希望有多么的微渺。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他跟随姬无欢八年,现在想起,竟惊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姬无欢真正的为人。之前他一直认为,姬家皇室子弟中,唯有姬无欢才能兼备,才配坐上帝尊之位,所以早已将他当成心目中的帝尊来尊从,从来不质疑他的任何决定,可是现在,他茫然了,一个国家的帝尊,在本国刚经大战元大伤的时候,会因为心里的自私而弃百姓于不顾,不惜引狼入室来消灭对手吗?!他不懂!

“若是你再不出手,我即刻就叫人处决你家族那六十八个人,你可不要后悔。”那侍卫见他依然犹豫不决,又加了一把火。

姬城睁开眼睛,怒视他一眼,自怀中掏出一枚墨制的玉令。

奉圣城向来便有禁宵之令,禁宵时间一到,城门便不允出入,就连姬家皇室也不许,除非有墨玉令,而这墨玉令却只有一块,轻易拿不到。如今玄宗大军就在城门之外三里处,姬云屏为免有奸细潜进来,更是下了死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否则杀无赦。

侍卫抬头朝他手中那块玉看去,只见那玉令通体墨色,在火把的照射下可以看见,隐隐似有墨色的液体在玉内流动,看着极为生动。这样的玉,天下间少有,极难冒充。姬城祖上属姬家皇室旁枝,地位微末,代代为姬家皇室效力,忠心不二,颇得帝尊信任,特命其世代看管这管理城门的墨玉令,并承袭帝宫大内侍卫长一职,维护帝宫和城门安全。

到了姬城这一代,家族子弟中以姬城最为优秀,因此这封位和责任便落到了他的肩上。而且他能袭上这个位置,其中也有少尊的帮助。他深深看了这墨玉令一眼,将之微微握紧,又用力扔给那个侍卫,冷声道:“这是宵禁之后能打开城门的墨玉令,给你!”

侍卫接过那墨玉令,翻来覆去看了一眼,却又扔回给姬城,冷声道:“既然少尊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你,自然得你亲自前去。守城士兵都认得你,也省得节外生枝。”

姬城握紧墨玉令,恨恨瞪他一眼,走下城楼去。那侍卫立在原处不一会儿,便听到下面城门大开的声音。他的眼中露出淡淡的冷笑,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小的弓,伸指扣紧那弦,拉成满月状,缓缓瞄准远处玄军大营中那支唯一的一支火把,眼中精光一射,然后猛地一松手!

那熊熊燃烧的火把,竟然应声而灭!

躲在暗处的两双眼睛冷冷看着这里,不由相视一眼,眼中尽是惊讶之色:只用弓弦之风便能将三里之处的火把击灭,这人好强的臂力和内力!

他们又齐齐朝玄军大营望去,只见火把一灭,那边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反而能看到无数高高低低的黑黑迅速朝这边奔来。看来,是收到信号,趁机行动了。

没想到,姬无欢竟然会与叶子岚有勾结!

两人眼中都流露出一丝冷然之意。

很快,一批玄宗精锐便悄悄从城门溜了进来,很快便借着夜幕隐入了城中。

而城楼上的那名侍卫,见他们消失于城中后,也下了城楼。

“我们要怎么做?就这样看着吗?”黑暗中,颜月夭悄悄问道。

月出情也压低声音说道:“无缺说过,我们只是打探情况,暂时不要动手。既然已经看到了,我们也不便久留,走吧。”

颜月夭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随他一起离开。可是,两人刚走两步,便听得嗖嗖嗖无数破空之音自夜幕中传来,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四周突然飞来无数暗箭,箭势凌厉之极,竟似要致他们于死地!

来不及多想,两人齐齐拔出长剑,奋力格开那些飞箭,身子就势翻飞而起,朝半空飞去。

“想逃?没那么容易!”

底下有人轻喝一声,随即五六条身影立刻飞身上来,五六柄长刀映着月光发出寒彻彻的光,齐齐向月出情和颜月夭两人身上砍去。

这五六人皆是身手不凡的高手,很快便将颜月夭和月出情两人困住,虽不落下风,却也脱困不得。

见颜、月二人竟然和这五六人打成平手,剩下的几人相视一眼,立刻都飞身过来加入混战中。战局立刻改变,颜月夭和月出情两人立落下风。没过多久,月出情体力不支,手臂上被一把长刀砍了一刀。颜月夭一见,立刻格开攻上来的长剑,挡在了月出情前面,焦急问道:“你要不要紧?”

月出情额际已有密汗排出,脸色微微发白,却摇了摇头:“我没事,你不要顾着我,还是想办法杀出去要紧。”

“就凭你们两个人,也想杀出重围,真是痴人说梦。”黑暗中那个声音冷冷一笑道,“主子要活的,你们可不要把他俩弄死了,死了可就没什么用处了。”

颜月夭一边打一边张嘴骂道:“你个混帐龟孙子,有本事就出来与本公子单打独斗,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

那人冷哼一声,也不理他,只命令道:“时间长了唯恐有变,你们速战速绝吧。”

他声音刚落,颜月夭和月无情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自黑暗中扑鼻而来,一闻之下便知对方施了迷香,惊觉之下连连后退,却已迟了。那迷香已吸入鼻中,全身顿时酸软无力,两人大惊失色之下,身子已经跌落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一阵睡意袭来,两人还没有看到围攻他们的人长什么模样,便已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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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是半夜三更,姬无欢的寝殿内,依旧燃着烛火,闪闪烁烁的烛影投在窗纸上,斑斑驳驳。

这间寝殿的主人,此时正斜斜躺在一方美人榻上,身上盖了一床薄薄的白狐狸绒毯,眼眸微颌,气息平稳,似是已经熟睡。他的容颜俊美,虽然闭着双眸,那眉眼之中依旧显出一丝皇室子弟惯有的高傲贵气。

在他的身后,有两名侍女神情恭顺,垂手而立。

室内还站着另外两个人,他们神态恭敬,笔直地立于下首,不时打量着窗外,虽然脸色平静,可那眼中却透出隐隐的不安和着急来。

已经三更了,外面怎么还没有动静?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又过了一会儿,当其中一人沉不住气,想偷偷出去察看的时候,外面突然就有了动静。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两人相视一眼,顿时精神一振。

姬无欢也在这时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神情慵懒地唤道:“给我沏杯茶来。”

“是。”立刻有一名侍女悄然退到偏殿,不一会儿,便端着一杯热乎乎的茶水走了过来。

姬无欢刚刚端起那杯茶,轻抿一口,门外便传来一个恭敬而急切的声音:“启禀少尊,属下有事禀告!”

“进来!”姬无欢淡淡应道。

房门打开,外面立刻走进来一名劲装侍卫,只见他身材高大,身着黑色劲装,模样普通,脸上有一道拇指长的倒痕,一双鹰眼显得格外阴鸷。此人,便是姬无欢偷偷训练的一批暗卫的首领汪权。他一进来,便单膝跪地给姬无欢施了一礼。

姬无欢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之中流露出一丝急色,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出什么事了?”难道月无缺又使了什么诡计?

汪权说道:“那月无缺刚才嚷嚷着她的两个朋友不见了,正派人四处寻找,连老王爷都被惊醒了,也派出帝宫侍卫帮她寻人。”

看来月无缺已经发现颜月夭和月出情两人失踪了。姬无欢在心里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又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汪权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那些人已经潜进来了,可是,月无缺并没有派人对他们动手。”

姬无欢闻言,立刻眉头一拧,站了起来,狐疑地道:“没有动手?”

“是的。”汪权道,“除了我们捉住的那俩个小子,月无缺并没有派其他人出来。”

闻言,姬无欢也陷入了疑惑之中,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月无缺还有其他打算不成?”

室内那另外两人,一人着蓝衣,年约三十,一人着深绿长袍,与那人年纪相仿。听到汪权那样一说,都不禁脸色微变。只见那身着蓝衣的男子思忖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道:“少尊,您可曾想过,那月无缺是故意做戏给我们看?”

“这是什么意思?”姬无欢冷冽的目光立刻盯着他,脑中思绪急转,月无缺本就是个聪明剔透的人,身手更是莫测,昨天怎么会让探子偷听到他和风倾夜的谈话而无所觉呢?极有可能是她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想到这里,姬无欢心里猛地打了个寒颤,双眼危险地一眯,是他疏忽大意了!眼看马上就到月无缺坐上帝尊之位的日子,他就着急了,直恨不得立刻将月无缺截住!如今可好,反道着了人家的道!

他刚想到这里,那名身穿深绿长袍的人已经脸色沉重地开口道:“少尊,我们中了那月无缺的诡计了!如今姬家皇室中,只有您的亲生父亲姬老王爷拥有决定帝尊之位的继承权,可是叫人吃惊的是,他对月无缺的宠爱远远超过您,竟不惜将奉圣帝尊的位置让给那个玄宗来的奸细,这简直是对您的侮辱,也是对我姬家皇室和奉圣百姓的侮辱!我们本想暗中施计,让他们和玄宗大军拼个你死我活,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力,可是没想到,她竟然施计将姬老王爷给引了出来,如果被老王爷发现我们私通玄宗叶子岚欲除掉月无缺,那可就糟了!”

姬无欢是个极聪明的人,他还未说完,他已经想到这里,而且远远比他想的还要多。颜月夭和月出情那俩个小子,明明就是月无缺的诱饵,故意诱他上当受骗的!

姬无欢又惊又怒,气得整张脸都变了。他惊的是,没想到月无缺早已知道他的暗中行动。怒的是,这件事如果被姬云屏知道,他一定会限制自己的行动!

他正在急急思索有没有可挽救的办法时,门外已急急奔来一个侍卫,急声道:“启禀少尊殿下,姬老王爷和月无缺已经朝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