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能随正兴帝下江南巡游,最为之高兴的莫过于岑西锦了,好吧,她暂且就夸赞下正兴帝这位与民同乐的好皇帝。
岑西锦来到大历也已经好几年了,可除了四角天空下的皇宫,她基本就没去过别的地方。
就算她曾经陪二皇子去靖一皇庄避过痘,还时不时地扮成个小太监随二皇子去太学读书,可时时刻刻都有御前侍卫在旁守(监)护(视),岑西锦总觉得不够自由,玩儿得也不够尽兴——尤其是她扮成小太监的时候,每当那些面无表情的御前侍卫在她身边慢腾腾地走来走去,岑西锦都快吓死了好吗?!
还是江南好。
诗魔白居易就写过一首脍炙人口的小词,赞美的便是江南景色的清新美好。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多么美不胜收的画卷啊!
尤其是那“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岑西锦每每读到这句词的时候,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江南的水泽氤氲,百转柔肠。
江南的秀丽与哀愁,就像一位欲说还休的闺阁女子,美丽的眼睛里盛满了单纯与寂寞。
大概就是这种寂寥纤弱的女子之美,才将无数位帝王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在历史上名声大噪的皇帝们,他们功成名就之后的选择,往往不是上泰山,就是下江南。
正兴帝便是选择下江南的那个。
当然,得打一打“巡视海防,安抚百姓”的旗号了,总不能明着说咱们皇帝大老爷想去江南休闲娱乐洗浴按摩了。
不过这会儿就算正兴帝酒池肉林夜御九十九女啥的,岑西锦都不会对这老皇帝有丝毫的不满了,和吐槽不相干的人比起来,还是捏住眼前的既得利益更为划算。
正兴帝是打算去江南休闲的,恰好,岑西锦也是。
作为二皇子身边一等一的人物,岑西锦在刚得知下江南的消息时,便欢天喜地地开了箱笼收拾起衣物了。
即使,距离下江南还有一个月呢。
就算到时候是十一二月又怕什么?正兴帝玩儿的下江南这一出,原本就是打算带着宠妃和爱子去江南过冬的,北直隶多冷啊,北直隶的姑娘衣裳穿得多牢实啊,哪有江南好啊?
江南的天气是暖洋洋的,江南姑娘的衣裳是轻飘飘的,伸手一拽却发现怎么拽都拽不住,倒把人的心勾得痒痒的,热热的,叫人放不下。
正应了那句,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就这样,岑西锦开始乐滋滋地做着准备。
天暗了下来,都快入夜了,可她连自个儿的夜盲症也顾不得了,只是抿紧了嘴对着摇摇晃晃的烛火,手里正拈着根儿绣花针一个劲儿地在衣料上乱戳,却没料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找上她。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陈修容。
“修容娘娘,你……”岑西锦望着破门而入的陈修容,绣花针毫无响动地掉到了地上。
都说陈修容惹怒了太后被打入冷宫,这事儿前几个月宫里就传开了。
当岑西锦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她差点儿没在大暑天里打出寒颤儿来——她这大宫女之位,说到底,还是陈修容替她争取来的呢!
她就怕被那起子有心人旧事重提,然后将她打为陈修容一党,其后果,真是想想都可怕。虽然见贤馆和冷宫离得近,但她也不乐意搬去那儿住啊。
于是,秉着各人自扫门前雪的道理,岑西锦这个铁石心肠之人压根儿就没去瞧过她一次,只是托人送银子给冷宫里的嬷嬷,让帮着照顾点儿,也算是回了当年的人情了。
其实,当年的那份儿人情,她早就已经还清了,还是二皇子与她一同还清的。毕竟何拴柱这事儿是会闹出人命的。
在岑西锦知晓了陈修容最最重大的秘密之后,她反而就不太愿意往瑶光殿多跑了,怕就怕跑得勤了,头上悬着的那把刀,迟早都会落下来——陈修容可不是善男信女,正兴帝更不是善茬子。
“锦姑姑别来无恙啊!我如今憔悴了许多,姑姑可别说不认识我啊!”陈修容入冷宫后似乎简朴了许多,她只裹了一件黑色织锦的襦裙,襦裙间金线绣成的花朵影影绰绰,一头墨发如瀑布般随意地披散开来,更衬得她丰神如玉,欺霜赛雪。
岑西锦打量着她脚上蹬着的两只绛红色木屐,这一对小小的木屐踩在地上,似乎能摩擦出世间最清脆美好的声音。
是啊,陈修容被打入冷宫是她的事,只要她没被废去位分,岑西锦便应该当她是嫔妃娘娘,遂拜道:“娘娘说笑了,娘娘永远是娘娘。奴婢岑西锦,拜见修容娘娘。”
陈修容微微点了点头,呵了呵气儿便轻轻地走进了屋,然后就开始堂而皇之地打量着二皇子的寝殿,最后目光落到岑西锦的床榻上,明眸善睐地斜睨着她,轻声笑了起来:“啧啧,二皇子待你可真不错啊!你也是,够维护他的!”
见陈修容盯着她的床榻似乎看出了花儿来,岑西锦便是一脸的尴尬,忙道:“没有没有,这都是奴婢的本分罢了。”
心里却在阿弥陀佛地念叨,还好二皇子被大皇子请去对弈了!!
不然,不然人家走进来一瞧,直接就能看见他俩倒在一张床榻上翻来覆去脸蛋红红气喘吁吁……
虽然知道真相的他俩是为了抢铺盖,但恁凭是谁瞧了这画面,都会脑洞大开浮想联翩的吧?
都一张榻一条被子了,都翻来覆去脸蛋红红气喘吁吁了,还奴婢的本分呢,哪家奴婢的本分是这个呀?
陈修容继续斜睨之,笑而不语。
在她阴测测的笑容之下,岑西锦浑身发麻,大感渗人,话说这女人都进了冷宫了,怎么行事还是那样张狂直接不拘小节?
“你放心,我如今什么也不是。来这儿,自然还要有求于你。”反正岑西锦都已经知道她最大的秘密了,偏偏她此刻还有求于岑西锦,对她也没法子起顾忌之心。
“娘娘您说。”岑西锦仿佛对着虚空画了一张大饼。
反正她不答应也不拒绝,就姑且先听听看,不过估计也不是啥好事儿——有好事儿人家也不会找上她了。
陈修容咬破了嘴唇狠下心肠,目光决绝地坦言道:“我要复宠!”
岑西锦摇了摇头,她此刻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复什么?复……仇?你要复仇?”难道她眼睛不好,连带着耳朵也不好使了么?
“不,我要复宠!我要回到陛下身边,我要成为他心底里最灿烂耀目最难忘不舍的人!”这话陈修容是笑着说的,说完一行眼泪却流了下来。
为了实现心中的大计,陈修容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她只能再次将自己的身体与美貌放上称量的天平。
如果牺牲这么一点点,就能换来自由洒脱的后半辈子,她就不后悔!
“你,你打算做什么?你不说明原因,我就不可能帮你!”这话别人说岑西锦或许就会信,但若是陈修容说的,她就绝不会信。
陈修容不是会甘于做皇帝女人中的一个的。
如今她如此渴望复宠,其原因决计不会是普通妃嫔争风吃醋那么简单!
陈修容盯了岑西锦许久,最后她也只有长叹一声,徐徐道来:“我是为了,我是为了能够下江南,找他。”
“找……何拴柱?他在江南?他没有回去?”岑西锦只知道何拴柱被他俩放走之后,便朝着德安府的方向离去,她以为他是打算回老家耕地,放牛,种田,然后像很多种田文里那样,娶一房小媳妇儿,红红火火地过上自己的小日子。
然而所有口口声声要回老家的人都给她来了实力的打脸。
陈修容含泪摇头:“他如今在何处,说老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一定要离开皇宫,我一定要去找他!”
“你心里已经有线索了吧……”岑西锦缓缓瞥了她一眼,不然她咋一上来就喊着要下江南!
陈修容咳了两下,勉强地笑起来:“这个……有是有的,只不过,这世上不是百分百确定的事,咱们就不能乱说。”
“说吧,我听着呢,听了立刻就忘。”岑西锦这两年八卦心态大涨啊。
陈修容默。
“你,你可知道何觐此人?”
“我咋不知道,倭寇之一啊!那可是响当当的草莽!”为了在正兴帝跟前露脸,二皇子没少跟她研究东南抗倭战事。
何觐是这两年海上新冒出来的刺头子,此人有胆有识,触觉敏锐,脑筋变通,往往能够在绝处变化生机,采取的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就是这么个不知哪儿来的野小子,愣是率着一草台班子在藤原正雄万千秋嘴里抢出了一大块肥肉。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何觐,就是何拴柱。”何觐啊何觐,这个名字,还是她给他起的。
那年艳阳高照,他含笑望着她:“东家姑娘,拴住这名儿实在粗鄙,东家姑娘天仙般的人物,必是识文断字的,还请为某赐名——以此为礼!”
说完,伸手递出一只嘶鸣的蝉。
“礼记有言,天子当依而立,诸侯北面而见天子曰觐。何觐,便很好。”说罢,一只玉手轻轻地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