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安娜差不多三岁了,一头光亮的黑发越发衬托出她象牙色的皮肤。她在育婴室里蹒跚学步的时候很少摔倒,她的天分博得家里每个人的喜欢。有时劳伦斯·莱尔让玛丽把她带到客厅,让安娜走给他看。
安娜感觉到,有时会叫她去的那个陌生人,在她的生活里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玛丽看得出来,安娜在尽力讨好他,尽量冲他笑,张开手抱他。
尽管不断长大的安娜始终说不好话,但能反复发出一些声音,断断续续吐出几个词,因此玛丽也不担心。
“她说话练习得怎样?”一天在客厅,安娜坐在劳伦斯·莱尔旁边时他问。
“有些慢,先生,但从我的经验来看,小孩子的成长有自己的节奏,每个孩子都不一样。”
该离开的时候,安娜抱住莱尔先生的肩膀。
“现在跟我说‘再见’,安娜。”莱尔先生鼓励道。
“再……见。”小女孩耐着性子慢慢说。
“嗯……玛丽,我觉得安娜有点口吃。”
“不是的,绝对不是。”玛丽急忙否认,主人正说出她所害怕的,“她只是正在学怎样用舌头把音发准。”
“好吧,你是小孩方面的专家,但要多留意。”
“好的,先生,我会的。”
果真,接下来几个月,随着安娜学的字越来越多,她的口吃越发明显,已经不能再推托说成是发育阶段的问题了。玛丽为此很着急,在厨房里跟其他用人打听治疗办法。
“没有办法,我只能这么说,”卡拉瑟斯太太无计可施,“只有想办法让小姑娘在主人面前不要说太多话,你知道上流社会的人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有一点瑕疵。安娜在他身边的时候,我会尽量让她少说话。”
玛丽不相信,她到当地图书馆找到一本论述口吃的书。从书里她了解到,紧张会让口吃加重。初级治疗,是让安娜把字吐清楚,让安娜听清之后,再好好说。
用人都在厨房拿玛丽对着安娜一个字一个字说话的方式取乐,并跟着她学样子。
“你有一点,噢,口吃,在爱尔兰人里,还带点伦敦腔,如果说话的时候不注意。”卡拉瑟斯太太咯咯直笑,“我会随她去的,如果我是你,顺其自然。”
但玛丽并不愿意放手,坚持跟安娜一起练习。她听从了卡拉瑟斯太太的建议,让安娜在主人面前少说话,希望得体的礼仪和她的外表能掩饰问题,因此,她让安娜跟她一起练习能跟主人交流用的基本词汇。
莱尔先生好多次提到安娜过于安静,但玛丽都敷衍过去了。
“为……为什么我不能跟他……说话,玛……玛丽?”玛丽把安娜带出客厅回育婴室的路上,安娜小声问。
“时候还没到,宝贝,时候还没到。”玛丽安慰她。
然而,安娜似乎发展出一套自己的方式,与她的监护人交流。
几个月后,安娜在客厅里待了一个半小时后,玛丽敲响门。
“请进。”
玛丽推开门,发现劳伦斯·莱尔站在壁炉边,他专心致志地看着安娜,安娜正跟着留声机里的音乐起舞。
“看她跳得……多美。”他像是被迷住了,“安娜像是天生就会跳舞。”
“是的,她喜欢跳舞。”玛丽自豪地看着那个沉醉在自己世界随音乐起舞的小女孩。
“她不用跟其他人用语言交流,只要看她跳舞就好。”劳伦斯说道。
“这是什么音乐,先生?真好听。”玛丽看着那个孩子身体伸展、弯腰、回转。
“是《垂死的天鹅》,福金跳过的。我看过一次,在圣彼得堡的基洛夫……”他叹了口气,“我从没见过跳得这么美的。”
音乐停了,留声机的指针仍在不停旋转,屋里只能听见指针摩擦发出的噪音。
劳伦斯·莱尔从深思里回过神来:“好了,就到这里吧,”他说,“安娜,你跳得真好看。你愿意上专业舞蹈课吗?”
小女孩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但她点点头。
玛丽紧张地看了一眼安娜,再看一眼劳伦斯:“您不觉得她去上舞蹈课还太小吗,先生?”
“不小了。在苏俄,就是这个年纪开始学的。我认识很多住在伦敦的苏俄人,我会从里面给安娜找一位合适的老师带给你看。”
“好极了,先生。”
“我……我……爱……你,莱尔先……先生。”安娜突然说话,还露出欢乐的笑容。
劳伦斯·莱尔听到这话突然后退一步,玛丽上前牵住安娜的手,想要在她说更多话之前,把她带到门外。
“玛丽,我后退了是不是不太合适,因为我听到她叫我莱尔先生?这……太正式了。”
“好的,先生,你有什么建议吗?”玛丽问。
“可能,这种情况下叫叔叔更合适?毕竟我是她的监护人。”
“我想是这样的,先生。”
安娜转过身。“晚……安,叔叔。”她说着,然后跟玛丽一起离开客厅。
劳伦斯·莱尔说话算数,两周后,玛丽被叫到切尔西国王大道皮瑞翠一间四面装有镜子的明亮的工作室。老师是一位阿斯塔菲耶娃公主,她形容枯槁,扎着头巾,用一根烟管抽着寿百年7,穿着花花绿绿的丝质长裙。她一走动裙摆就在她身后摇曳,看起来古怪也不招人待见。
安娜把玛丽抓得更紧,她苍白的小脸在见到这个陌生女人的那一刻绷得紧紧的,恐惧写得很明显。
“我的好朋友劳伦斯说,这个小家伙会跳舞。”
“是的,夫人。”玛丽不安地回道。
“那我们来点音乐,看这个小家伙跳得怎么样。把外套脱掉,小孩。”她一边示意钢琴师奏乐,一边命令安娜。
“就像在叔叔面前跳的那样。”玛丽小声说,把安娜推到屋子中央。有那么几秒钟,安娜看上去要哭出来了。但耳边音乐一响起,她身体就开始摇摆,跟随音乐摆动起来。
两分钟后,阿斯塔菲耶娃公主用棍子把工作室的木质地板敲得砰砰作响,钢琴师停止演奏。
“我看足够了,劳伦斯说得没错,这个孩子天生听到音乐就会跳舞。所以,我会教她。你每周三下午三点带安娜过来。”
“好的,夫人。请问她需要什么东西吗?”
“目前,我想没有,只需要她的身体和脚。那么,再见。”阿斯塔菲耶娃公主点点头,走出门去。
玛丽给安娜穿上一条粉红色薄纱裙子去上课,然后在斯隆广场喝茶吃点心,她只能这样哄着安娜去上课。
家里其他人都对劳伦斯·莱尔的这个做法感到不可思议。
“他要她在会走路说清楚话之前跳舞!”卡拉瑟斯太太不屑一顾,“一定是他在苏俄待的时间太久把脑子待坏了,他留声机里总是放着那些悲惨的音乐,全是《垂死的天鹅》一类的。”
然而,玛丽在第一堂课后去接安娜,安娜居然很开心。吃过事先讲好的茶点后,安娜告诉玛丽,她在学一个很有趣的姿势,是用脚像鸭子一样站在地上,然后手摆出不同的造型。
“她不是一个巫……巫婆,玛丽。”
“但你真的还想去?”玛丽想得到确认。
“噢,是……是的,我还想去。”
一九二六年的春天,安娜正庆祝自己的八岁生日。她到底哪天出生的,劳伦斯·莱尔根本不知道,他们假定是四月中旬的某一天。
玛丽看着安娜切下主人买给她的蛋糕,心中涌起一股自豪。拆开他送的礼物时,安娜兴奋得跳了起来,那是一双粉红色的缎子芭蕾舞鞋。
“谢……谢谢你,叔叔,太漂亮了。我现在能……能穿上吗?”安娜问。
“把蛋糕吃了就可以,我们可都不想上面沾上巧克力,对不对?”玛丽眨了一下眼睛,劝阻安娜。
“当然不想,玛丽。等一会儿到客厅穿上鞋为我跳一支舞可以吗,安娜?”劳伦斯提议。
“当……当然可以,叔叔。”她笑着,“你会跟我一起跳吗?”她提出要求。
“我怀疑哦。”他逗着安娜,对用人点点头,叫他们到餐厅来吃蛋糕。
一个小时后,安娜穿着那双新的粉红色芭蕾舞鞋,跑进客厅。
玛丽笑着关上门。无疑劳伦斯和安娜的关系越来越紧密,他快从外交部下班回家时,安娜会不停地从卧室往窗外看。他也是,看到她的时候就高兴起来,她一扑进他怀里,他的脸色马上就变得柔和起来。
那些天,如果他真的是她父亲,再也没有比他更会关心人的父亲,玛丽在厨房里对其他人讲。他还打算给她找一位女家庭教师。“可能让她在家学习是最好的办法,我们不想有人嘲笑她。”他说。
但安娜每天一醒来最想做的就是跳芭蕾。她为芭蕾而活,每天都满心期待芭蕾课,所有的时间都拿来练习阿斯塔菲耶娃公主教给她的新姿势。
玛丽责备安娜上其他课不专心的时候,安娜就会冲她笑:“我长……长大后不用了解历……历史,因为我要做世界上最好的芭……芭蕾舞演员!你会来……来看我的首场演出,玛丽,我跳《天鹅湖》奥德特的时候。”
玛丽没有怀疑,仅是安娜的决心就让她相信,安娜的梦想会实现。况且阿斯塔菲耶娃公主说过,安娜有天赋。
玛丽上楼让安娜去洗澡时,看到安娜正在卧室里练习用脚尖旋转,脸上写满了兴奋。
“猜……猜是什么?!我要跟公主和叔叔一起去看佳吉列夫的《戏梦芭蕾》!他们是在一个修道院的花园里跳的。艾丽西娅·玛……玛尔科娃跳的是《睡美人》里的奥罗拉!”安娜停下跳舞扑进玛丽怀里,“是不是很好?”
“我真为你高兴,宝贝。”玛丽笑道。
“叔叔说,我们明天去买一条新裙子。我喜欢天鹅绒,腰上系一根很宽的缎带的那种。”她声明。
“那我们去看一下在哪里可以找到。”玛丽同意了,“现在去洗澡吧。”然而玛丽不知道,莱尔先生第一次带安娜去看芭蕾的那个晚上,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生活。
看完演出后,安娜回到家,手里拿着节目预告单,睁大双眼讲着她看到的一切:“玛……玛尔科娃女士真漂亮。”玛丽照顾她上床睡觉的时候她说,“她的舞伴安东·多林把她举过头顶,她就像羽毛一样轻。阿斯塔菲耶娃公主说她认识尔科娃女士,可能有一天我能跟她会面,想想那多好,”她一边说一边把节目预告单放到枕头下,“晚……安,玛丽。”
“晚安,宝贝。”玛丽低声说,“好好睡。”
几天后,卡拉瑟斯太太兴奋地走进厨房。
“主人在楼上,在客厅。他让我送些茶上去,跟他在一起的是……”卡拉瑟斯太太吊了一下大家的胃口,“一个女人。”
这一刻,所有用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她是谁?你知道吗?”南希追问。
“不,我不知道。我可能看错了,但主人看她的眼神让我想起……好吧。”卡拉瑟斯太太耸耸肩,“可能我想多了,但我有种感觉,单身汉的生活要改变了。”
接下来的几周,卡拉瑟斯太太的直觉好像就要得到证实,伊丽莎白·德兰西成了常客,用人们都猜测她与主人之间的事情。看起来,德兰西夫人是劳伦斯·莱尔在伊顿公学念书时一位老友的遗孀,她的丈夫是英国陆军里的一位军官,跟肖恩一样死在了索姆。
“那位德兰西夫人真是个人物!”一天下午,客厅侍女拿着茶托盘从客厅出来后说,“她跟我说烤饼吃起来不新鲜,让我告诉厨师。”
“谁会想到她会这样说呢!”卡拉瑟斯太太高声说,“昨天她跟我说,客厅的镜子没擦干净,问我下次能不能让用人注意点。”
“她看起来像一匹马,”南希附和,“脸那么长,两只眼睛往下掉。”
“她不是个美人,这是肯定的。”卡拉瑟斯太太表示同意,“差不多跟主人一样高。但不是她的长相惹恼了我,是她的性格。她现在想在这里确立她的地位,也好,要是她永远待在这里,就成了我们所有人的麻烦,你们记住我的话。”
“自从她来之后,他没再叫过安娜去客厅。”玛丽的话里不带一点情绪,“实际上,几个月来她都很少看到他,可怜的小家伙还问我他为什么不叫她。”
“她真铁石心肠,真铁石心肠,她不想有人跟她分享她的男人的爱。我们都知道安娜在主人心里是什么位置,她是他的一切,神气活现的女人可不喜欢这样。”卡拉瑟斯太太伸出食指摇一摇。
“要是他跟她结婚呢?”玛丽问出了所有人的恐惧。
“那就是我们所有人的麻烦。”卡拉瑟斯太太阴郁地把刚才的话再说了一遍,“毫无疑问。”
三个月后,莱尔先生把用人叫到餐厅讲话。伊丽莎白·德兰西站在他旁边,他向所有用人宣布,他们两人将要结婚,尽快准备婚礼。
那晚厨房的气氛十分低沉,每个用人都知道他们待得舒舒服服的世界将要发生变化。结婚之后,伊丽莎白·德兰西将会管理这座房子,用人们都要听她的。
“你喜……欢德……兰西夫人吗?”安娜在玛丽读睡前故事时问道。
“怎么说呢?我不太了解她,但我肯定叔叔觉得她很好,她一定很不错。”
“她说我说话很好……笑,我长得……”安娜试着寻找合适的词,“皮包骨头。什……么是皮包骨头,玛丽?”
“那个,就是说你长得很漂亮,宝贝。”玛丽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安慰她。
“她说等她成……为叔叔的妻子,我必须叫她‘阿姨’。”安娜躺在枕头上,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透露着担忧,“她不会变……成我妈妈的,是不是,玛丽?我是说,我知道你不是我真的妈……妈,但我觉得你就是。”
“不会的,宝贝。别担心,你知道我会一直在这里照顾你的。晚安,晚安,好好睡吧。”玛丽轻轻地吻了一下安娜的额头。
她关掉灯准备离开房间时,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玛丽?”
“什么事,宝贝?”
“我觉得她不喜……欢我。”
“别乱想!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现在不要胡思乱想,闭上眼睛。”
婚礼在伊丽莎白·德兰西在苏克塞斯的父母家的教堂举行,玛丽接到吩咐,要带安娜去参加婚礼。新郎的侄女要做伴娘。
新婚夫妇去法国南部度蜜月的时候,卡多根别墅的用人总算透了一口气。他们要回来的那天,卡拉瑟斯太太下令,房子从上到下,必须打扫干净,一尘不染。“我可不想让那个女人说,我不知道怎样照顾她的新家。”她对用人们嘟囔。
玛丽给安娜换上最好的裙子,迎接她的叔叔和新阿姨,玛丽十分紧张。莱尔夫妇在下午茶时间到达。用人们在大门外排队站好,一句话不说地鼓掌迎接他们。新女主人之前挑剔过他们每个人。安娜满心期待地跟玛丽站在队伍的最末尾,等着行她完美的屈膝礼。莱尔夫人只是对着安娜点了点头,然后走进画室,莱尔先生跟在她后面。
“她想明天单独见我们每一个人。”不久,卡拉瑟斯太太怒气冲冲地宣布,“还有你,玛丽。上帝保佑我们所有人吧!”
第二天早上,用人一个接一个地到客厅拜见他们的新女主人。玛丽站在门外,不安地等着叫到她。
“进来。”声音响起,玛丽走进去,“早上好,玛丽。”伊丽莎白·莱尔说。
“早上好,莱尔夫人,请允许我个人向您表达对您婚礼的祝福。”
“谢谢。”她薄薄的双唇没有一丝笑容,“我想通知你,从现在起,与莱尔先生监护的那个小孩有关的事情,一律向我报告。莱尔先生在外交部的工作很忙,为一个孩子的小事打扰他,是不合适的。”
“好的,莱尔夫人。”
“我更喜欢你叫我‘夫人’,玛丽,这是我在自己家时的称呼。”
“好的……夫人。”
伊丽莎白·莱尔走到桌子边,上面放着每个月的分类账单。“这些也由我来接管,”她指指账单,“从卡拉瑟斯太太手上。我看,要好好研究一下,这里的财务一团糟,不能再这样。你明白吗?”
“明白,夫人。”
“例如……”莱尔夫人拿起挂在脖子上的角质架眼镜,架到鼻子上,开始看账单,“从这上面看,安娜每个月的开销超过一百先令,你能解释一下钱花到哪里去了吗?”
“这,夫人,安娜每周上两次芭蕾课,每月花费四十先令。她还有一位家庭女老师,每天早上给她上课,每月花费五十先令。她的衣服还有……”
“够了!”莱尔夫人厉声道,“显然,我看太放任这个孩子了,你说的那些花销都是不必要的,今晚我会同莱尔先生讲。那个孩子八岁,是不是?”
“是的,夫人。”
“那我想她没必要每周上两节芭蕾课。”莱尔夫人挑挑眉毛,一脸不满,“你可以走了,玛丽。”
“好的,夫人。”
“但……但是,玛丽,为什么我不能一周上两次芭蕾课?一节课不够!”安娜眼里全是痛苦。
“可能你还是会一周上两节课的,宝贝,但现在,叔叔没办法支付两节课的费用。”
“但……但是他刚升职!厨房里的每个人都在说他买给阿姨的钻……石项链有多大。如果他有……钱买钻……石,为什么每周十先令都付不起?”情绪的波动让安娜的口吃更严重,她哭了起来。
“现在,现在,宝贝,”玛丽抱住孩子,“修女经常跟我说,要感谢得到的一切,至少你每周还有一节课。”
“但……但不够!不够!”
“那这样,你可以平时多练习。别让自己灰心。”
但这不能安慰安娜,玛丽知道她有多伤心。
婚后的劳伦斯·莱尔很少回家。每当他在家的时候,安娜总是极度痛苦地等着他叫她到客厅,但莱尔先生没再叫过安娜。看到安娜脸上的失望,玛丽的心都碎了。
“他不爱……我了,叔叔不爱……我了。他爱阿姨,什么事都听……她的。”
厨房里的用人们完全同意安娜的说法。
“她把他管得严严实实,”卡拉瑟斯太太叹了口气,“我觉得以前主人没有这么残酷。”她继续说,“可怜的小东西,这些天他都没跟安娜说过话,连看都没看过她一眼,反正我是没看到。”
“可能他跟安娜说话会被女主人扇一巴掌!”南希煽风点火,“我猜他跟我们一样怕她。她从没满意过,那个人,不管我做什么,总是挑毛病。如果再这样,我都想走了。现在女人可以做其他工作了,报酬也不错。”
“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卡拉瑟斯太太表示同意,“我朋友埃尔希告诉我,他们在给广场找一个管家,我可能会去应聘。”
玛丽听着他们抱怨,她知道她永远不会选择离开这里。
这么长时间以来,家里的用人精神高度紧张,他们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让这位刚来的莱尔夫人满意。先是客厅侍女离开,然后是厨师,接着仆役长史密斯决定是时候退休了。玛丽尽力让她跟安娜不掺和进去,在家里的活动尽量不引人注意,活像个隐形人。但安娜还是经常被叫到客厅,并且不允许玛丽陪着,她只能满心焦虑地等在外面,等着安娜满脸泪痕地出来。伊丽莎白·莱尔极尽所能挖苦安娜,从她断断续续的话,到她没有绑起来的头发和留在楼梯上的脚印,她把安娜骂得一无是处。
“她……恨我,她恨我。”一天晚上,安娜趴在玛丽的肩上哭了起来。
“她没有恨你,宝贝,那就是她对人的方式,对每个人都是这样。”
“这个方式很不……好,是吗,玛丽?”
玛丽不认为安娜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