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晚上,肖恩又到卡多根别墅找玛丽。这一次,她带他乘电车到皮卡迪利广场,他们买了炸鱼薯条,坐在爱神雕像下吃着。

“我不要吃了,玛丽,我带你到特别一点的地方去。”

“这对我来说就很特别,肖恩。”玛丽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这比去人挤人的地方好多了,我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觉得呢?”

“要是你觉得好,我没意见。”肖恩表示同意,塞一口薯条到嘴里,“玛丽,我为昨晚说的话感到抱歉,你不该知道那些的,今天我感觉好多了。”

“没关系,肖恩,”玛丽耸耸肩,“你需要宣泄,告诉我是对的。”

“好吧,我不会再提了,我马上就能调整好心情。跟我讲讲你,讲讲你在伦敦的生活。”

他们手牵手往圣詹姆斯公园走的路上,玛丽向他讲述着她在伦敦的生活。最后,肖恩捧起她的脸:“玛丽,时间不多了,要各自回去了。”他突然变得焦虑,“你想回栋沃利湾,是不是?我是说,”肖恩放开手,指着周围的一切,“在伦敦生活很辛苦。”

“是的,是的,肖恩。”玛丽同意他的话,“从我们相遇到现在,我们已经长大了,这个世界也不同了。但我们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无论在哪里。”“玛丽,噢,玛丽。”肖恩抱着她用力地吻着她,突然他将她推开,“要是不注意我会失去控制力的。”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又一把抱住她,“我们现在就走吧,不要让卡拉瑟斯太太找你麻烦。”

两人散着步,穿过一条条街道,一直走到晚上十一点。“好像星期天克洛城的雨夜。”肖恩并非实意地笑笑,“那么,劳伦斯·莱尔怎么样?像他弟弟塞巴斯蒂安一样不太管吗,对他的土地和他的房子?”

“我不知道,肖恩。”玛丽说,“我到这里之后还没见过他,也没听说过。”

“那他在哪里?”

“谁也不确定他在哪里,但他在海外为英国政府工作,据说他在苏俄。”

“那,你可能听说过苏俄现在的情况吧?我是说如果莱尔先生在苏俄,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布尔什维克一天比一天强大。唉,”肖恩叹了口气,“只能说,这个世界到现在为止还是老样子,我真怀疑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他们已经走到马厩那里,两人默默地站在最上面一级台阶,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道别。

“来吧,我的玛丽,抱我一下,给我一点勇气,让我从你的温情里回到地狱吧。”肖恩说得很小声,玛丽双手环过去抱住他。

“我爱你,肖恩,”她喃喃低语,“平安回来,好吗?”

“我有点失控,不是吗?”肖恩不要她担心,“我会尽量多给你写信,但如果没收到信也不要为我担心。我有种感觉,之后的战况会更激烈,都在想办法尽快结束战争。”

“我不会担心的。平安,亲爱的,上帝会把你平安带回家的。再见,肖恩。”玛丽在肖恩的大衣上擦干眼泪,踮起脚给他一个吻。

“再见,宝贝。只有想着有你在,我才能坚持下去。”

肖恩不舍地放开她,泪水涌上眼眶。双肩微微颤动,慢慢沿着马厩旁的路往下走去。

“不知道你在为什么烦恼,”几天后,南希躺在床上说,“我想你的未婚夫又回去打仗了,是不是?”

“是的。”黑暗中,玛丽一声叹息,“他给我讲了战场是什么鬼样子,现在我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些画面。”

“也许他说得有点夸张,这样你心更软,没准儿还可以讨到一个吻!”

“不,我从没这样想,南希。”玛丽叹气,“我倒希望是这样,但肖恩从来不说谎。”

“好吧,报纸上说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接着你未婚夫就会飞奔到你身边。”南希偷笑道,“周四想去城里逛逛商店,到莱昂斯喝杯茶?也许你会高兴起来。”

“到时候看我的状态吧。”

“看你吧。”南希有点恼怒。

玛丽翻了一个身,闭上眼睛想赶快入睡。从三天之前跟肖恩分开后,她就发现自己脑海里总不停闪现关于肖恩的可怕画面。她开始注意到,成队成队的男人来到伦敦,他们不是瞎了一只眼,就是少了胳膊少了腿。今天下午斯隆广场一个士兵冲路人大叫,就像疯了一样。肖恩说过,持续不断的炮声轰鸣会影响士兵的大脑。玛丽从那个可怜的士兵身边绕过去时,泪水就在眼里打转儿。

报纸上全都是苏俄布尔什维克革命的消息,上面说皇族全都被逮捕。用人们在厨房里说主人马上就要回家了,显然是卡拉瑟斯太太接到一份电报,让她准备迎接主人回家。卡拉瑟斯太太立刻让玛丽和南希把银器擦了三遍,直到仆役长史密斯满意为止。

“好像主人会注意他的茶匙上是不是有两个印记似的!”南希十分不满地抱怨,“在苏俄待了那么久,我想他更希望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尽管家里已经拉响红色警报,但仍不见劳伦斯·莱尔的影子。四天后,卡拉瑟斯太太睡眼惺忪地通知全体用人,主人已在凌晨三点到达。

“你看看就知道,从主人到家后我一直没睡过。”她抱怨道,“老实说,”她不屑地看了一眼史密斯,“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大家都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卡拉瑟斯太太说,“玛丽,主人和我想在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在客厅见见你。”

“我有麻烦了吗?”她有点担心。

“不是,玛丽,不是你有麻烦了……不管怎么说,主人要见你是好事。确保制服是干净的,前面的刘海儿不要掉下来。”

“好的,卡拉瑟斯太太。”

“我想知道怎么回事,”卡拉瑟斯太太离开厨房后,南希说,“她好像也不知道原因。为什么他们想见你?”

“其实,过几个小时我就知道了,不是吗?”玛丽有点紧张地回答。

上午十一点整,玛丽出现在客厅门口,敲敲门。卡拉瑟斯太太打开门。

“进来见莱尔先生吧,玛丽。”

玛丽走了进去。壁炉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看起来比他弟弟塞巴斯蒂安要强壮。在玛丽看来,劳伦斯·莱尔集中了他们家族所有的优点。

“早上好,我是劳伦斯·莱尔。呃……玛丽,是你吗?”

“是的,先生。”她行了一个屈膝礼。

“玛丽,家里出现了一点……很微妙的情况。跟卡拉瑟斯太太商量过,她觉得你可能是能给我们帮助的唯一人选。”

“我保证我会尽力做好,先生,如果我知道是什么事。”玛丽有点不安地回答。

“卡拉瑟斯太太说你是在修道院长大的。”

“没错,先生。”

“你在修道院的时候,照看过那里的其他小孩,尤其是比你小的,是不是?”

“是的,先生,没钱抚养孩子的母亲把孩子丢在修道院的门口,我帮助修女照顾这些孩子。”

“所以,你喜欢孩子?”

“是的,先生,我喜欢孩子。”

“太好了,太好了。”劳伦斯·莱尔直点头,“那,玛丽,目前的情况是这样:我带回来一个婴儿,这个孩子的母亲,就跟那些把孩子丢在修道院门口的母亲一样,觉得她自己……没有能力照顾孩子。她把孩子交给我,直到她有进一步的消息。”

“我明白,先生。”

“现在,我跟卡拉瑟斯太太谈过能否雇一位保姆,但她提议暂时可以让你来做这份工作。现在客厅侍女活很少,后面几个月肯定还会更少,所以卡拉瑟斯太太和我想让你这段时间照看这个婴儿。”

“我明白,先生。那么,婴儿多大了,先生?”

“她……噢,”劳伦斯想了一会儿,“我想不过四五个月大。”

“好的,先生,她在哪儿?”

“她在那里。”

他指着客厅另一头的躺椅上放着的摇篮车,说:“愿意的话你可以去看看。”

“谢谢,先生。”

玛丽走到摇篮边上小心翼翼往里看的时候,劳伦斯接着说:“我想在婴儿里面她算好看的,虽然我没见过多少婴儿。另外比较好的是,从法国坐船回来的路上她没怎么哭。”

玛丽看着那一团乌黑柔软的头发、略显苍白但完美的肤色,她正含着大拇指,心满意足地睡着。

“我一小时前刚喂过她。”卡拉瑟斯太太说,“她饿了可不好对付。我想你知道怎么给孩子喂奶和换尿布吧?”

“我知道的,卡拉瑟斯太太。”玛丽笑着弯下身去看那个婴儿,“她的名字呢?”

劳伦斯犹豫了一下,说:“安娜,她的名字叫安娜。”

“一定是,”玛丽说得很小声,“她是个漂亮姑娘。是的,先生,我很乐意替您照顾她。”

“太好了,就这么定了。”劳伦斯松了一口气,“这个婴儿会睡在二楼,育婴房已经收拾出来。你今天就跟她一起搬过去,这样晚上可以照顾她,家里其他的工作不用做了。你和卡拉瑟斯太太得给她买些合适的东西,摇篮车、衣服这些。”

“她没带衣服吗,先生?”

“她母亲给她带了一些在路上穿的,就只有那些。所以,”他指了指门,“我建议你现在带她上楼放在你的房间里。”

“我能问一下,这个婴儿是从哪个国家来的吗?”玛丽说。

劳伦斯·莱尔皱皱眉,一时没吭声,然后说:“从现在起,她是英国人。如果有人问起,包括这座房子里的其他人,都说她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孩子,母亲生下她之后就病倒了,父亲在一个月后的打斗中被杀死。我会视她如己出,直到她母亲身体复原,可以亲自照顾她。明白了吗,玛丽?”

“明白,先生。我向你保证,一定照顾好安娜。”

玛丽微微屈膝,离开客厅,小心地提着篮子上到二楼,她在二楼的过道上等着卡拉瑟斯太太。

“你住这儿。”卡拉瑟斯太太领着她穿过过道,走到一间能够俯瞰花园的卧室,“这间房离主人的最远,你就住这间。不管他怎么说,小孩饿了都会吵的,我不想他被吵到。”

玛丽满是敬畏地看着这间别致的卧室:一个梳妆台,一张舒适的熟铁床,上面已经铺好床罩。

“别对你现在受到的待遇抱有任何幻想,女士,”卡拉瑟斯太太补充道,“你在这里仅仅是因为晚上需要照顾孩子。”

“我不会的。”玛丽赶快回答,知道她地位的突然提升让卡拉瑟斯太太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记住,只是暂时。我保证,主人会尽快找到一位专业保姆。但我得说,在战争时期,这就像大海捞针。希望你不介意我提议由你担此重任,姑娘。你不会责怪我的,对吗?”

“我会尽最大努力做好的,卡拉瑟斯太太,我向你保证。”玛丽安慰她,“没必要花钱给孩子买衣服,我来缝吧,我喜欢做衣服。”

“好,有空把你的东西搬过来。旁边是洗手间和浴室,不用再用尿壶了,我的姑娘,你不觉得自己很幸运吗?”

“是的,谢谢你给我机会,卡拉瑟斯太太。”

“尽管你是爱尔兰人,但你是个好姑娘,玛丽。”卡拉瑟斯太太走到门边又站住,“我没有恶意,”她说,“只是玩笑。刚才你带着孩子走后,主人让我叫史密斯把婴儿的东西收起来放到阁楼。他说要放在那里,到时孩子的母亲会来拿。这个小东西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英国人。”她说着,往篮子里看了一眼。“你觉得呢?”

“她的肤色不常见,这点可以肯定,”玛丽谨慎地附和,“是黑头发白皮肤。”

“我打赌她是苏俄人,”卡拉瑟斯太太猜测,“但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对吧?”

“现在最重要的是小家伙的安全,还有我们对外的说法。”玛丽说。

“是的,你说得没错。”卡拉瑟斯太太表示同意,“一会儿楼下见。”

总算只有玛丽和孩子了。她坐在床上,摇篮就放在旁边,她看着安娜的小脸。孩子好像知道有人在看,她扭了扭身子,挥挥手,睁开睡意还未全消的眼睛。

“你好,小家伙。”玛丽柔情地说,看着她深棕色的双眸。她看着两只眼珠儿转来转去,意识到孩子在观察她。

玛丽用几根手指拉着婴儿的手:“你好,安娜,我来照顾你。”

第一次相见就互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