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三娘推开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窗户里面燃着蜡烛,烛光一点点的从窗户纸里面透出来,打出一片光晕。将一大两小的影子照应在了窗户纸上,格外温馨。
不时会有嫣儿和二牛的笑声从里面爆发出来,听的人心里暖暖的。
看着这个,方才的郁卒似乎瞬间一扫而尽。魏三娘抬脚进去,一扭头,正对上二牛惊喜的目光。
“婶子,婶子快过来。”
二牛从炕上站起来,邀功似的将书本放在她手中:“今天先生教的我都会背了,我背给你听。”
说罢,也不管魏三娘回答,便闭上眼睛,摇头晃脑的开始背起来。 魏三娘自己是不认识几个字的,三字经到了中间许多都不认识了。好在还有个楼明真,她有滋有味的听着二牛的童声,到了错的地方,暗暗记下来。等他睁开眼后,
拿着书本一个个的指过去给他看。二牛那原本还美滋滋的笑脸瞬间就耷拉下来,然后哭丧着望着魏三娘求证:“婶子,我真的错了这么多啊。”
“嗯。”魏三娘摸了摸他的头:“你明真姐姐可是有好学问,她说错,就真的是错了。不过也没关系,一开始学,不要求你学的多,只要扎实就行。”
二牛被明真姐姐有好学问这句给吸引了,顿时眼前发亮,嗷的一声就扑过去,就差对着楼明真摇尾巴了。
三人闹了一会儿,两个孩子终于抵不过困意,一个个的闭眼睡觉了。而魏三娘哄完孩子之后,瞪着眼睛看着头顶。 房梁粗大,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永远都被淹没在黑暗的阴影之中,叫人看不真切。魏三娘觉得自己的生活也是,好像总有什么东西,一直都横距着,但具体是
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哎!”
黑暗中,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就好比这张小像,若是没有,说不准她依然会这么平静的过着日子,可它却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自己平静的湖面,激荡出层层涟漪。 不,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李泾之和孩子们,虽然他们已经不在,然而她却还是抱有幻想,仅凭一张小像,幻想出那魏先生甚至就是李泾之,只要自己飞奔而去,那扇
朱红打开,便会露出他英俊的笑脸。
真是疯了!
魏三娘只觉得眼睛发热,连忙瞪大,任凭一股热流顺着眼角流下。
她的大郎,二郎,三郎,小妹,还有那个该死的男人。
若是自己死了,是不是孩子们至少还活着?她重生一世,为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亲眼看着自己的至亲一个个的远离吗?
眼泪有些控制不住,她的鼻翼微微煽动,漫延的泪水疯狂的侵占了眼眶和鼻腔,让她的鼻管湿润,不禁吸了两下。
突然,手背上传来轻轻的抚摸。
是楼明真。
她不能说话,只是轻轻的拍了两下,告诉她自己还在,安抚着她的心。 是啊,她的身边,还有嫣儿,二牛,楼明真。都是可怜人,楼明真还要可怜,天知道这个天之骄女是如何落到这一步,她都还在煎熬的熬着,自己还有女儿,有资格
放弃吗?
回拍了两下,让楼明真放心。魏三娘望着窗外,调整呼吸,给自己加油鼓劲儿。
明天,又会是全新的一天了。
的确是全新的一天了。
送出去最后一批次的酒后,酒肆老板抱歉的通知她,从今天开始,暂时就不需要她的酒了。因为江南的古越酒已经在漕运的码头,大概一个月后就会到达黑土城。
魏三娘表示理解,然而回来的途中,还是难免的心情不好。收紧了手中的钱袋子,想了想,买了几只小鸡仔带了回去。
这个小礼物,得到了楼明真莫大的喜爱。
“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反正我看左邻右舍家里都看了几只,索性也买了几个回来。若是能长大些,每天还能下鸡蛋呢。”
魏三娘想的却是,家里需要节源开流了。 嫣儿年纪还小,鸡蛋是少不了的。二牛不消说,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个年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而楼明真,则是在那次的颠沛中彻底的亏了身子
,虽说现在看上去不错,可大夫说里面亏的厉害。每天一个糖水蛋,魏三娘一次都没亏过她。
思来想去,还不如养几只小鸡。一来可以给楼明真打发打发时间,二来若是能下蛋,往后就不用出去买了。 家里的三个小孩子对于这几个新来的成员都表示了极大的欢迎。特别是嫣儿,晚上吃饭的时候,刻意从嘴巴漏小米出来给小鸡吃。而楼明真则装作没看见,视线却总
是忍不住的向小家伙们瞟去。
一时之间,家庭的氛围欢乐极了,大家谁也没有对即将来临的困境有一丝一毫的警惕。
第一个突发事件来的措不及防。
刘猎户跑了。
因为许诺会尽快送钱过来,然而到了日子没有等来刘猎户,却等来了铁牛家的。 向来说话跟打雷似的妇人,这会儿却将脑袋都钻到了裤裆里,跟鹌鹑似的:“这事是我们刘家村的对不住孩子,谁想到那挨千刀的竟然连夜跑了,定是受了那狐狸精妇
人的迷惑。灵玉丫头,这些银钱,你先收着。剩下的,村子里头会想法子,断然不能叫你为难。”
随之而来的,是一捧铜板。 魏三娘看了一眼,大概有一两百个。各种成色的都有,有上面沾着土的,还有泛着油光的,甚至还有摩挲到光滑能照出人脸的。她几乎能想象的出,刘家村的老少爷
们,是怎么艰难的从自己牙缝里挤出的这些个铜板。
她的心有些微微震动,然而想了想,还是伸手收下了。
“二牛的事,婶子费心了。” 将倒好的茶,捧到她跟前,魏三娘徐徐道:“刘军会跑这件事,也不稀奇。他现在眼睛里只有那个小双子,为了那个孩子逼走了虎子,卖了二牛,走不走的,都是迟早的事。婶子也别太着急上火,气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