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哗啦啦地落下来,落在路灯上,柳枝上,水泥路面上,河面上,童思芸的面颊上,像是亘古不变的背景音乐,韦婉紧紧地盯着童思芸的脸,生怕漏掉童思芸哪一个微小的表情。
河边空无一人,马路上偶尔有几辆匆匆驶过去的汽车,雾灯就如同雨夜中急遽拭去的萤火虫一样。
童思芸笑了。不是若有若无的微笑,而是唇角上扬,露出了四颗洁白的牙齿。她的长发被淋湿,紧紧贴在侧脸,雨水从额头滚落到脸颊上,似泪水般。
她说:“婉婉,你第三次跟我表白了。”
童思芸反手握住韦婉的手腕,只稍一使力,就将韦婉抵在她身后的栏杆上:“第一次在温泉中你说你喜欢我,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第二次你在我家里说喜欢我,我有点犹豫,这是第三次——”
“那思芸姐的答案呢?”韦婉急切地问,她想要伸手抱住童思芸,但是童思芸紧紧捏着她的手腕。学过乐器的人手劲果然不同凡响,韦婉试着挣了两下,童思芸执拗地不肯放开她。韦婉心里有种破釜沉舟的想法,如果童思芸拒绝了她的话,她就强吻童思芸然后转身就跑,躲到凶宅里直到被鬼掐死。
下定了决心,韦婉反而觉得天大地大有容乃大,没什么可怕的了。她闭上眼睛,等待童思芸说出无情的判决,等了许久,耳畔只有雨声哗哗,韦婉又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见童思芸正认真地盯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模样都烙印到她心中一般。
童思芸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向前倾身,韦婉睁大了眼睛,看到童思芸的脸在面前放大,她甚至看清楚了童思芸眼影被雨水化开,蔓延在皮肤上,成了一种奇异的颜色。嘴唇上传来一种不熟悉的触感,有什么温暖而软的东西贴到了她的唇上。雨水是冷的,因此童思芸的嘴唇显得有着微微的热度。韦婉不由自主张开了嘴,她尝到了童思芸唇膏和雨水混合的味道。
世界上一个人都没有,城市里一个人也都没有,只有路灯的灯光照着瓢泼大雨,像是舞台的灯束,童思芸就在灯束中吻住了她。这便是童思芸的答案。
韦婉没有再去想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不值得,也来不及想童思芸这样的回应有着什么含义,她甚至屏住了呼吸,忘了去嗅童思芸身上的气味。
仅仅是这样浅淡的触碰,也许有十秒,也许有一分钟,两人便分开了。童思芸依然在微笑,她甚至不用说一个字,只拢了拢身上的外搭,转过身向河道的一侧走去,韦婉连忙踩着水跟上去。
十分钟后,两人走回了童思芸居住的小区里,浑身上下都*的往下滴水,跟掉到河里刚被捞出来了一样。韦婉掏掏口袋,悲哀地看着被水泡了个透心凉的手机和几张软烂的毛爷爷。
童思芸打开房门,脱下针织外搭扔到了卫生间门口的洗衣机里。她换了拖鞋,一边往卧室走一边说:“婉婉,你去卫生间洗个热水澡,我去给你找两件换的衣服。”
韦婉抹了把脸上的水,湿衣服贴在身上的确难受,被风一吹,冷得牙关都在打战。热水从花洒中喷出来,淋在身上,这时韦婉才觉得好受了一些。童思芸用的洗发水、沐浴露和香皂之类的东西都整齐码在架子上,韦婉偷偷地用了不少,仿佛这样,自己身上就被童思芸的味道所缭绕。
雾气氤氲在浴室中,韦婉望着自己被水泡得发白的指尖,心里却想,大雨中的一切,真的不是梦吗?大概是因为太幸福了,幸福得已经超出自己的负荷,反而变得很平静。
洗完澡后,童思芸将浴巾叠好放在卫生间门口,一件崭新的睡裙压在下面。韦婉擦着头发,将睡裙抖开,上面印着颇有波西米亚风格的方块图案。换好之后,她走到客厅里,见童思芸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坐在沙发上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童思芸脸上的妆几乎全被雨水给洗掉了,头发一绺一绺的,看着有几分幕落之后的憔悴。
“思芸姐?”韦婉叫了一声。童思芸抬起头,对她微笑道:“婉婉,你去卧室睡觉吧,不早了。我也洗个澡。”
童思芸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水流的声音就响起来。韦婉拿出手机怜惜地端详了一番,这个大一时候买的可怜电子产品已经黑屏了。因为泡过水,也不敢贸然开机,只好先放到茶几上风干。茶几上放着一个小本子,韦婉想了想,终于遏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地翻开了本子,里面应该是日志一样的东西,记着某月某日在某地跟乐队演出,唱了什么歌,韦婉一页页翻过去,日期到了今天,童思芸写道: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吧。
笔迹还没有干,应该就是韦婉洗澡的时候童思芸写下的。了却心事?童思芸的心事又是怎样的?
不多时,童思芸洗完了澡,热气腾腾地从浴室里出来,双颊绯红,与平时冷美人的模样颇有不同。韦婉想一直盯着她看,又觉得很不礼貌,连忙将目光移开,继续研究自己泡了水的手机。
“婉婉的头发还是湿的?”她听到童思芸颇为诧异地问了一句,随后语气便带些抱歉地补充道,“是我疏忽,我忘了告诉你吹风机放在哪了。”
童思芸打开柜子的抽屉拿出吹风机:“我来为你吹头发吧。”
韦婉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童思芸站在她身后为她吹着头发。头发散开,落入童思芸的手中,与她修长的手指纠缠着,一缕一缕散开,又一缕一缕合起来,仿佛织成了一张网,却将韦婉困入其中。吹风机的嗡嗡声令人心里发烦,童思芸抚摸她头发的指尖却让韦婉有种冲动,抓住她的手,然后轻轻吻住。
她如此强烈地察觉到,她爱这个人。
韦婉的头发不长,很快就吹干了。童思芸抚摸着她披下的黑发,又拿过梳子,细心地为她梳理着。
“婉婉。”
“啊?”听到童思芸叫她,韦婉连忙应道。童思芸的动作太温柔了,指尖触在她的头发上,就像是抚摸钢琴的琴键一般。
“你……”童思芸欲言又止,她好像要问韦婉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没有问出来,而是不露痕迹地换了话题,“你的头发没有烫染过吧?”
“我上大一的时候烫过梨花头,后来懒得打理了,干脆就把烫出的花都剪了。”
童思芸的手指轻轻掠过韦婉的发梢,笑声如她的动作一样轻,羽毛般落到空气里,消散不见:“梨花头不一定适合你……等哪一天,我带你去好好打理打理头发。”
等到磨蹭着把头发都弄干了,也过了午夜十二点,窗外的雨却不见小,哗啦啦地落,明天周一还要上班,想来路上都该成河了。这样迟到的话韦达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吧?韦婉想着,打了个哈欠,童思芸温柔地问:“婉婉,困了?”
“嗯。”
“去卧室睡觉吧,明天早上我叫你。”童思芸说着,率先往卧室走去。卧室依然是韦婉上次留宿时的模样,连床单和被罩都未曾更换。床挺大,足够两个人并排躺下,然而童思芸却拿起一个枕头和毛巾被就往客厅里去了。
“思芸姐不在卧室睡吗?”韦婉有点失落地问道,虽然她其实挺累的,对于“共寝”之类的种种旖旎场景也不是那么期待,但是看着童思芸就这样躺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还是感觉到不爽。
“你快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童思芸说着,关掉了客厅里的灯,只有卧室一盏壁灯亮着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