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体雪白的骏马驮着主人们,小步慢跑回到庄园。

他们看起来像是从遥远的夕阳另一头跋涉回到尘世。

费里翻身下马,小心搂抱着乔珊荃,他的衬衫盖在她身上,立即有牛仔过来将两匹马牵走,马克西姆夫人忧心忡忡地迎上来。

“哦,上帝保佑,先生你找到她了。乔琪小姐她怎么了?千万别告诉我们她受伤了,要知道明天一早就是婚礼。”

费里的脸可疑地泛红,他手臂紧了紧,避过旁人探究的视线,大步流星朝正屋走。

“她没事,骑马出去跑了好几个小时,大概是累了。”

宽大的男式衬衫下,乔珊荃睫毛抖了抖,掀开一条缝,偷偷掐他腰侧。

大胡子,是谁让人腿软得马背都爬不上去的!

费里背影略僵,他沉默的态度看起来有几分凛然,没有人再多说什么,目送他们进屋。

吃晚饭的时候,胡安捏着勺子喝汤,不时偷看父亲,又转头用疑惑的表情注视乔珊荃。

乔珊荃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晕,她温柔地摸摸小家伙脑袋:“怎么了,胡安,你不是很喜欢马克西姆夫人炖的浓汤吗?享受食物的时候,我们应当抱着虔诚和感恩的心,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对不对?”

胡安唇边沾了一圈奶油浓汤的泡沫,他认真地点点头,偏着头,自以为小声地跟乔珊荃咬耳朵:“乔琪,傍晚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很担心,跑去看你。他们都说你累了要休息,可是我看爹地却一直在你屋里,还看到他压着你,就像是要欺负你的样子……你们怎么了,吵架了吗?”

轰地一下,乔珊荃全身所有血液冲到脑门,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她根本不敢看其他人的表情,干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道:“不,胡安我亲爱的宝贝儿,你爹地他,他不是在欺负我,他只是……”

“我只是在提前履行我的义务。”在餐桌上总是很少开口的男人突然出声。

“砰!”

胡安吓了一跳。

只见一把银光闪闪的叉子被乔珊荃用力扎在男人餐盘前,她眯起眼,露出森白的牙齿。

“闭嘴,吃你的饭吧,大胡子。”

哼了一声,费里嘴角隐约带着愉悦的笑意,他拔出那把叉子,跟自己的放在一起,很满意它们完全重叠在一起的状态。

“闭上嘴,还怎么吃饭?”

乔珊荃睁大眼睛,见鬼,严肃无趣的大胡子刚才是在打趣她?

费里撕开面包,心情很好,整个人面部线条看起来非常放松,他主动询问起立在身后的顾问:“教堂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顾问安东尼奥先生躬身答道:“请您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您和乔琪小姐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会各自将你们叫醒,换上崭新的礼服,在教堂里完成仪式后,再回到庄园来。”

把胡安哄睡下后,乔珊荃披着睡袍,在自己暂居的客房来回踱步,月光照亮了窗棂,然而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下楼给自己倒杯水喝。

没有开灯,她摸索着墙循着记忆往前走。

漆黑的夜色加深了几分诡谲气氛,她总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无论她走到哪个房间,那道诡异的视线都如影随形。她努力安慰自己,是自己产生了什么错觉,但是当她放下水壶,仰起头要喝水的时候,她透过水晶杯绰绰约约的倒影,瞥见离自己不远的落地窗外,有一道黑影闪过。

捂住嘴,乔珊荃差点大叫起来。

她刚才看到的那是什么?

浑身寒毛直竖,乔珊荃强自镇定,握紧水杯,绕过吧台,推开落地玻璃门,朝树影憧憧的庭院走去。

银月徐徐洒下清辉,远处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安静的夜里,心跳声被放大无数倍,乔珊荃一步又一步,缓缓靠近转角。

压下灌木丛,乔珊荃扬手一杯水泼了过去——

“s-h-i-t!这是在搞什么鬼!”男人暴喝弹起身,乔珊荃吓得一哆嗦,脚下打滑,整个人扑了上去,结结实实摔在那人身上。

大眼瞪小眼。

乔珊荃扬起眉:“怎么是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费里头发往下滴着水,他怒道:“这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爱在什么地方呆着是我的自由,我就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吹吹风,享受一下最后的单身时光吗?”

话音落,两人同时想起白天上演的那场闹剧,乔珊荃眼里升起浓浓的嘲弄之色,费里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

看看周围,地上随意放着一包拆封的香烟,一只暗银打火机,以及几个空的啤酒罐。

乔珊荃相信这家伙是真的一个人躲在这里,独自喝酒发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好了,快起来。”费里低声催促。

他这么一说,乔珊荃反倒不着急起身了,她手肘用力将他重新摁回去,一手撑在地板上,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摩挲他高挺的鼻梁线条,似笑非笑:“怎么,当心胡安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又突然冒出惊人的话语,嗯?”

费里扶住她腰肢,他手心很烫,熨得她身体发软,腰腹升起一团火焰。

他眼里含着促狭的笑意,略抬起头,用鼻梁蹭了蹭她的。

“害怕的人难道不是你?”

迷醉在他深邃的巧克力色眼眸之中,乔珊荃轻轻抽气,红唇微启,欲迎还拒更靠近他,哑声道:“我不害怕别人怎么看我,更不害怕他们对我指指点点……我只是害怕,你有没有胆量跟我保持一致……”

保持一致?费里疑惑,不过他很快顾不上思考,满脑子都是她甜蜜的唇瓣,柔软的腰肢。

肌肤相贴,唇瓣轻触。

感官的记忆全数回笼,新鲜淋漓的热情将他们吞没。无声的刺激被黑夜放大,两个人忘我地紧紧拥抱彼此,湿滑的唇舌在口腔相互纠缠,身体不知餍足地拼命感觉对方的存在。

半晌,费里艰难地结束这个似乎没有尽头的热吻。

湿濡的唇瓣分开时,发出轻微“啵”的一声,两人唇舌之间牵起一道银丝。

费里看得脸红起来,连忙侧过脸擦了擦嘴,又抬手来擦她的。

乔珊荃嘻嘻笑,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服务。

费里双手托着她腰,把她抱上半人高的栏杆坐着,他迷恋地注视着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我以为你睡了。”

“睡不着……我想我大概是有一点儿紧张。”乔珊荃耸耸肩。

费里踌躇着,想附和说自己也一样,又期待又紧张,毫无睡意。然而她下一句话吸引了他所有注意力。

“我在厨房倒水喝,看到一道黑影从外面跑过去,大胡子,你在这儿喝酒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轻轻揪他胡子,乔珊荃问。

费里抬起头,警觉道:“一道影子?你确定你没看错?”

“当然,我可是……”咽下服装设计师几个字,乔珊荃一脸“你敢不信我就试试”的表情,指向后院那边:“我的观察力很好,谢谢。大胡子,请你相信我,有人往那边跑了。”

将信将疑的费里立即把她抱下来,要她回屋:“我去把工头叫起来,再找几个牛仔,查一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回去陪陪胡安,他可能会害怕。”

乔珊荃会意,临走时问他:“那边是什么地方?”

“仓库,明年播种的优质种子,还有牲口吃的饲料,全都放在那里。”

※※※

熹微晨光照亮了四柱床,乔珊荃睁开眼,怀里趴着一个暖烘烘软乎乎的小身子,她笑着把胡安翻了个身,他揉揉眼睛,迷糊道:“乔琪?”

“乖,再睡会儿。”亲了亲他额头,乔珊荃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掀开窗帘,深呼吸一口早晨的清新空气。

阳光普照大地。

美好的一天,也是她期待已久的结婚日。

听到动静,马克西姆夫人立即领了几名来帮佣工作的女人涌入屋内,老妇人站在屋子中央,非常有派头地指挥大家。

“快,把胡安小少爷抱出去,如果他还想睡,就让他再睡一个钟头。别傻站着,快去放热水,让乔琪小姐泡个舒服的热水澡,水里记得滴几滴上好的大马士革玫瑰精油,那是乔琪小姐最喜欢的。礼服呢?礼服拿出来,昨天熨过缎带没有?绝对不能有任何褶皱,明白吗?”

忙碌的气氛冲散了乔珊荃心底最后一丝怅惘,她曾经设想过,在自己的婚礼上,应该邀请几个好友来当伴娘伴郎……不过没关系,她拥有了更多,比如眼前这位慈祥又干练的老人,还有许多逐渐熟悉的面孔,就像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充实了她的生活。

笑眯眯地任由她们摆布自己,乔珊荃泡在热水里,所有毛孔舒张开来,她眯起眼,透过袅袅白雾,询问等在门外的老管家。

“马克西姆夫人,昨天夜里有什么收获吗?”

庄园里的风吹草动大概都瞒不过这位精明的老人,她平静地回答:“亲爱的乔琪小姐,很遗憾,他们只在仓库门外发现了半个带泥土的脚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乔珊荃蹙起眉:“是吗?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那里离工人们住的地方不远,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无法指控任何人。”

叹了口气,乔珊荃不再多问。这些事情,大概费里打算自己处理,不想让她多操心,所以没有告诉她。

想到那个男人,她的笑容变得既甜蜜又羞涩。

昨天发生了太多事,把她脑子塞得满满的,现在又即将为他披上婚纱,任何一个女孩都无法进行理智的思考。

乔珊荃只希望婚礼上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她就要嫁给他了——那个叫费里·蒙特罗的男人!

※※※

神父:“费里·蒙特罗先生,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她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费里:“我愿意。”

神父:“乔琪小姐,无论他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他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吗?”

头纱下,乔珊荃目光清澈明亮,她清晰地回答:“是的,我愿意。”

当神父继续宣读剩下的誓词那一刻,乔珊荃隐约听见对面男人轻轻舒了口气,她抬起眼,透过朦胧的白纱想要看清他表情,他的眼神是平静如昔还是如释重负,她能不能期待一下,他正在藏起眼底浓烈的狂喜?

神父:“我以圣灵、圣父、圣子的名义宣布:新郎新娘结为夫妻。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费里有些紧张,他悄悄握紧了拳又松开,踏前一步,缓缓揭开笼罩她的洁白头纱。

如云黑发被绾在脑后,鬓畔松松垂落几缕发丝,乔珊荃白皙的肌肤漾开淡淡绯色,她的唇犹如最美的玫瑰花瓣,娇嫩而诱人。她的眼睛如同最璀璨的星空,深邃又迷人。

费里不知道该先抬左手还是右手,只能怔怔盯着她,忘了下一步自己该做什么。

含羞嗔了他一眼,乔珊荃轻声提醒:“交换戒指,然后吻我,快啊,大胡子。”

噢,对了,戒指。

兜着手指从怀里掏出绒盒,费里表情严肃,掏出一枚造型大方雅致,样式并不是特别新颖的戒指,钻面折射出无数道灿烂的光芒,他捏着指环,小心翼翼套进她手指。

转动了一个角度,确认戒指完美地戴在她指间,费里无声吁了口气,抬起眼对上她明亮目光。

乔珊荃眼里盛满喜悦,脸颊泛起淡淡红晕。她为他戴上男戒,在众人见证下,他们拥抱彼此,亲吻对方。

圣堂钟声敲响,无数洁白花瓣纷纷扬扬洒向他们。

观众席上,人们起立鼓掌,有几个人的笑意只停留在脸上,并未到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