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定睛看了那雪白的毛团好一会儿,直到它转着红澄澄的眼,很是心虚地又缩了回去,才收回了目光,不由撇了撇嘴——可不巧得很,要是前几天碰见,通天还真有可能被多宝的兽形给糊弄过去,但现在,他可是全都想起来了。

吱什么吱,装什么小动物,当我不知道你现在至少也应该是金仙修为,早就开了灵智能化形了吗?只不过多宝的种属禀赋厉害,除了寻觅宝物是一把好手,另有隐匿踪迹与翻墙越壁的本事也是一绝,能在修为境界高出他许多的人前面瞒天过海,出入禁制如无物。但毕竟之前未见过,通天一时也不好戳穿,或是强令多宝张口说话什么的,也就只好踱到长琴身边,一手按在他肩上安抚地拍了拍,又弹指递了一道草木清气进去让罗睺定定神冷静一下,才问他:“这寻宝鼠究竟摸走了你什么宝贝,气成了这样?”

罗睺现在那可是娇贵易感的莲花身,对这些也就格外亲近敏感,通天挥出的清气意外奏效很快,罗睺在峰顶四处肆虐的气息已然被收敛了回去,免得再把不好糊弄的给招惹过来,但他还是黑着脸盘坐在抖抖索索的莲花骨朵上,不太想回答这么丢脸的事。

通天无语地看了罗睺半晌,都打算甩手不管他了,罗睺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么快出关,你破开境界到准圣了,还是被你徒弟捞出来的?”

剑阵内外隔绝,罗睺这缕分出的神念现在其实也就能吓吓小孩子,真叫他做什么都是不成的,不管眼光再怎么毒辣,实际上通天的境界都要比之高出许多,究竟是大罗金仙还是准圣,真叫罗睺看是看不出来的,是以他干脆自暴自弃地直接问。

我要是没出来,来这里的可就是太清了——通天自己也吃不准,罗睺会不会就这么被他顺手给除害了,从颇有洁癖日渐发展到目下无尘的玉央是一定会这么做的,顺便再斥自己一句别学坏,换了太清倒还真是说不好。

这么想着通天嗯了一声,才一脸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到准圣了,不过差点被坑进去。”

这话既然是对罗睺抱怨的,那说的显然就是心魔劫了。当初下黑手不成,你还有今天!罗睺略有得色。

通天接着又上下打量了罗睺一番,脸色很是古怪地问道:“你难不成真打算改邪归正。”

罗睺便又从莲花上跳起来怒道:“呸,什么叫邪,什么叫正,我像是需要改的人?”

……像啊。

通天在心里默默回答,再看着罗睺的时候,脸色还是很古怪,无他,洪荒上一次量劫之下凶名赫赫的魔祖,他实际上是个挺幼稚的小孩这一点,大家早就知道,自不必再说。但眼前坐在莲花尖上晃着腿的这位,神色气息一派的天真纯稚,明澈见底,再怎么细看都找不出什么不对的,还真就像是个正常的小孩子,草木之属得道的小仙了。

通天之前送别女娲顺便来见罗睺的时候他尚未有此变化,标准的黑暗系,才不过闭了个关出来,罗睺的这个莲花化身就像是换了朵花似得。通天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它把你勾连在莲子上的魔种给偷了?”

罗睺悄悄地分出一缕神念寄托于灭世黑莲的莲子之上,作为方便在洪荒行走的化身,自然也还在上面留了手,他在莲心上特地又勾连了一丝魔种,无论是助益修行还是杀人越货,都好用的。丢了魔种就麻烦,他得好好从头做花。

罗睺良久才点了点头,一脸内伤地问通天:“能看得出来?”

通天很严肃地对他点头,又安慰道:“好好养养,这里水土好,说不定等你长大了能再变回青莲呢……”

罗睺愤而钻回了花苞里,生无可恋地丢下一句话:“真到了那时候,就把我烧了算了。快让你徒弟把那畜生带远点儿,他把魔种吞了,再掏不出来,我看到它就心烦。”

“……”通天默默地看着长琴……身后的多宝。

真行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家老成持重的掌教弟子有这么能惹事……

长琴扶了扶趴在肩上的白毛老鼠,眨着眼看他师傅,满脸都是与以前青岩谷中的杏林小弟子想把放养在晴昼海里的幼鹿带回去养的时候异曲同工的恳求表情,通天看到了,不由胃疼,提起他就往自家院里走去。

是得让罗睺好好冷静下了,他也顺便算个账。

……

通天认真严肃地问长琴:“真这么喜欢?有孔宣还不行?”

上清洞府里真不差毛团子,虽然种属不同,但孔宣不就是团现成的吗?……他也实在不能理解长琴究竟是哪里被多宝萌到了。

长琴也认真严肃地点了点头,又一脸仿佛师傅在逗他笑的表情摇头,开玩笑,孔宣虽然熊,但怎么都算是幼弟,和毛团子不能混为一谈。

通天便继续认真严肃地对他道:“为师教你一件事,自己寻来的麻烦,要自己负责到底。”

啊……?长琴感觉自己好像也听不太明白的样子。随即,他就看到通天伸出手,将还扒在自己肩上努力缩小存在感的白毛老鼠撕了下来,提到面前,像是征询它的意见,温温和和地问:“你自己现形呢,还是让我来?”

长琴:=口=?

通天瞥他一眼,心道,早就说了多宝化形之后还没你萌,长琴想养着毛团玩儿的打算估计也就截止到它化形之前,还没有这么恶的趣味,把有灵识之物当成顽宠豢养。

从来也只听说施了*力下去,把人打回原形的,没听说过还能倒着来。被拎在半空中的白毛老鼠悄悄缩了缩脖子,越发像是一团球,看起来很是惶恐。

通天才不管它惶不惶恐,在小弟子欲言又止的表情里,扬手就往前面的空地上一丢。伴着白毛团儿砸到地上的扑通一声,腾起了阵浓厚的烟气,渐渐散开了,才看到原地出现了一个披着白裘衣的青年,正狼狈不堪地试图爬起来。

对此,长琴的表情迅速转化成了震惊……他可真没这么恶的趣味,养白毛团子是有趣,但是能化形变成一个比他瞧着还大很多的青年的毛团子,一点都不想养好么,到时候得是谁在养谁啊?

而看着眼前化为人形的多宝,通天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也还是有点震惊的,同时在心里将“论本源禀赋的异变对外显的化形法身中形态气质的影响”给提上了日程。

无他,眼前的青年看着与他记忆中的老成持重、闷着焉坏的多宝道人好像不太一样,倒还是眉眼细长,样貌上却是一扫灰扑扑的固有印象,堪称奢侈昳丽,仿佛是让画圣给仔仔细细地勾勒润色过一般。散在裘衣袖褶之间的长发也是雪白颜色,与之几为一体,一双眼也还是澄红颜色,略略流转之间,无意识地,颇有些罗睺固有的蛊惑之意在——这似乎便是一切改变的端倪了。

好在画圣没有大笔一挥给多宝的性格上也给抹几道,一时间吞下的魔种也还没来得及将之给一并改换掉,他定了定神站起身来,看起来颇为感谢地向通天作了个揖道:“多谢上清真人救我。”

倒是没提先前通天拎了它就往地上丢,逼他现形的事。

说是谢通天相救,但适才的情形,罗睺只是个虚架子,多宝绝非跑不了,又是为何托庇在长琴身后,图谋者何?通天笑了笑,明知故问:“认得我?”

三清在东三峰设下道场,昆仑之巅虽然不在所划下的洞府禁制之中,但他们凶名又日盛,既在左近,便少有人会摸上去找不自在的。多宝叹了口气实话实说,说自己本是四下寻觅宝物机缘,模糊有所感应,也听说过昔日净世青莲的传言,便想偷着摸上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漏可以捡,没想到触了霉头。慌不择路,再加上饥不择食,他吞了个东西就想跑,结果还没跑掉。

通天很好心地补充说明道:“那是魔祖罗睺。”

真相委实太过残酷,多宝怔住。

“所以,”通天微微笑着对他道,却颇有些戏谑之意“既然我首徒长琴颇想养一只寻宝鼠,不知你意下如何?”

多宝苦笑。

还能如何,惹下了魔祖,他这回可真得托庇于人,才能免灾了。通天现在伸了手,他哪里敢不接。

长琴的表情很是艰难。通天轻笑拍了拍他,一点都不打算帮他——都说了,自己寻来的麻烦,要自己负责到底。

通天暂时并不打算再续与多宝的师徒缘法,倒也不是纠结于前世种种。只是他既已经“误食”魔种,本源有变,而通天的上清一脉怎么都还是归于玄门的,多宝日后将要如何……都且再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