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幽暗的夜幕中, 一轮明月孤悬天际,苍茫的银光将满地雪色映照得格外清冷。

原本晶莹纯净的美景, 此时却化为修罗场的底色。秦诺匆匆向北,一路上他专门捡荒僻的小道奔跑,不多时身边就一个人也没有了。

眼看着身后并无追兵, 渐渐停下脚步,秦诺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直接跑到行宫外围,逃出去求助?乱军既然敢攻击御驾, 必定在周围布下埋伏, 防止目标出逃,自己这时候逃出去,只怕是送羊入虎口,说不定会被凶残的乱军砍死。

这一场战乱, 多半是秦健搞出来的,这是要谋逆篡位的架势啊!只是能成功吗?秦诺对此不报乐观想法, 就算秦聪死在这一场内乱中,霍家这个庞然大物没有伤筋动骨,秦健也不可能有资格登上皇位, 除非他能得到裴大将军的支持,一举将霍家势力彻底拔除。

一念及此, 秦诺不禁又开始担心, 京城不会同时爆发内乱了吧?

算了, 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先考虑自身安危吧!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藏, 等这一场混乱过去才行……要躲藏多久啊。

要不去找秦勋碰头,不过自己那里都被攻陷了,秦勋的宫室比自己更前面……心里正想着秦勋,突然前面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你别喊,我这可是救你呢。”

秦诺脚步一顿,自己没听错吧,怎么好像是秦勋的声音啊?

回廊尽头是一处休憩用的凉亭,四面封闭,只有东边一处窗子敞开着。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的。

秦诺忍不住凑上前,踮着脚尖儿往里望去。

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秦勋肥胖的身躯,圆滚滚的一大块肥硕的肉,正压在房间唯一的软塌边上,按着身下一个女子的口鼻。

被这样沉重的身躯压倒,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秦勋身下的女子剧烈挣扎着,然而徒劳无功,她晶亮的眼眸中闪烁起泪珠,让人望之生怜。

秦诺立刻认出,女孩是霍幼绢,秦健曾经的未婚妻。自己这是怎么了,两次遇到她,都是这种狼狈的时刻。

秦勋脸上的肥肉抖了抖,露出一丝不耐烦的冷厉,“你这个死丫头,到底知不知道,前面三哥他们正找你呢,他对你恨之入骨,一旦落进他手里,绝对生不如死。如今只有我能救你了。你若是从了我,以我和三哥的交情,少不得好好求个情,才能保你一条小命。”

一边说着,迫不及待地撕扯开身下女孩衣服。浑圆玉雪的肩膀露出来,肌肤生光,宛如美玉。

秦勋双眼生光,迫不及待低头啃咬起来。

窗外的秦诺皱起眉头,虽然他一直对这个七哥的人生态度不太赞许,但也并没有太过厌恶,京城纨绔都是这般德行,甚至因为他主动与自己接触,还有些亲近之意,但此情此景,实在让人厌恶。原本的那点儿亲近情分霎时烟消云散。

要不要阻止呢?可这一次不同于皇宫,如今乱兵还在外面,未来局势如何发展一片茫然,就算自己阻止了,眼前霍幼绢也未必能逃脱……

正犹豫着,突然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响。

秦诺吓了一跳,定神看去,秦勋竟然软绵绵倒在了榻上,人事不知。头上还有一线赤红的血迹蜿蜒而下。而旁边霍幼绢衣衫不整地坐起身来,手上拎着一个沉重的景泰蓝花瓶。

应该是霍幼绢趁着秦勋入神的时候,抬头拿起了旁边小桌上的花瓶,用力一砸!

真是个果断的女孩,秦诺忍不住暗暗赞叹一声。然后来不及躲避,就看见霍幼绢将手里的花瓶又一次举起来。

不会吧,这是要杀人的节奏啊!

秦诺暗暗惊呼,要不要阻止?转眼之间,他纠结的对象从霍幼绢变成了秦勋。

霍幼绢脸上显出一股狠厉,然而手里的花瓶摇了摇,终于没有继续打下去,她将花瓶放到一边,恶狠狠地瞪了昏迷的秦勋一眼,用力将他推到地上。

秦诺松了一口气,然而这一口气还没松完,突然看到霍幼绢冲着这边跑过来。

只见她动作利落轻快地爬上了桌案,然后攀住门框,正要从窗户一跃而出,却脚步一顿。她看到了窗台底下错愕的身影。

秦诺无奈,只能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抬手招呼道:“霍小姐。”

这里只有一处回廊,他根本避无可避。谁知道这丫头放着好好的房门不走,偏偏要从这里翻窗户,这是大家淑女该有的举动吗?

大眼对小眼,霍幼绢瞪着秦诺,咬牙切齿:“淳王爷……”中秋节的宫宴上,她在霍太后身边,见到过诸位宗室王爷,对这个容色出众的郡王还有印象。

“王爷是来找舒王爷的吗?”霍幼绢面色转冷,盯着秦诺,看这架势,一言不合,就要反身回去拿花瓶的节奏啊!

“只是偶尔路过,哈。”秦诺打了个哈哈,天地良心,他跟秦勋真不是一伙儿的。

“听说淳王爷跟舒王交好,刚刚舒王爷不慎跌倒在房内,似乎晕了过去,王爷不赶紧帮忙吗?”霍幼绢眉宇间满是讽刺。

明明刚才是被你敲晕的,不要这么睁着眼说瞎话好不好!秦诺吐槽。

“三哥吉人天相,不必我操心。如今兵事危机,这里不是妥当地方,本王准备另寻地方躲藏。”

至于秦勋,他干出刚才的事情来,秦诺真没兴趣救他,而且刚才他不是说了吗,自己与三哥交好,就算乱军到了,也未必会伤害他。

霍幼绢上下打量着他,像只警惕的小兽。

两人的僵持并没有继续下去,很快前面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是乱军逼近了。秦诺和霍幼绢双双变了脸色。

这里只有一处廊道,逃出去没多远就会被乱军看到!

秦诺当机立断,踩着横栏用力一跳,攀上了梁柱,看到下面霍幼绢满脸惊慌失措,心中不忍,弯腰探出了半个身体。

“你上来吧。”

看着伸到面前的手,霍幼绢犹豫再三,终于咬牙拉住,然后秦诺一用力,纤细的身影如一只蝴蝶,腾空而起,落在了横梁上。

霍幼绢身体一晃,秦诺顺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感受到掌下的躯体惊慌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扎。待她稳住身形,秦诺立刻松开手。

霍幼绢悄悄松了一口气。

两人并肩藏在横梁上,远远看着,果然是一队黑甲披挂的士兵,手里持着明晃晃的刀剑,还有血迹沾染其上。乱兵往这边走了两步,似乎是听见另一个方向响起尖叫声,转道往另一边走了。

房梁上的两人顿时升起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来。

也许是经历了一场共患难,霍幼绢的态度温和了不少。“多谢王爷援手之恩。”

“不必客气,只是举手之劳。”秦诺回道。

“殿下准备往哪里逃避?”

“这……还是去北边看看,那里都是温泉眼儿,想必乱军也不可能一处一处搜索吧。”

“兵乱尚不知要持续多久,躲藏不是长久之计。”霍幼绢咬着下唇,“其实德王谋反,未必会牵连到无辜的宗室,王爷素来与人为善,行事低调,只怕德王未必会对王爷如何。”

“兵乱凶危,谁知会如何发展。还是躲避为上策。”秦诺坦然道。

就算现在秦健不会对宗室翻脸,但万一他将来落入劣势,狗急跳墙之下,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万一把宗室诸王当做要挟的借口,或者想要同归于尽什么的……反正他秦诺是不习惯将自己的性命安全交到他人的手中。

“那么殿下不如跟我一道去东篱殿。”

东篱殿?秦诺皱眉,那是太后凤驾所在的地方,太后娘娘这两日感觉天气渐冷,想要多泡一阵子温泉再歇息,便挪到了西北边的东篱殿。

“启明宫都被攻陷了,东篱殿还安全吗?”

“王爷有所不知,陛下并不在启明宫里。傍晚我过去求见圣驾,听闻宫人说下午时候,陛下就离开启明宫,前往太后的东篱殿了。”

秦诺闻言,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下午就移驾了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啊?

秦勋因为想要换一处大一些的池子,所以今天下午拉着他去求见圣驾。启明殿的宫人说陛下忙于内务,暂时不接见宗室,却并未说圣驾离开了。还赏赐了两人一人一道菜品呢。

霍幼绢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低声道,“我求见圣驾并非为了接近皇上,而是……”她今日下午前去求见,只是为了推辞这两日送去她宫室的丰厚赏赐。

世人都盛传她推拒了秦健的亲事,即将入宫为贵妃。但天日可鉴,她推拒秦健的婚事不假,却完全没有入宫的打算。偏偏家人和宫内都想要将她送进宫。甚至连年轻的皇帝,在霍家正式提出退亲之后,便接二连三地赏赐她贵重的金珠首饰。

有些是以太后的名义,有些便是直接以皇帝的名义了。这次她鼓起勇气求见圣驾,其实是想凭借小时候与表哥的情分,表明自己不想入宫的心愿的。

谁知道圣驾没见到,反而遇到了兵乱。

秦泽目光落在床上死鱼一样挺尸的秦诺身上:“这个母妃准备怎么办?”

什么叫“这个”?背后连兄长都不肯叫一声了吗?真是塑料花一样的兄弟情分啊!秦诺忍不住吐槽。一边感受着胸口热烘烘的小老鼠,总算刚才偷听霍皇后和太子对话的时候,他已经明白自己这个身体有内功这件事了,现在需要烦恼的是,该怎么调动这股力量,将自己这个僵尸buff解除掉。

葛贤妃目光扫过床榻,轻蔑地道:“这个母妃来处理吧,待会儿将他随便寻个地方藏起来,反正不要让他多事就好了。只是待会儿你回流光殿,要与几位殿下说清楚。”

“儿子明白,不会露出破绽的。”

葛贤妃还想着继续唠叨儿子小心应对。秦泽却已经毫无耐心,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流光殿了。”

葛贤妃这才住口,目送着儿子离开的身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从儿子长大了,越发有自己的想法了。却还是看不透,如今这世道,哪里是凭着一股傲气就能活的。

霍家也罢,裴家也罢,这两个庞然大物的权柄积累已经不逊于皇室了,一旦斗争起来,连龙子皇孙都只能当炮灰呢。

“娘娘别生气,殿下只是有口无心。”繁绢低声劝着主人。

葛贤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如何不知道泽儿他那点儿小心思,什么看不起他,是被人比下去了,感觉自己丢了面子罢了。”

懒洋洋的语调如平时一样和蔼,繁绢顿时放下心来。之前秦泽吩咐她准备迷药,放到九皇子取而代之的事情,并没有提前禀报葛贤妃,但她还是选择帮忙了。原因不仅仅是想到九皇子与娘娘母子情深,自己又是娘娘第一等的心腹,更多的是为了那一点儿倾慕爱恋的私心。如今看来,娘娘似乎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

繁绢笑道:“霍家一个庶子罢了,殿下金尊玉贵,何必要跟那种人比呢。”

“你这话说得没错。刚才怎么不提醒。”葛贤妃慢悠悠问道。

繁绢心里一颤,“娘娘跟殿下说话,奴婢怎么敢插嘴呢?”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都能不经我吩咐,下手毒害皇子了,虽然是这个废物。但真万万没想到,你还有这个胆量。”

话语虽是责备,但偷眼瞧着,葛贤妃脸上笑意盈盈,并不像是生气的模样。繁绢鼓起勇气,跪在地上回道:“事发突然,奴婢没来得及回禀,自知死罪,请娘娘责罚。”

“不必了,你为泽儿的一片心思,本宫怎么会不知道呢。”一边说着,葛贤妃亲自弯下腰,拉住繁绢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笑道,“我虽素来严格,但那是对外人,泽儿是我亲儿子,你又服侍我多年,我岂会忽视你们的心意,作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繁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葛贤妃是在说什么?这话里意思,不仅是不追究之前擅自行动的罪责,甚至认同她那点儿小心思了。将来,她如果能被赐给十殿下为妾,甚至为侧妃……

眼看着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铺开,突然葛贤妃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过……”葛贤妃叹了口气,“泽儿还是太年轻,自己拍拍手走了,却还留着一个难题在这里呢。”

一边说着,她冲床上努了努嘴。

“娘娘的意思是?”繁绢顺着话风问道。

“当然是……”葛贤妃看了她一眼,笑盈盈道,“杀了他。”

一句话入耳,宛如晴天霹雳。秦诺原本一口气运转到胸口,正感觉摸到了一点儿头绪,却被生生震散了去。

他原本以为在这场宫廷变乱中,自己就是个小透明,甚至在喝下那杯茶之前,他还在想着起身返回流光殿,跟几位皇子兄弟一起等待最终的结果呢。而在喝下那杯茶之后,他虽然被困在床上,但也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当做替罪羊,来发泄怒火。万万没想到,葛贤妃如今一句话就要宣判自己的死期。

被吓了一跳的还有繁绢。前一刻还停留在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期待中,下一刻被瞬间打脸抽醒了。

“娘娘,您说什么?”

葛贤妃冲着左边白墙抬了抬下巴,明确吩咐道:“拿着那把剑,把床上的这小子杀了。”

“娘娘,九皇子他……”

“皇后娘娘之前谈起今晚的行动时候,正愁着裴翎的罪名不够,难以抵挡天下悠悠众口呢。如今我送她一个大礼,杀害皇子,罪证确凿,足够裴翎喝一壶的了吧。”

“裴大将军入宫见驾,得知自己以□□毒害皇帝的阴谋败露,当庭翻脸,意图行刺皇上,正在侍疾的九殿下护驾心切,惨遭杀害。”葛贤妃脸上笑容依旧,可是落在繁绢眼中,却变得阴沉奸猾。

“唉,真是便宜了那个贱人,还给她儿子留了个好名声。不过总算以后不用再看到这个惹人厌烦的小杂种了。”

葛贤妃冷冷说着,一边催促繁绢,立刻动手。

繁绢全身都颤抖起来,她只是一个奴婢而已,亲手杀害皇子,事后真的能够幸免吗?

耳边传来恶魔般的低语:“你放心,之后太子登基,泽儿少不了一个亲王,待他出去开府,我就将你赏赐给他。也算圆了你们的心意。”

仿佛溺水中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明知道希望渺茫,可是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繁绢颤抖着上前,拿起挂在墙上的宝剑。然后持着宝剑,一步一步挪向床边。

葛贤妃冷眼看着,无一丝怜惜。这个贱婢!也是自己太纵着她了,竟然生出了这种不该有的心思,好好的儿子别被这些小娼,妇带坏了。

这老妖婆是真的要杀了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秦诺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他拼命地催动体内那唯一一点希望。

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那只温热的小老鼠依然慢吞吞地向前挪动着。这么没用,干脆散开算了!一念升起,秦诺催促着那道内息往四处经脉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