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传令兵领命下去,喊令声越传越远。

赵丹青起先也疑惑地望着她,静思片刻后猛然领会她的意图,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回头观望城下。

越来越多的西夏军围到西凉城周围,赵丹青暗忱此刻怕是除了统帅、参谋、铁骑外,这一股西夏军怕是已投入了所有兵力,数以万计的人像是闻了血腥味的野兽般大片朝上爬。城头飞落的擂石如冰雹子,一轮轮箭阵如同雨点,可如此竭尽全力的防守仍抵不过铺天盖地席卷来的大军,不消多时刻,已有数出防守被破,城头的西夏军越聚越多。

西凉若在防守,那还占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可一旦城头防线被攻破,已是强弩之末的西凉守军与西夏针锋相对,三个应乐军士卒恐怕都招架不住一个西夏军士卒。与人流混在一处的高满棠等人急得直跺脚,郡守究竟要何时才可动火油,现在满目红白相间,再无优势可言了!

赵丹青虽领会了姜兰亭的意思,但拖这么久都不用火油实在凶险,她开口道:“兰亭......”

姜兰亭突然走出塔楼外,对传令兵道:“放火油!”

那传令兵飞奔而去,一路挥舞令旗,连声吆喝,众人似是久旱逢甘露般忙齐齐将烧得滚烫的火油朝城下倾倒下去。此时西夏军大多数人已攀上城头,可还有更多人则是站在云梯上或等待登城,火油淋头洒下,苦极那些还未能上城的西夏兵,火油即便是溅一滴在皮肤上,不消多久便会被烫出脓疱,更何况当头泼下。

西夏军顿时乱了阵脚,云梯与城下惨嚎不止,一些人的面皮都被燎得脱落一层,血肉模糊,惨绝人寰。

火油倾洒完后,姜兰亭又是一道命令下去:“用火矢射!若沾了沙子点不着,就搬酒!”

随着她的命令扩散开来,一时绑了松明的火矢熊熊燃烧,点亮了一片天,城下火海翻腾,火苗蹿得老高。

老远处,传来震天的喝喊声,是潘雄与韩兴所在的西门边。

韩兴点燃一锅火油后直接朝西门下的攻城车砸下去,发出一声巨响,几乎连脚下的城墙都震了一震,又是‘轰’一声响后,下面腾起股股黑烟,攻城车的梁柱已被砸断,巨(艸)大的车身夹着火焰倾塌,横亘在城门前,西夏军即使有再大的气力,也断然推不动这座小山一样的攻城车了。

攻城车一倒,城头上下爆出阵阵欢呼,让远处并不知情的姜兰亭与赵丹青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赶忙命人跑去查探。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西夏军中响起阵阵尖锐的击锣声,西夏军以令众人惊诧的速度猛地撤退。

进退适宜,这股兵力强过从前不止一点,姜兰亭咬了咬干涩的嘴唇,看了看赵丹青,她脸上也是忧虑难消。或许在西夏军初次出现在西凉境内时,她便在焦虑中,没有任何时候放松过,心思之缜密。

若此番来攻城的不是还未现身的拓跋灵堰,那她大可不必这般焦心,可以说,在西夏和金军中,她最不愿面对的,就是拓跋灵堰,那个人,实在太难对付。

看着西夏退去,城头的将士们都欢呼不已。

赵丹青闭眼重重出了口气,面上堆满困倦,她脑海中飞快思虑,片刻对姜兰亭道:“不能让诸军懈怠,随时准备应对西夏第二次的攻城,但要作出已经疏忽防守的阵势来。”

“郡主以为,西夏军还会来进犯?”

“不是以为,是必然,只是我要让拓跋灵堰以为,我不知道他会第二次率军进攻。下一次,他若不派重要将领来挑战,便会将包围拉长四面出击。”

众人听后倒吸一口冷气,若西夏军再分散拉长包围圈,那应乐军本就不够多的人很难防守住,一旦分散开来,西夏军有足够的实力逐处击破,凶多吉少啊!

“让辎重营退到西凉城的最中央。”

姜兰亭点头,知道既然是赵丹青说出的话,那也不必她过多询问目的,自然有她的道理。

一通不拖泥带水的安排让一众军士暗地里咂舌。

无论谁见到赵丹青,都会留下这个女人太聪明的印象,聪明到连许多男人都不如。被她那双桃花眸子看着时,整个人如同透明的一般,柔媚的眼神却能似剑一般刺进心中最深处,像是能把人心中所想都挖出来。

现在全西凉的守军都明白了为何赵丹青能被诸多人艳羡,出尘容貌反倒成了其次,而是因为她有个过人的头脑与令人惊叹的自制力,如此令人神往,在人才辈出的应乐军中,多少人想得到她的注意。

祝诚等人站在赵丹青身旁,小心端详郡主的侧颜,有一瞬间的失神。她与姜兰亭都是出类拔萃的女子,她不会武功,不具备姜兰亭那般舍命守城的英姿气魄,可身上女子独有的绵柔气质也被她自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掩盖。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奇女子?

诸军退下后,姜兰亭与赵丹青也感身上黏腻,衣服里似是灌了沙子般,刮得后背麻痒。回得营帐中,姜兰亭解下甲胄,带了一些砂砾稀稀疏疏掉落,身上难受得很,很想好好清洗一下(艸)身子,可那方才赵丹青已经说过,那西夏军肯定会再打过来,洗了也是白搭,回头还不是灰头土脸地回来。

她解了护额,在铜鉴里抄水仔细洗了把脸,伸手去那侍女捧着的软布时,便见赵丹青已脱去外面的藏青拂卢,一身洁净素衣,双手掬起一捧清水,润了润脸颊,这才细细洗了脸上沙尘。

姜兰亭接过赵丹青身旁侍女手中的软布,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赵丹青直起身子,看着面前的姜兰亭,她鬓角被清水润透,几缕发丝粘在脸颊边,几滴水珠从那弹吹可破的雪白肌肤上滑落,见姜兰亭眼光有些灼灼地看着自己,便笑着拿过她手中的软麻擦了脸上浅淡水迹,望着她,也不说话,在杀场上难见的温婉。

两人在有些黯淡的帐内相视许久,沉默无言。

“还没看够?”赵丹青终于忍不住打趣道。

姜兰亭面上一热,右手下意识摸(艸)到腰间的佩剑和佩刀上,有些紧张地握(艸)住刀柄,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稍稍镇定些,鬼使神差一般,姜兰亭的声音小得几乎快听不见:“没有。”

好死不死被赵丹青听见了,可她还是不说话,只是满溢笑意的眸子看着她。

平日里可是连一句稍稍暧(艸)昧些的话都难从她嘴里撬出来,当下窘迫,她握着刀柄的手心已然渗出薄汗,抬脚便想逃开,却被一只暖热的手给拉住。

姜兰亭耳根都红透,有些支吾着说道:“我去辎重营看看......”

“看什么,你若想看我,那看便是了。”赵丹青执了姜兰亭那只手,慢慢牵引到自己颊边,因她适才洗过脸,触手一片柔滑清凉,好似在摸一块冰窖里的羊脂白玉般。

虽然之前有吻过她,也同塌共眠过,可那一(艸)夜她怕自己起身扰了她,即使两人睡在一处,也是背对着背,隔着一点距离。两人这般气氛暧(艸)昧的相处,其实并不多。

赵丹青平日是那般端庄大气的美人,沙场上只能见她肃穆的神情,此刻她眼中柔波微荡,又还保存着那一份郡主的矜持,让姜兰亭看得有些难以挪开视线。

那份只在她面前显露的温柔,让她拒绝不了。

姜兰亭轻叹,伸手拦住赵丹青的腰肢。

双唇相触的瞬间,有些冰凉,赵丹青毫无防备,两只手不自觉中搭上姜兰亭肩前,温柔馥郁的气息拂在鼻尖,姜兰亭引着赵丹青往塌边挪过去。

赵丹青的手指攥紧姜兰亭的衣物,闭着眼睛只能由她移动,彼此能感受到鼓噪的心跳,口鼻间充盈着淡淡的檀香味,脚边碰到一个硬(艸)物,力气像是被抽空般,被姜兰亭扶着缓缓仰躺在榻上,姜兰亭则俯下(艸)身子,不让相触缠(艸)绵的唇瓣分开。

她的舌尖不敢探入,只在赵丹青唇瓣上来回轻扫,赵丹青的手试探着揽住一直撑着身体不压到自己的姜兰亭,勾着她的脖颈让她身体倾下。姜兰亭有些微颤的指尖轻轻拉开赵丹青脖颈间的衣襟,唇上的吻也逐渐蔓延至光滑脖颈,如雨点般的轻啄,力道时轻时重,她听到赵丹青极细微的喘(艸)息,极力克制。

两情相悦的肌肤之亲让两个女子有些情难自抑,姜兰亭的发丝软软扫过赵丹青的脖颈,十指交扣。

正待情动时,帐口传来侍女的声音:“郡主、将军,辎重营周将军求见。”

那一喊将姜兰亭的理智彻底拉回,她猛地松开赵丹青的手,却与同样惊得坐起的赵丹青的额头磕在一起,撞得生疼,她一把扯过被褥盖到赵丹青身上,轻声道:“我出去看看。”

赵丹青微微点头,面上还残留着动情的晕红,眸子微阖,眼底有难以抹去的情潮。

姜兰亭压下心中的悸动,稍稍整了衣物出帐,便见辎重营营将周乾仕,姜兰亭虽与他不熟,但也在交代事务时对他有些了解。

周乾仕单膝跪地道:“见过姜将军。”

姜兰亭道:“周将军请起,不知此来为了何事?”

周乾仕禀道:“禀将军,军中有些鼓噪,因辎重营出城时被金军烧掉了六车粮食,今日分发下的口粮减少了四分之一,一些士卒对此有些不满。”

军中普通士卒的粮食是每日十斗米,自姜兰亭从凉州要回辎重后,每十日分发三块猪肉。减去四分之一,那每日只有七斗米了,对一些胃口较大的士卒还是不够吃。现在减少了,难怪军中会鼓动。

姜兰亭道:“周将军对下面的人说,现下粮食已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分发充足,围城期间必须省吃,就说是我的意思。对了,我每日的口粮是多少?”

周乾仕道:“将军每日仍是十斗米。”

“我有五斗足够,剩余五斗分给其他不够吃的人吧。”

周乾仕眼神一震,道:“将军怕是不够。”

姜兰亭笑道:“我一个女流之辈的饭量哪能跟你们这些男子相比,足够了。“

周乾仕也道:“那属下也拿出两斗米,虽少但可鼓舞军心。”

姜兰亭对他这般以身作则的处事态度很满意,稍稍点头。可想到往后的路,姜兰亭不禁担忧,粮食是军中命脉,现下西凉虽不缺粮草,可西夏已经将整座城的人围困住,再多的粮食也有用光的一天,到时吃什么?拓跋灵堰既然下了决心要将西凉的驻军困死在城中,那以这些天来姜兰亭见识到的计谋,拓跋灵堰绝不会给众人留活路。

她神色不定,站在原地想了想,随周乾仕离开去往辎重营,亲自确认究竟还剩多少粮食。

两个时辰后,果然不出赵丹青所料,西夏军的攻势再度展开,几乎步步在赵丹青的预料中,西夏此次攻城兵力分散,四面夹击。西凉虽城防完备,但最吃亏处在于兵力不足,不足三千的驻军防御超过万人的敌军,其中艰险可想而知。

即便没有胜算难料,应乐军也只能被动应付西夏军一轮轮好似没有尽头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