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过这样的思虑?
若是对不起谁,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就不是正确的。
那自己,也没有活在人世间的必要了。
战争中,无论大宋或是金国、亦或西夏,都在为了活下去而杀戮,为了守护而杀戮,同样是杀戮,那杀戮就一定正确吗?无从知晓。可为何有时自己却不得不去伤害别人,却不认为这是错误?只因心中,会有一件事,若成了,所有因它而犯下的杀生、过错、欺骗、背弃统统抵消,若真有这样一件事,那为它而犯下的过错,就都值得。
半个月。
白怜离开成都府的半个月后,王玉台也才回来。
那半个月来,滴水未进,却不知在花月楼中灌下了多少酒,又究竟与多少个楼中的花魁纠缠。
想要粗暴地蹂(艸)躏(艸)身(艸)下的人,发泄心中无法倾出的苦闷剧痛,但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只是不知疲惫地要了对方多少次,女子并不结实的背上多了多少指痕。
柳叶细眼没有平日的凶光,只剩下无尽怅然。
都已如此放纵自己,怎么还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府中,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为何自己却走到了之前为她腾出的房间,那摺叠整齐的塌上,放着一串圈好的暗黄凤眼菩提。
是之前她想要,自己送给她的。现下既然放在这里,那她......是真的已经离开了,王玉台怔怔站在软榻边。
是自己让她走的啊......是自己啊......亲口让她离开成都府的啊......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狂笑着踱步到屋外,王玉台的身体贴着木门缓缓滑落,不去理会背脊被背负的长剑抵得生疼,一只手担在额前,泪水滴下。
柳叶细眸中满溢而出的痛苦与狂乱,让周身的仆从都只敢远远地看着她,不敢靠近。少主那样沉稳高傲的人,竟然会露出那样让人匪夷所思的神情。
她不会回来了......那个总是顺从、温柔对待自己的白衣女子。可,毕竟是自己赶她离开的。
半个月前,也是那般,想要粗暴地对待却怎么也不忍心,只是不知疲倦地索取,对瘫软在榻上的白衣女子说道:“我知道怜儿不会伤害我,可我会伤到你,所以......怜儿,申时一过,我送你离开成都。”
这样比剑刃还锋利的话,狠狠刺伤了你,很痛吧......?
父亲需要苍月王的扶持,整个成都有一半是苍月王在执掌,母亲所从官盐走径,也须得苍月王的马帮才能翻雪山过草地,可是,苍月王在初次见到白怜的第一眼起,就对自己说,这个女子,若是让她继续待在成都,熟悉了这儿的一切,回到乐州后她的家世放手让她参与军事,不出十年更新换旧,以她才智此上赵丹青一人,此下,是茫茫众生。
所以,若要王府与苍月王继续往来,那王玉台必须与这名女子断绝一切关系,苍月王不容许危及到王玉台霸权之路的人出现,尤其是这个让王玉台一再流露出女儿家的情感的女子,他所要培育的军神王玉台,不可有一切妇人之仁,若是这名女子让王玉台动了真情,那必须离开!否则便切断所有与王府的交情。
为了家人,只能亲手伤害自己爱的人,说着违心的话赶走她,会是这样地痛苦啊......痛到想要喊出来,比受的剑伤还要痛,比背上这些天残留下的指痕更痛......
可为了王家,她只能如此。为了一个人背弃整个家人,还是为了家人,抛弃自己所爱的人,孰是孰非?
压在心底这些年的话,王玉台能够对谁说出口?世间不如意事十七八,能与人言无一二三,这才是真的痛苦,说得出口的苦,算什么?
想要放肆地哭出来啊.....毕竟这是自己最后的选择,即使痛苦,也是自己选的......
但......怜儿,不会让你知晓的,你只需要回到乐州,继续做白家的大小姐足矣。不想被你憎恨,但若要恨我为了地位与修为抛弃你......便恨吧,我无话可说。
只是坐了片刻,王玉台便感觉胃里疯狂抽出着,像是被人使劲扭转,她一偏头,吐在了地上。
这一动作把周围始终不敢靠近的仆从吓得不轻,忙冲出去两人召医官。
侍女的手被王玉台抓得很紧,王玉台的修长指节已经因太过用力而泛白,她们喊着少主,轻柔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那青石砖地上,一滩干净的鲜血扩散开,里面夹杂着一丝苦液。
王玉台身心疲惫,费力地靠回门上,闭上眼睛,耳边尽是侍女心急如焚的声音,脑中,只有那一抹她不愿去破坏的洁净白色。她喉咙里火辣辣地疼,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主好端端地,怎的就咳血了呢?”侍女焦急望着脸色发白的王玉台。
“你问我,我也不知啊。”另一名侍女突然看到了王玉台适才手中紧紧攥着什么。
“少主都已经这样了,还拿着什么不放啊。”那侍女看见垂在地上的几粒珠子,心中五味杂陈。
“是何物?”另一名侍女探过来,她往王玉台的手中瞧去。
那是少主曾经赠予白家小姐的凤眼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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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专门为王将军收拾出的客房,若有什么地方不周到,尽可对楼中的人说。”白怜带着王玉台走上宝峰楼的客房中。
“谢谢。”王玉台站在门口,目光紧随那几年来日渐成熟的白衣身影。
“要说感谢的是我才对,若今日没有王将军,我与知州大人还不知会落到何处田地。”
王玉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察觉到空气中的不自然,白怜欠身退出客房,平淡道:“若将军没有什么吩咐的话,那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表面努力装作没有起伏的样子,点头看着她离开。
即便放低了足够的姿态道了歉,又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了,还是......
已经......
“怜儿,等等......”亲昵的称呼脱口而出。
白怜悠悠转身,看着眼前的狼帽女子,道:“将军有何吩咐?”
虽然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当她用那种陌生的目光看着自己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的冷淡是情理之中,尽管面对这样的她很难受,但王玉台也没过多表现出来,怕她反感。
既然真的没有回旋余地,那至少不要被更恨吧......
王玉台看看她腰间的白瓷葫芦,最后柔声道:“白姑娘......酒还是少喝,你.....白姑娘毕竟易上脸,不宜多饮的。”
白姑娘......只能用这般生疏客气的语气了,除此之外,王玉台不知要怎样对这样冷淡的白怜说话才合适。
白怜礼节性地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分开四年余载,王玉台刻意隐瞒的事实让白怜不愿再接触到她,再喜欢,也只能不断提醒自己,已经分开了,就算再想念,也不要再重蹈覆辙。而王玉台最想让她知晓的事情,恰巧也是最不该让她知道的。
可白怜越来越冷漠的态度,让王玉台明了,白怜知道自己还没死心,所以只能对自己疏远冷淡。
她理解......她即便脾性高傲霸道,但并不是强硬不讲理的女子。是她的错,和白怜无关,她只是在实行自己正确的做法而已,若换作自己被一个为了地位的人抛弃,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可能。
渐渐地,能说上的话越来越少,她也不再刻意出现在白怜面前。不主动接触白怜是因为她不想见到她。
当年之因,今日之果。
最用情的开头往往便是最不幸的后果,将时间与精力用在一个难以挽回的人身上,的确不值得,但在女子的感情上,心智从来难受理智左右。
四年来心中无尽的压抑找不到诉说的地方,几乎是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想抛弃白怜。心口烦闷,像压在千斤巨石下,那白色身影她努力去抓,却又如何都抓不到。
越是日日在白怜身边,思念也随之加强,练剑时会想起她,想起她与自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静修时,耳边总会回响着她天籁般的声音,她最喜欢唱剧。多少个夜里在榻上辗转,心里只是想着白怜,有时一想就是一整夜,王玉台已经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是这样度过的了。
可白怜与赵丹青等许多人或许以为,她早已经找到了比她更合适的人,她有那么多侍妾,看上哪个也说不定,反正天底下没几个人敢职责军神在感情上的不是。她那样喜欢玩味,若是与谁分开了,只要再找即可,不会难受很久的。
气候转暖,过去关心白怜的习惯并没有因白怜冷漠的态度而改变。白怜还是那一身四季不变白衣,今日微凉,她的外面只披了件并不厚实的白斗篷,似乎是要出门,只是要怎么说出口,才不算逾距。
不知从何时开始,王玉台对待白怜再不似从前那样坦然,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从前她很少开口关心人,即使说了,也是半是戏谑的语气。
究竟从何时......
最终,望着她走出宝峰楼,王玉台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眸子黯淡,手心轻轻握紧,转身上了楼。
如今,连想关切一下最在意的人,都如此艰难了么......自己到底是为何会变成这样......
阶梯走到一半,王玉台静站了一会儿,回了自己的屋子后又转身离开,人影掠出宝峰楼。
压着加速的心跳追了出去,在很远的街道上看见她。这么冷的天,为何不乘轿啊......
纠结了半晌,王玉台还是赶到白怜身边,望着白怜有些不解她跟上来的意图,眼前的狼帽女子将一件白软狐裘披在她身上,随即后退了一步。
“你家掌柜的觉得你穿单薄了,他腿脚慢,我替他送出来。”
“多谢王将军还特意送出来,若没事,还请回罢。”
仍旧是毫无情绪的声音。王将军......果真是府阶与将门间以礼相待啊,王玉台自嘲地想着。
她抿唇点点头,转身离开。
王玉台走在街上,频频回头。她走到宝峰楼外,深吸了口气,将到眼眶边的泪水忍了回去。
站在湖边,冷风拂过面颊,身后无数人群车马而过,一切嘈杂热闹似乎与这位军神生生隔绝。
当真无法回到从前了么......
“玉台......对于你来说,我究竟算什么......喜欢我了,就握在手心不放,影响到你的前程了,就一脚踢开。等你功成名就,再随随便便出现在我面前......”
怜儿.....真的不是那样......
再也挪不动脚步,自那一次护送南郭常昭后,再来乐州,心中期待了无数遍的见面,虽然见到了思念的人,但似乎并没能挽回什么,反而......
从前面对她的勇气去哪了?那些坦然率真,即便面对三百铁骑也能起手翻山的军神气魄去哪了,为何在她面前,自己会变得这样胆小,诸多顾虑,连说句话都要想上几遍,硬生生将自己快要克制不住的感情一次次压抑下来,每每看到她眼中似乎是没有自己这个人般,几近崩溃。
人心中有一种痛苦,叫做改变。
一段感情究竟要多久来证明它的忠贞与存在?
四年余,没有一天能够忘得掉。
究竟该怎么去面对自己的感情?
傍晚的夜幕降下,宝峰湖边张灯结彩,热闹得让王玉台有些意外,平日从不似今日这般,湖面上浮着盏盏湖灯,远远一片,像是星空一般。便是连宝峰楼中都荡着一股股喜气。
王玉台(艸)独自走出门,外面飘了点点小雪,她没打伞,径直走入雪中。
身后突然响起她的声音:“将军出去,不打伞么?”
王玉台心口一颤,回头看着白怜,眉头微皱,面上却勉强笑着:“不了,下雪了空气好,出去走走。”
“噢,那将军慢走。”说完,便再也没看她。
王玉台嘴角费力地翘起,本来也不奢望她能再似从前那般,下雪了自己不喜出门打伞,她还是气鼓鼓地追出来,几乎挂在自己身上,将伞举过自己头顶,自己去哪,她跟去哪。
白雪落到墨青色的狼绒上,夜空转瞬即逝的火光照亮她的面庞。
烟花......?
王玉台询问身旁一名老者:“老先生,今日是什么节日,怎的会放烟花?”
那老者似乎是看到傻子一样望着这个面容深刻的女子,指着天空不断绽开的烟火礼花,道:“小姑娘,今晚是除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