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妤还未满十四之前,曾入宫过一回。那次是与谢霏一道而入宫的,谢霏因不愿嫁品行败坏的何公子,而态度坚决地拒了太后的赐婚之意。而柳长妤为帮谢霏,在旁没少在太后跟前,明目张胆的暗骂何公子,口中之言听在太后耳里,实乃太过不守规矩了,身为京中不多让的贵女之一,这几近是不堪入耳的话
,不应出自柳长妤之口。
柳长妤丝毫不在乎自己是否守得规矩,可太后不可能不在意。毕竟在燕京城上下,为这皇后之位,太后最先意属地便是柳长妤。
然而太后却不能当即就下了懿旨,她对柳长妤并非是十足地满意,便想先花功夫令她至少转了那执拗的性子。
在太后看来,柳长妤还有着不少需得改掉的坏毛病,不改掉这日后弄进宫中,也是给她自己找不快来了。
那之后太后便遣了宫里的几位管教嬷嬷,下旨并将人送去了汾阳王府,懿旨中道,此举是为教习祈阳郡主以规矩,遇事不可再一意孤行,任而随心。
只是几日后那几位嬷嬷,皆被汾阳王爷亲自带入宫中,当面送了回来。
王爷毫不畏惧太后,便就当着太后的面,硬声道:“本王代祈阳谢过太后娘娘的好意了,与祈阳规矩这一事,王府自会请人教导祈阳,便不劳娘娘费心了。”
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太后多管闲事的意味。
太后气汾阳王爷不识抬举,可碍着燕京上下汾阳王爷威望极高,便还是未再派人去汾阳王府了。
汾阳王爷说王府会自己请人教柳长妤规矩,太后便不再插手管了。
可这一年过后,太后再宣柳长妤进宫后,发现柳长妤真的是半分没有变化。她还以为有这一年,至少祈阳郡主的规矩会有所长进呢。
现下看来柳长妤毫不避讳那等词眼,一姑娘家竟能随口将污秽之词挂在嘴边,这样子看似非但是没有学好规矩,还作势要变本加厉地更是随心所欲了。
柳长妤还坐在下首,念叨着“情之所切,来时翻云覆水。”并未发觉太后心里作何想法。
太后沉思琢磨,耳里未听进去柳长妤所念的任何一句话,她的指尖缓慢磨过手背,在上留下一道不浅的痕迹。
她在想,原本在他看来,祈阳郡主是为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是身价还是容貌,且还有汾阳王府的关系参合其中,皇后之位本选她最好。
可她性子乖张,一年之久仍无所长进,若是柳长妤日后为皇后,岂不是会成了一代霸后。
然再转念一想,若不选祈阳郡主,眼下又有哪家的姑娘,可坐上那个位子呢?
太后又在手背划下一道痕迹,她决意要再多看看,再做决定。
从沉思中走出,耳边是柳长妤淡淡的声音,“让平氏为正房,王氏反做偏房,两个妹妹相称。”
太后心头一噎,柳长妤竟还在念着故事,且是读到了故事的末尾。
柳长妤抬起头笑道:“太后娘娘,这可是个团圆,圆满的好结局,那王氏虽与外人偷情被休,可到头来却未失了前夫的情意,两人是破镜重圆了,您说,这结局可是好?”
她满面灿烂的笑容,令太后被堵得不行,她对这故事本就不甚感冒,而今更是没听进去一句。
听她问着话,太后的嘴里怎么也吐不出“好”字,也吐不出“不好”两字。
太后闭口噤言了。
而正当柳长妤又自顾自默念“结局写到‘从此一夫二妇,团圆到老。’”时,殿外突然有小太监尖起嗓子高喊道:“临江公主驾到。”
“是临江?”
太后不再去理睬柳长妤,而是抬眼朝侧笑道:“立即宣进来。”
殿外有一女子步入,柳长妤缓缓扣起书页,眼睫轻眨,在手指抚上书本之时,余光瞥见魏昭华服的衣摆落入自己眸中。
“祈阳见公主安。”
柳长妤起身,淡然深施一礼,待见过魏昭后,她便又坐回原位。
“今日竟在慈元殿碰见了祈阳郡主,可真是巧了。”
魏昭语气阴阳怪气,引得柳长妤眯眼抬起头,只见对方眼眸冰冷,那如花的面容之上,还留着浅浅的痕迹。
这一道痕迹,是那日柳长妤入宫挥鞭,在魏昭面上所留下的。那一击力道可不小,若魏昭不好生用药治愈颊间这伤,魏昭的这张脸怕是会毁了。
容貌是最让魏昭引以为傲的,她的脸有被毁的可能,魏昭如何能受得了这股气。
她眯着眼,凶狠地目光便就投射而来。
然而柳长妤仍是一副笑脸,并无畏惧。
“祈阳受娘娘之命,入宫作伴,不曾想得遇公主殿下。”于柳长妤来说,魏昭伤势未痊愈,她心里可是快活的,遂勾唇亲切笑道:“祈阳与公主殿下已有一月之隔未曾见面,今日见公主殿下的伤势已是大好,祈阳心甚慰。只是可
惜公主那日太过大意,若离得稍远些,便也不会遭今日之罪了。”
柳长妤的劝慰,从未都不安好心。
两人彼此心知肚明,魏昭更是明白柳长妤这是在暗嘲,谁叫她那日抱着害人之心,不怪她被人反击,受了大罪。
“祈阳郡主,本公主还要多谢你记挂了。”魏昭面色黑沉,不难看出心情有多糟糕。她强忍着情绪,未冲上前撕了柳长妤,“本公主是知道了,郡主的武艺可真是好!”
可是她记着,她脸上的伤是柳长妤一手留下的,那时大夫说过,若不得养好,这伤许是会再难痊愈。
柳长妤毁了她一张脸!
魏昭如今看见她,就恨得牙痒痒。
“挂念公主伤势,是祈阳该的。”柳长妤抿唇淡笑,“公主不必与祈阳言谢。”
更不必谢她,亲手给了她一道伤疤。
“再说,我武艺只算般般,当不起公主口中的好字。”
那日之事,柳长妤同样记在心中,她可没忘记是魏昭一心意欲毁了她容。魏昭脸上这伤,全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她出手。
魏昭心中怨恨于她,她亦半分不见待魏昭。
这是她该得的。
在抬眼时,柳长妤眼底布上了冷漠,她心觉自己往后在宫中定不会太平,前有太后与崇安帝的考量,后有魏昭的怨恨寻仇,魍魉魑魅皆被她招惹上了。
魏昭抱臂冷笑,“说你好,你就安心受着吧。”
“临江,这时儿你作何来了?”
闻太后问话,魏昭顿时收起冷面,扬起笑福礼回道:“临江听闻母后近来偶发头痛,便想前来瞧看瞧看,见母后身子未恙,儿臣心中踏实。”
她美眸一转,偏向柳长妤道:“只是儿臣今日在慈元殿碰巧得见祈阳郡主,有祈阳郡主陪着母后,儿臣更为放心。”
太后慈爱笑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魏昭垂首扮乖巧,“这是儿臣本该做的,儿臣身为母后的女儿,该敬孝心,母后不必夸奖儿臣。”
“行了,哀家是巴不得你多在眼前待着。”
太后于魏昭关爱非凡,此番作态两人不为亲母女却更似亲的。太后复而又将朱色的指甲挑向柳长妤,点她道:“今日哀家是心念祈阳,便遣人接她入宫。”
“儿臣入殿时,正听祈阳郡主念着‘团圆到老’?”
魏昭颔首又笑问:“母后,您是唤祈阳究竟作何呢?”
“哦,那不过是哀家无趣,想听着话本子,打发下时候罢了。”太后神色淡了些,她对柳长妤所挑选的话本,可半分没有好感的。
柳长妤所挑选的那些故事未有一个能得了她心,故事全是些因风花雪月,情事最后得了悲剧收尾的,反倒是堵住她不少情绪,生了烦懑。
“公主若是有兴致,可回去品读一番。”
柳长妤突而插了话,她有意传给魏昭翻阅,说着便要将书本递过去,然而这动作却被太后叫了止,“巧姑姑,将郡主手里的话本取走吧,哀家倦了,不耐再听这话本了。”
那话本里俗语泛泛,什么浑话都敢写的,太后万般不想魏昭看入了眼。柳长妤不介怀自己自己读过眼便罢了,可她丝毫未有半点计较之心,还想将话本递给魏昭品读。
太后心底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是,娘娘。”
巧姑姑走向柳长妤,恭敬拜道:“郡主,还是交给奴婢来吧。”
“那巧姑姑您收着吧。”
柳长妤只好将书页递过去,空手之后,一副颇为遗憾的神情摊手说道:“看来公主是不能品读此书了,公主是不知道,这话本里的故事好生有趣的。”
“有趣”二字令太后不免忆起,那一句“共赴云雨”,面色再度暗沉下来。
魏昭侧过头,有几分兴趣,“看来祈阳郡主读着,可有意思了?”
“是有意思。”
“郡主可是品了许久?”
柳长妤侧首斜视道:“嗯?也不过近一个时辰。”这时辰不长,可一个时辰说下来,也是很累人的。
“辛苦郡主了。”
魏昭抱臂看来,她唇角勾笑道:“在慈元殿念了一个时辰的书,想必郡主口应是渴了。母后,为何殿内宫俾都不曾为郡主沏茶一杯的?”
后半句,她是向太后撒娇问道的。
“瞧哀家这记性,听话本听入迷了便忘了。”太后揉揉眼角,眸光微暗,偏头吩咐殿内宫俾,“还不快去沏一杯热茶来。”
魏昭闻言后,高昂起首朝端坐着的柳长妤,作了一道明笑。
柳长妤心里突兀起,“公主是对那话本故事,并不感兴趣了?”魏昭出此言,命殿内宫俾为自己沏茶,柳长妤以为,她绝不是因为关心自己口渴而为之。
“此事不急。”魏昭看似好心,她又勾起了深笑,“祈阳先解了口渴之急在说。”
这笑容里夹杂着些许不明的意味,柳长妤眯起眼,眼中有冷光乍现。
待宫俾执着茶水入殿,小迈步缓缓走来,正待端了茶杯时,魏昭却先一步执起茶杯,笑意翩然道,“郡主口渴,先喝了这杯茶吧。”
魏昭这举动,当即令柳长妤警觉,她绝对是没安好心。
柳长妤抿唇回笑,故作放松姿态道:“这端茶一事,何需得公主亲自上手呢。”
她暗讽魏昭抢了宫俾应做的事情,自降身份,看轻了自己。
魏昭脸色挂不住,强行镇定笑道:“郡主是为母后念书,为母后解忧,本公主自是要言谢的。”
她鞋面一抬,向前走来。
只见魏昭绣有梅花的鞋面,一顿显现,一顿又收了回去,便在走近了的那刹,突然惊呼了一道,“哎呀!”
魏昭不知为何脚下一崴,茶杯未握稳,从她手中滑落,而茶水尽倾向柳长妤的面容喷洒去。
早在魏昭说出那番话时,柳长妤便心生警惕,她一见魏昭装作崴脚,实则意欲泼来沸水,衣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遮盖住了滚烫的茶水,因而免了自己面容受烫伤。
好在那茶水未落在柳长妤的面上。
只是即便有衣摆遮着,仍有烫热的热气透过衣袖传至肌肤,她万般庆幸自己保住了这张脸。
有衣袖遮挡,柳长妤禁不住面露冷笑。
魏昭其人,愚不可及。
就凭她那张脸,写满了盼望着自己遇着险情,明面上再装作热情关切,她如何会真信?
虚伪至极。
偏偏魏昭惊呼过后,还大吃一惊连生惊叫,“祈阳郡主,是本公主之过,你可有烫着?”
当柳长妤放下衣袖,她完好无损的娇容显露出来,魏昭脸上流出一刹的失望,她本以为当真泼到了柳长妤脸上了呢。
柳长妤淡淡收回袖子道,“不碍事,本郡主未被伤到。”
“临江,你怎可这般不小心呢,烫伤了祈阳怎好?”太后皱眉指责魏昭道,然她面容仍是如常不变的,并未真心担忧柳长妤安慰。
“母后,是儿臣的不对,儿臣太粗心大意,差一点就伤及了郡主。”
魏昭笑意凝结,看似心情极其不佳,她假惺惺地朝向柳长妤,赔笑道:“郡主,是本公主对不住你了。”
“不是公主的错。只是公主走路看走眼了,无意之举,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柳长妤淡淡应过后,不再说话。魏昭本就不是诚意道歉,她也无需表示什么。
“你!”魏昭又遭一番暗讽,她面色涨红,气是完全撒不出来,因太后制止了她,“临江,祈阳说的皆是事实,你用心受着。”
太后可不想她再与柳长妤,惹出是非,明面里训斥魏昭,也是为了让她长个记性。
魏昭憋屈极了,应声道:“是。”
还是太后注意到柳长妤衣袖皆被弄湿了,便招呼宫俾上前,领走柳长妤,她道:“领着郡主去换一身衣服吧,一身湿答答的若着凉了可不好。”
柳长妤起身施礼垂眸回道,“那祈阳便烦请借用娘娘的寝宫一用了。”
这一施礼,她衣袖摆因收起而贴上了内里的手臂,便在这时,手臂的肌肤有一股刺痛传来,似有尖锐的物什,触碰到了自己的肌肤。
柳长妤探手去摸,指尖夹起那物又摸了摸,震惊无比的发觉,她竟从自己衣袖之上,摸到了一枚绣花针!
这针便落在大片浸湿之处,此时已深入衣袖刺到大臂的肌肤之上,隐作生痛。
不难疑虑,这枚绣花针定为魏昭所掷,合着那杯热茶,一同落在了自己的衣袖里。
柳长妤咬牙心头窝火,她没想到,魏昭竟然藏了一枚针在茶中,想借着泼水,用这针刺入自己脸里,就此毁了自己的脸。
她心实在是歹毒!
柳长妤未作声色,垂首间暗暗将绣花针藏匿于袖中。
“郡主,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裳,本公主再赔你一身吧。”魏昭站于她身后又笑了问道,她左脸上的痕迹弯起,令她原本姣好的面容多了几分扭曲。
柳长妤同样察觉到她心怀不轨。
因而她断然拒绝,“不必麻烦公主殿下了,左右不过一套衣物。”她又不是无衣物更换,何时需要魏昭的施舍了?
“本公主可不嫌麻烦。”
柳长妤瞥开眼,“我有换置的衣裳,公主想相帮,我觉着更麻烦些。”
魏昭顿时冷下面,她无处可撒气,便直管向那执茶的宫俾放声叫嚷,发泄恼怒的情绪道:“你这做奴婢的,愣着作何来,快去再沏一杯茶来!”
小宫女刚拾起地面的碎片,听魏昭一叫吼,吓得直点头应声往外殿奔去。“临江,在慈元殿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太后厉声斥责魏昭不守规矩,她皱眉时神色极其冷漠,看得魏昭有些后怕,当即闭了口。太后再见她老实了后,才转向柳长妤
,“祈阳,你快去先换身衣。”
“谢娘娘。”
柳长妤则转身随巧姑姑入内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才出的殿。
待她回时,沏茶而归的宫俾刚巧再度入殿,那茶水冒着热气,想必是才烧开的沸水所沏。
柳长妤不怀疑,魏昭未达成目地,一计不成便又会再来一计。
果不其然,魏昭略有遗憾指着茶杯说道:“这一杯茶,祈阳郡主可真是喝得艰难,本公主希望郡主这回,能真喝到口里。”
“是慈元殿的茶,稀罕无比,这才有些难到手了。”
魏昭笑意阴阴,“本公主保管郡主,今日能喝到口。”
柳长妤目光隐晦不明,她见魏昭抬手要去执杯,自个儿便大迈脚步,走上去先要夺了茶杯,“方才公主便手滑了,这次本郡主便不劳烦公主殿下了。”
若再叫魏昭塞枚针进来,那还得了。
只是柳长妤意欲夺杯,魏昭却不肯让,她仍是出手争抢,卯足了劲地要从柳长妤手中将茶杯夺回,那样子是得不到茶杯,不会罢休的。柳长妤见状撒开手,力道突而松开了。而魏昭本在使力夺杯,因柳长妤突然的收力,她猛然间未能及时收力,双手仍向自己方向拉扯,杯中茶水便顺势尽数向她脸上泼去
。
“啊!”
沸水落在她面上的那一刹,魏昭喊破喉咙地大喊出声,疼得抱脸大喊大叫起来。
茶杯滚落到地上,有茶水还滴落在地,徐徐冒着热气。
柳长妤目光落在已空了的茶杯中,摇头道:“这茶,怕是喝不成了。”
只是她这话说的轻,殿内除却她自己无人听入了耳。
当她视线一移,落在了魏昭捂住的面颊上,柳长妤端详着魏昭惨不忍睹的面容,经那沸水一滚,她白嫩的肌肤全然烫为了沸红。
“啊啊啊啊!”魏昭大叫不止,当即捂脸大哭,她的身子跪在地上,疼得支吾说不出话来。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魏昭哭喊声四下飘荡。
随后是柳长妤的一跪,“娘娘。”
她在道歉,却无悔意。
太后在魏昭被泼了茶水的那一刻,彻底是惊呆住了。她愣愣过后,着急起身边走来,边沉声吩咐:“巧姑姑,即刻去寻吴大夫!”
“母后,母后……”魏昭仍捂着脸,大声哭道,“我好疼,好痛啊,母后啊!”
这时候,太后心里头正恼着呢。
她恼火魏昭脑子愚笨,竟想用这样低劣的手段去陷害柳长妤,同时又恼火柳长妤能惹事,招祸端。
她几次三番地阻拦魏昭,她却一心执迷不悟地要使这等烂计,去暗算柳长妤。
但太后望见她通红的面颊,心里头全是于心不忍。
说到底,魏昭是大燕皇室公主,太后对她更为偏心。“祈阳,你先起来吧。”太后是对柳长妤说的,她低垂眼眸,面色冷淡,“上回临江脸上被你使鞭子打了一道,告到哀家这来,哀家并未寻你,是因为那事是临江先放了鸟儿
出笼。可临江脸上两回伤势不轻,终究皆为你所致。祈阳,哀家对你失望了。”
太后提及前事,是有意要新仇旧恨一同算了。
柳长妤暗道,能让太后对失望,那是最好不过的。这般下来,她便越安全,离那位置便越远。
因而她再度挺背冷意回道:“那日公主殿下放了鸟儿,鸟儿不听话,意图啄咬祈阳,祈阳没得法子才会使鞭护身,谁知公主殿下站在身侧,被误伤了。”
她意思就是明指,魏昭受伤与自己毫无关系。
“可事实却是,临江因你而受了重伤!”太后狠声落地,她怒道:“今日之事同样,若非你二人争抢茶杯,临江何至于落了个沸水烫面的地步!”
柳长妤跪了下来,“公主受了烫伤,是祈阳的不是,祈阳不应与公主争那杯茶的,请娘娘责罚祈阳吧。”
她脊背挺得笔直,全然未有犯了错想要悔改的意思,就连话语亦是冰冰冷的调子。
若真要论起来,这事还是魏昭有错再先。若魏昭不执意要夺茶杯,她自然是不会泼了沸水在自己面颊上。
在处理柳长妤与魏昭争端的事情上,若太后有失偏颇,为魏昭受伤不分青红皂白便罚了柳长妤,那么汾阳王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太后神色复杂的望了柳长妤一眼,却见柳长妤有心认错回道:“两事皆有祈阳的责任,请娘娘责罚。”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柳长妤要一己担下全责,以退为进,太后是绝不可能重重惩罚柳长妤了。她刚要开口,然脚边的魏昭却扑了过来,哭喊道:“母后,您要为儿臣做主呀
,儿臣的脸……儿臣的脸,好疼!”
魏昭哭得满脸都是泪水,泪水在她烫肿的面颊上淌过,整张脸是再无一分原本的样貌,看起来不忍叫人再多看一眼。
她的这张脸,连太后都不忍再多看。她微微闭眼,额角有青筋浮起,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咬牙道:“临江,此事亦有你之错,你可明白,你便不应与祈阳争抢!”
“母后……”魏昭声音小了。
太后心里烦躁,她又睁眼垂落于柳长妤身上,“祈阳,今后回府之后,你自行反省,抄写女书五遍,三日后呈于哀家殿来。”
只是抄书罢了,于柳长妤并非什么难事。她淡淡回道:“是,娘娘。”
但对柳长妤的惩罚听在魏昭耳中,便觉着实在是太轻了,她泪眼朦胧,还想再多说几句,“母后,儿臣的脸都伤成这般了……”太后为何不为她做主呢?
“够了,你哭什么哭,”
太后冷哼一声,抬袖推开魏昭抱着自己腿的手臂,冷厉道:“你还不起来,哀家定会命大夫医好你的脸,此事日后不可再提!”
魏昭自己做的蠢事,本就是她犯的错,还妄想请太后为自己做主,狠狠惩罚柳长妤。太后可不傻,她岂会为一介公主,而得罪朝中几位大臣。
柳长妤身后的势力不容小觑,太后不会轻易动她。
更何况此事柳长妤错不再大。
被太后训斥过后,魏昭老老实实地起身了,她抽抽搭搭抹了眼泪,喃喃道:“母后,儿臣知错了。”
柳长妤低垂首乖巧地站于一旁。
太后紧抿唇不语。
在这时,巧姑姑领着吴太医入殿了,太后摆手叫他为魏昭看脸,魏昭焦躁地坐在倚中,任由吴大夫打量脸上的伤,颦眉惟恐自己脸伤再不得愈合了。
片刻之后,吴大夫沉沉叹息道:“公主脸上本便有道旧伤未愈合,今日又遭沸水所烫,日后这伤势好起来就慢了。”
魏昭一听着急了,“吴太医,本公主这脸还能痊愈吗?”
她现下最为担忧的,自己这张脸直接被毁了。
太后随之冷声道:“吴大人,哀家不管你用何法子,公主这张脸,你必须医好!”语气有胁迫的意味。
“回太后的话,”
吴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缓缓解释道:“公主脸上的伤势,是有愈合的可能。只是以老臣的医术,这愈合起来,至少得需个把月。”
太后便道:“个把月不碍事,你只管医好公主便是。”
魏昭同样提声道:“对,你必须医好本公主的脸!”
吴大夫躬身恭敬回道:“老臣会尽全力。”
“什么尽力!”魏昭怒气傲然,她起身皱眉不满地吼道:“本公主要的是你保证,保证能医好本公主的脸!”
太后眼中含着冷光,警告她道:“临江,你住口!”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慈元殿大呼大叫的,魏昭真是要把皇室公主的规矩全被败光了。
“母后……”
魏昭面色一顿,扁嘴又坐下来。
太后并不搭理她,淡声吩咐吴太医:“吴大人,你尽全力也得自己心里有数,只要医好了公主的脸,哀家重重有赏。”
吴太医神色迟疑,只叹气仍是道:“老臣一定会尽力的。”
吴太医身为太医院医术最为杰出的太医,他能说出这番话,那想必还是未太有底的。
太后不信他也得全心信任于他,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是无奈挥手让吴太医下去了。
慈元殿内再度恢复了寂静。不多久,这寂静由太后打破,她揉着额角道:“临江,祈阳,你们都下去吧,哀家倦了。”
“母后!”
魏昭还想再多告状,可太后禁闭双眼,俨然一副不愿搭理她的模样,她只能闭唇福礼道:“既然母后不适,那儿臣便就此告退了。”
“祈阳告退,请娘娘多多保重凤体。”
太后说了两人皆可离开,柳长妤当然不会再多待半刻,她起身告退。
慈元殿的宫俾送着两人出殿,行至殿外,魏昭站于柳长妤身侧,她侧着脸冷哼道:“祈阳郡主,见着本公主伤着了脸,你很是得意吧?”魏昭那张烫得不忍直视地脸,便就摆在柳长妤眼前。她心里发笑,可面上却一派平静,“本郡主为何要得意?公主既然不小心伤了自己,也该长个记性,往后做事都该小心
才是。”她就纳闷了,魏昭如死狗缠人般,咬着自己不放了。
她糟了泼水,分明是自己自作自受。若魏昭未存那害人之心,又如何会自己遭了罪。
况且,柳长妤袖中还捏着那枚绣花针。
得柳长妤不痛不痒地回话,魏昭冷哼一记,“哼,今日便让你得意痛快吧。”
言外之意,本公主是不会放过你的。
“那便多谢公主殿下了。”柳长妤捏着袖中的针,唇角冷笑乍现,“本郡主更还要谢谢公主送与本郡主的,那件贡品礼物了呢。”
这枚绣花针小巧精细,针身刻有细小的纹路,是番国贡物之一。
果然魏昭惊慌失措,她眼瞳睁大,却不明回道:“你在说何?本公主听不明白!”
她不相信,那枚针会落在柳长妤手里,还被她发觉了自己所放的。
柳长妤又笑了笑,“哦,既然公主殿下不明白,那看来便是本郡主想岔了。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她便先抬步离开了。
魏昭稍稍松了口气。在她抬眼望向柳长妤的背影时,却瞥见宫道的那端,有两道人影迎着柳长妤走去。
柳长妤徒步走至拐角处,从那头却冒出一道声音,轻然呼唤她道:“祈阳。”
声音尤为耳熟,她一偏头,眼里落入了秦越的面容。
得见他,柳长妤神色顿时柔和,娇软的朱唇扬起,“秦大人,你也在。”
“嗯。”
秦越大步向她走来,眼眸渐渐转为灼热,当他的脚步愈走愈近,柳长妤只觉着自己心跳随之加快,抑制不住自心花怒放的喜悦。
只是这喜悦在下一刻柳长妤便不得不隐藏了起来,因着秦越身后又跳出一道影子,他嘻嘻抱拳打招呼道:“林某见过郡主。”
是禁卫军右统领,林正卿。
林正卿与秦越似乎是好友,柳长妤依稀记着这点,便对他很客气打招呼道:“林统领。”
即便柳长妤的面色已恢复如常,可林正卿仍是从柳长妤与秦越两人之间的氛围里,嗅到一丝不同寻常。
他狐疑地目光便在两人身上未停顿过。
自那日得知祈阳郡主与秦越熟识后,又在秦越马车车厢中,偶遇了两人,他早便心在怀疑了,这两人的关系很不一般。
秦越可不是个与哪家姑娘会交好的,他能允祈阳郡主上他马车,实属是罕见。林正卿不禁猜想,这位祈阳郡主莫非,便是秦越宝贝在手心的心上人了?
林正卿心底坏笑。他确信自己的直觉准了,并未想错。
柳长妤挑眉轻笑,“今日林统领与秦大人都入宫来了。”
“嗯。”是秦越接的话,“刚刚巧在此得遇郡主,郡主亦是要现下出宫?”
“嗯。”
柳长妤投眸而去,眼底不自觉染了几分柔情。
林正卿看得了然,单看祈阳郡主在秦越眼前,完全不肖嚣张娇纵女子的模样,便知她是有意的。
更何况——
林正卿勾唇笑道:“今日林某与秦将军奉命入宫,赶巧了与郡主碰面。”
这巧事,可当真是一点也不巧。
走来路上时,林正卿还纳闷,为何秦越今日的步伐走得异常缓慢,直到了悟这两人的关系,他才想明白,秦越分明是为了见佳人一面,好一同出宫罢了。
“那正好,本郡主眼下打算离宫回府,”柳长妤淡望着秦越而笑道:“不如……”
只是她话未说完,便被身后一道尖利的女音打破,“秦大人,林大人。”
魏昭一瞧见秦越出现,满心抑制不住的兴奋,连面上有伤都顾不上了,只巴巴奔了过来,垂首道:“两位大人好。”
秦越与林正卿抱拳行礼,“见过公主殿下。”只是一声过后,便再无人去看她,将魏昭无视了个彻底。
“秦大人,林大人,本公主有一事……”
魏昭抬眼殷切说道,只是她面上有伤,便伸出捂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的目光令秦越很是不喜,他皱眉回道:“秦某与林统领正欲出宫,公主有事择他日吧。”
临江公主寻他,定不是真有要事,这点秦越早已心知肚明。
因此,他并不愿留在宫中,听临江公主说劳什子要事。
“公主殿下,您这伤势未痊愈,还是先回宫养伤要紧。”
柳长妤更是走至秦越身前,阻挡住魏昭看向秦越的目光,她直直与魏昭对视道:“吴大夫可是说过,您这脸若是毁了可不好了。”
毁容是魏昭的心病,她绝不允许自己这张脸毁了。柳长妤便是以此赶她离开。
每回魏昭都想巴在秦越身边,这点真令柳长妤不快。
魏昭仍捂住脸,可那面容却是黑沉了,“本公主无需郡主多点。”
“那公主殿下心记劳了便是。”柳长妤才懒得管她。
在她身后,秦越目光紧锁在柳长妤侧脸,他面露柔和,笑问:“此行同路,郡主可要与秦某,林统领同行出宫?”
柳长妤回过身向他走近,凝视着秦越的双眼,忽而一笑道:“好啊,那便同行离宫吧。”
语毕,她便走至他身侧,与他一同前行。
林正卿跟上了两人,“还有林某,走吧走吧。”
三人相携离去,无人理睬仍留在原地的魏昭,她一双美眸凝在远去的柳长妤与秦越背影上,愤恨的一哼,转身离开。
因察觉到柳长妤与秦越彼此融洽的氛围,林正卿心中兴奋不已,目光都闪烁着好奇,“祈阳郡主,您与秦将军是何时认识的?”
柳长妤向他笑道:“去年便相识了。”后她又心道,实则是上辈子就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