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各位议员。”钟宁打了个招呼，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不介意我坐下吧？”

哈曼议员拉开钟宁面前的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也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去坐下。

三位议员都没有说话，只有铁壶中水沸腾的声音咕咕作响，钟宁也不提起话头，而是好奇地看着那个水壶，微微嗅了嗅：“没想到锡安还能喝到咖啡？”

“这是一种特殊的矿物质，和咖啡的味道差不多，但不太苦，有一种泥土的味道，不过必须要开水煮沸，你一会可以尝尝。”哈曼议员说道。

钟宁有些惊奇地点了点头，人类还真是充满创造力，要不是被机器逼到了地底下，恐怕也不会发现可以泡水喝的“矿物质”——说白了就是可以喝的土吧？

“钟宁，你究竟知道些什么？”莫迪议员已经忍不住了，直接开口问道。

钟宁的脸色没什么变化：“我知道的东西，你们已经猜出来了不是吗？”

“但是，我们需要，确认，非常确认。”布里埃尔说道。她的语气很严肃，那种上位者的不怒自威的感觉弥漫开来，钟宁耸了耸肩膀，有些惫懒地往椅背上一靠：“布里埃尔议员，我没办法确认，就像第一批反抗母体的人一样，谁能确认母体是虚假的？谁能肯定人类被关在一个没有知觉的囚笼里？我只能说我有这种感觉，并且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已经越来越证明我的感觉是正确的，但这对你们来说毫无帮助。我没办法向你们证明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我也不知道如何从这个虚假的世界逃离，我只能凭我的感觉去行事，而你们不行，你们能把整个锡安的命运交给我的感觉吗？”

其实钟宁当然希望这几个议员脑子抽了把整个锡安的命运交给他的“感觉”。如果集合全人类的力量，单纯想要突破到机器城市里还是有希望的，只不过锡安肯定会毁灭就是了。但反正结局也没有什么不同，钟宁倒不是像汪川那样刻意地说服自己不去在乎这几千万人的生命，如果他能，他确实愿意当一个真正的救世主，可惜现在他没有这个能力。

“你的感觉，就是让你想要插入敌人的心脏？”哈曼议员看着钟宁说道。他的眼睛很小，眼角有很多的皱纹，但那几乎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却有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光亮，这是一个看似平和，实际上拥有大宏愿，大智慧的老人，从他在剧情里察觉到救世主的预言可能是个陷阱就看得出来。

“是的，如果你想问我什么是插入敌人的心脏，我的回答是，进入机器人的城市，在那里寻找我们的答案。”钟宁说道。

嘶的一声，尽管已经预料到钟宁的想法，但他这么直接说出来，还是让三位议员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你疯了吗？锡安距离地面有二十多千米，成千上万的乌贼在管道里巡逻，封锁了所有的出入口，就算集合人类所有的力量也别想从地底冲出去。”莫迪议员忍不住说道。

“当然不能从正门走。”钟宁撇了撇嘴：“如果机器人真的大举进攻，你们肯定有手段封死所有的出入口吧？比如炸掉地下管道之类。然后，你们猜猜机器人会怎么做？”钟宁抬起手，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指尖向下直直地划下去。

“他们会把地面挖穿，一直从我们的头顶打进来，你们觉得呢？”

三位议员对视了一眼，钟宁说的确实没什么问题，但他背后的意思是什么？

“以机器的思考方式，当然会选择最快最短的路径吧——既然他们过来最快，那我们过去也一样是最快的路。”钟宁咧嘴笑道，那笑容里多少带着些兴奋的意味。

正面机器人的大军，从他们打进锡安城的地方打回去，直直攻入机器城市的心脏，这就是他的计划？不对，他的感觉？

三位议员觉得自己面前坐着的完全就是一个疯子，但钟宁那种充满兴奋的笑容，完全就没有任何对失败的担心，也没有自信——他不需要自信，他只需要斗志，需要确定一个目标然后不顾一切地完成它——这就是钟宁给他们的感觉。当了这么多年议员，阅人无数，三位议员不觉得自己会看错。

“你有什么把握正面击溃机器人的大军？”莫迪议员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

“怎么可能击溃？”钟宁像看着白痴一样看着莫迪议员：“当然是趁机器人大军完全攻入锡安的时候偷偷溜过去了，难道我还能一个人把数十万机器大军都杀光吗？”

“锡安的人民怎么办？一旦机器人攻入锡安，必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男女老幼，你这是以整个锡安为诱饵，去那个你根本做不成什么事情的地方赌博！”布里埃尔有些怒意，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整个人类，只为了钟宁能去证实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可是即便我不去也没有什么区别吧？”钟宁摊了摊手：“你们应该清楚，人类绝对不是机器人的对手，一丁点胜算也没有，至少那个母体的设计者在计算时，它们肯定是百分之百获胜才会出兵吧？”

三位议员沉默了，尽管人类的性格让他们下意识地想找一些安慰自己的理由，但多年从政和与机器斗争的经验告诉他们，他们的的确确，没有任何胜算，只是能在机器人的进攻下坚持多久的问题。

“如果你真的能潜入机器人的城市，能不能通过摧毁他们的指挥中心之类瓦解机器人的进攻？”哈曼议员皱着眉头，提出一个很小的可能性。

（终于想到这一点了！）

钟宁假装思考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我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先不说我能不能找到那个指挥中心，就算能找到，以机器的精明也肯定是把它分别建立在距离很远的不同地点，必须全部摧毁才有可能影响机器人大军的进攻。除非有一个舰队进入了城市，否则就没有任何作用。”

三位议员顿时有些无语。带着一个舰队，那还叫潜入吗？先不说会不会被机器人发现的问题，钟宁要去机器人的城市里这件事本身，也只有他们三个站在人类金字塔顶端的人才能勉强接受和思考，其他人估计一听到就会觉得钟宁彻底疯了吧？会有舰队配合他执行这个疯狂的计划吗？不用说三位议员都知道结果，甚至他们都不敢让钟宁直接把他的计划向人们公开，否则锡安的人民只会以为这个救世主是个疯子……除非他真的能展现出实实在在的，让人们相信他能对抗机器人大军的实力或者手段……可即便他能具现化出来一把剑，就算这是石中剑也不可能对抗得了机器人成千上万的大军吧？

“钟宁，即使我们支持你，相信你能做到这件事，也不会有其他人去和你一起冒险的。你可以被认为是救世主，但不代表你就真的像救世主一样无所不能，让所有人都无条件相信你。我只能帮你一点。”布里埃尔有些心灰意冷地说道：“三个小时后，最后一艘飞行舰底格里斯号会抵达锡安，但是它们被数十只乌贼缠上了，现在已经失去了联络，我们只知道它们会从三号门进入。考虑到目前机器人大军的情况，如果他们没能甩掉或者消灭那些乌贼，我们不可能让他们进入锡安。如果你有办法，就去拯救他们吧，让我们，也让底格里斯号看看救世主究竟有怎样的能力，如果你能征服底格里斯号的船员，我们可以做主让你驾驶这艘飞行舰进行潜入计划，你可以带走愿意跟你走的船员，但这件事不能对其他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呼，这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吗？）

钟宁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点头道：“没问题。如果你们有什么类似需要帮忙的事情，随时都可以叫我，我这个救世主也不能白做不是？哈哈——”

钟宁笑得倒是很爽朗，三位议员也轻松地笑起来，不过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知道，他们本来对钟宁这个救世主就没抱多大希望，一方面是有汪川这个前任在，钟宁应该并不是先知预言中真正的救世主，只是个替代品，另一方面，钟宁再怎么说只是一个人类，就算在母体内有一些心灵解放获得的特殊能力，但在现实中还能使用吗？就算他具现化出来一把重剑，难道他要用这把重剑去和机器人格斗吗？虽然为人处事上，这个钟宁还算是可以，但如果没有非凡的人格魅力，从团结人类的角度上来讲，他也没什么资格被称为救世主。

总之，议员们现在并不觉得钟宁有什么办法能拯救人类，甚至拯救任何一个人类，他只不过是现在这种尴尬的局势下被生推出来的替代品而已。布里埃尔能给他这样一个试探性的任务，已经是抱了很大的奢望了，她既没有给钟宁调动军队的权力，也没有对他说什么必须怎样怎样的话……一切都看他自己的发挥，不管是孤军深入，巧取豪夺，还是收买人心……如果他真的能创造奇迹……如果他真的能，那么就期待着他创造第二次奇迹吧。

不过之前哈曼议员提出来在机器人城市的中心摧毁他们的控制中枢的事情，倒也并不是顺着钟宁的妄想而说的，这的确算是一种可能性，尽管很希望渺茫，但现在他们实在没有其他的希望可以去抓住了。

临走之前，钟宁的身影突然在门口顿住了，他没有回头，而是轻轻地对三位议员用只有这个屋子里的人才勉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还是想建议你们一下……假如这个世界真的也是虚假的，是否意味着……母体中所谓的心灵解放依旧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件事在我身上已经得到了证实，如果在舰队里的黑客们身上也能得到证实的话，人类还是有希望的。”

布里埃尔考虑一会，沉声道：“我还是需要确切的证据。心灵解放意味着叛逆，叛逆意味着放弃原有的信仰，在这个时候，就相当于让舰队的士兵们放弃对锡安，对人类的信仰，去寻找虚无缥缈的‘解放’，如果你的感觉是错误的呢？我们不能把人类最后的希望全部赌上去，没有了舰队……我们就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

钟宁心中暗叹了一声，他之前就想到了这个可能，这就好像两军对战的时候，突然让自己的士兵们脱下铠甲放下铁剑向天祈祷，在身上洒下圣水，看看对面敌人的剑是不是根本刺不穿自己一方被神明保佑的身躯——这简直就是扯淡的事情。

（看来这种事情只有在暗中进行吗？要是真的没用可就事倍功半了……）

钟宁摇了摇头，他也曾想过让晨宇阳帮他做这件事，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得劲，毕竟她是个女人，还可能是自己兄弟的女人……自己也拉不下面子把这么危险的事情托付给她……就算她只是个虚拟人格……

（先不想这些了，还有三个小时么？几十只乌贼的话……我应该能应付吧？还是……要再多做些准备？）

钟宁看着自己的右手，心中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