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自我意识残留影像的存在后，路易斯就能重新定位钟宁完整的意识流，安全地让他脱离汪川的主架构，这就有点像梦境的可视性原理，钟宁看不见自己的身体，摸不到自己的身体时，连他自己都无法确认自己的自我意识残留影像是否完整，如果路易斯贸然把他的意识流从汪川的主架构里抽出来，钟宁醒来后很可能变成一个疯子。

然而钟宁拒绝了立刻离开汪川主架构的提议。

开玩笑，进来一次这么费劲，下一次自己再进来时会不会再来一次？虽然有了应对的经验，但钟宁实在不想再在真空中求生一次了，有什么事还是这次一并做完的好。

“路易斯，你说你们已经掌握了那个什么斯特接口的部分数据，有没有办法让汪川苏醒过来？”

“呃……这个恐怕暂时不行，不过我们已经了解了‘惠因斯特’接口的作用，简单来说，这个原始接口提供了我们最基本的‘意识输入输出能力’……假如把人类向虚拟世界输出的意识流比喻成一碗汤，那么‘惠因斯特’接口负责输出水，其他的接口负责输出调料之类的东西……也就是说其他接口虽然决定了人类输出意识流的大部分突出特征，但最本质最主要的属性还是由‘惠因斯特’接口输出的，而且因为它的原始性，‘惠因斯特’接口同时兼容其他所有接口的意识流形式。”

“也就是说它啥都能输出也啥都能接受呗？这和我们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钟宁晃着脑袋说道，他现在依然处于失重状态，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再说这么一片白茫茫的地方，不失重他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

“我不太清楚……我们是第一次了解到‘惠因斯特’接口的特征，如果要做进一步的诊疗研究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我才建议你先退出主架构休息一会……你这样在里面待着也做不了什么。”路易斯再次劝说道。

钟宁真有些不甘心，好吧，他其实更希望能早点让汪川醒来，不光是因为他是兄弟……如果汪川醒来了自己的事儿不就少多了么？有什么烦人的思考都推给汪川就好了，自己只负责用重剑把敌人轰成渣渣。

“对了，你们刚才那种催眠手段？是不是只在这里有用？”钟宁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刚才那种强行让自己认为周围环境拥有光线的催眠手段，如果能应用到现实中呢？自己是不是就可以立刻把绯红女皇之类的具现化出来？

“……大概是的，因为汪川的主架构太底层了，所以你本身的意识流在他的主架构里能占据很主要的地位……如果你心灵解放的程度高，甚至可以对他的主架构做一些修改，不过我还是建议不要那样做，因为不知道会对他本人的意识造成什么影响……”

“呃，就对我自己的自我意识残留影像用不行吗？”

路易斯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可以，在现实世界就可以，不过在主架构里效果好一点。”

“那就来吧，呃……大概内容就是，让我的潜意识相信自己在现实世界中仍然有我现在背着的这把剑，行吧？”钟宁舔了舔嘴唇说道。

医院里，因为钟宁的声音一直是扬声器播放的，他的要求，在场所有的医生和工作人员都听到了，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他想干什么？现实世界可没有自我意识残留影像，就算在主架构里把这种概念植入他的潜意识……可他现在自己的自我意识残留影像本来就背着那把剑吧？还需要再植入一次么？就算能再植入一次……对现实世界有什么用？

“呃……钟宁……自我意识残留影像在现实世界是没用的……你可不要分不清虚拟和现实啊，不然我只能把你诊断为‘虚拟现实混淆’症对你进行治疗了。”路易斯说道。

“……没事，我心里有数，不试试就出去怎么说都不甘心嘛……”

拗不过钟宁，路易斯只好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暗地里已经决定找个机会对钟宁进行全面的心理测试，看看他是不是患上了“虚拟现实混淆”症。钟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医生给盯上了……

这次的催眠过程没什么感觉，用不着对视觉系统进行反复刺激，也不需要麻木精神，只需要让钟宁放空思想，让他进入一种梦游般的放空状态，在这种状态下让他始终使用那把剑，把它的形象刻画到他的各种动作、行为和思考过程中，让他在任何时候都习惯性地认为这把剑是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可以了。可以说，钟宁相当于被正常的催眠师催眠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等他慢慢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的躺椅上了。

“钟宁？你已经出来了，起来吧，我们需要给你做一些身体检查，确认你没有问题……钟宁？”路易斯一边把他身上的固定装置拆下来，一边说着，然而钟宁却没什么反应，他抬起头诧异地看向钟宁时，才发现他的双眼依然没有什么神采，而是空洞洞地看着远方，无数残影在他的虹膜层掠过……

“呃……”

这在意识虚拟技术的催眠中经常会出现……因为深度过大而产生的一些惯性残留，路易斯也不意外，把钟宁松开后就离开去准备一些身体检查的工具，等一会钟宁自己就会清醒了。

“康纳医生，麻烦你再找一个温度计来……爱丽丝，心电图仪准备好了吗……约翰，你跟我来把烤灯放回去……”

路易斯忙忙碌碌地安排完各种人的事情，才匆匆忙忙回到钟宁这里观察他的情况，刚刚走进压力舱，路易斯就愣在了那里，嘴巴无意识地张成了一个O型。跟在他身后的约翰险些撞在他身上，正奇怪地问道：“布朗医生？怎么了？”他下意识地顺着路易斯的目光看去，当他的目光落到钟宁身上时，约翰的表情也立刻变得像见了鬼一样：“噢上帝！他……他……他发生了什么？！”

压力舱中间，钟宁依然坐在躺椅上没有下来，但他的目光已经恢复了焦距，他正低着头，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放在腿上的东西——那把名为绯红女皇的重剑！

骚乱顿时从医院里爆发，随即就被狠狠镇压了下去，然后一切的消息都被封锁起来，甚至连路易斯马上就要大展拳脚展开的对“惠因斯特”接口的研究也被迫中止。

钟宁再次被叫到了议会面前。

这次的事情甚至比机器人大军马上就可能进攻锡安的事情都要严重。

“钟宁，你确定你没有在布朗医生离开的时间里拿了一把重剑后，又回到了压力舱里？”一名议员沉着脸问道，虽然他自己都觉得这是废话，但他还是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

“没有先生，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只能说，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我们必须学会接受。我们都是可以接受的人，对吧？”钟宁淡淡地笑着说。

事实上关于所谓现实也依旧是一个大号的母体这件事，钟宁一直没想好要不要说出来，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真的被锡安人民相信了，对他究竟有利还是有害，所以干脆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一边，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不过现在看来，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让绯红女皇具现化，却出乎意料的成功了，而且被路易斯他们发现了这把“从虚拟世界带出来”的绯红女皇。在黑客帝国的历史背景下，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从中联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更别说站在人类知识和权力顶端的医生们和议员们了。

钟宁的话说完，议会就陷入了一阵窃窃私语中，他们都是久经阵仗的人了，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不能接受这个可怕的“可能性”——锡安竟然也是虚假的！他们根本就是从一个母体逃到了另一个母体！人类将近一个世纪的反抗斗争，那么多牺牲，那么多希望，那么多的呐喊和彷徨，到头来就像一个游戏，像个笑话，根本就是一堆随时可以删除的代码……他们根本还是机器的奴隶！

“这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自然界有太多的现象人类无法用科学解释，或许这把剑就是一种虚拟数据的具象化，这可能是另一个领域的，还没被人类研究过的科学！这是我们战胜机器的机会！”一个议员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得不说，这种观点还是非常能安定人心的，既有科学这个伟大的词作为后盾，又把人类不是全知的这种哲学公理作为基石，很快，大部分议员都开始同意这位议员的意见。

布里埃尔一直没有参与到众多议员的交头接耳中，哈曼议员也没有，同样没有参与进去的还有另一位不太起眼的议员，好像是叫莫迪？钟宁有些记不清了。

在议会的骚动渐渐平息后，布里埃尔重新开口了：“钟宁，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听说是你主动提出来试图通过催眠手段将这把重剑在现实世界具现化，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布里埃尔的话才是真正问到了点子上，其他的议员都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如果锡安真的只是虚假的，那么这件事就只有钟宁才能证明，只有钟宁才最有发言权！而最关键的是，钟宁为什么会知道？他选择将这把重剑具现化后，把这种怀疑的可能送给了议员们，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布里埃尔能成为锡安议会中最具话语权的人，凭借的就是她过人的洞察力和长远的眼光，在她的眼里，钟宁身上已经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那种似乎比所有人都掌握更高层次的信息权的“神一样的感觉”，就如同当年人类在母体中第一次见到先知那样……

那是引领者的感觉。

“因为我要拥有更强大的实力，才能对抗机器人的军队。”钟宁答道。

“只凭你一个人和一把剑，面对数十万的机器人，起不了任何作用。”布里埃尔紧紧盯着他。

钟宁笑了笑，声音似乎突然有些缥缈：“但如果作为一把尖刀插入敌人的心脏，一人一剑，就足矣！”

大家都没有太听懂，只有布里埃尔、哈曼和莫迪议员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他们并没有当场就问钟宁什么。布里埃尔敲了敲手中的小锤子：“钟宁，我们要求你不能把这次的事情说出去，如果你还要进行其他的具象化，也只能向路易斯医生传达，明白了吧？那么议会就此休会。”

当天夜里，钟宁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不出意料，不喜欢睡觉的哈曼议员出现在钟宁的门口，脸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个年轻的亚洲男子：“跟我来。”

依然是白天所在的议事厅，不过议事厅已经熄灯，里面也没有人，哈曼走进议事厅后并没有停留，而是绕过议员们平常的端坐的半圆形长桌，走到议事厅后面的一扇小门前，有节奏的敲了敲门。

钟宁和哈曼议员几乎是低着头才穿过这扇小门，然后拐过了一个狭窄的通道，眼前的场景才开阔起来。

这像是一个茶室，只有五六张靠背椅摆放在房间中央，围绕着一个不大的圆桌，上面有一个金属制的小壶正在火焰上煮着，布里埃尔议员和莫迪议员早就已经等候在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