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体温有个恒定值,大约在37摄氏度,俞益茹就算不算博闻广识,这种事也是知道的。

她因为一指头下去觉得薄复彰的体温太高,便没有多想的直接将手掌覆盖上去,因而确定了这不是她的错觉,那皮肤与她的手掌相贴的时候,热气就像是来自恒温的暖炉。

但是刚才捏脸的时候,也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啊?

因为薄复彰侧睡背对着她,俞益茹便困惑地用一只手撑着床面,将上半身探过去,用另一只手按住了薄复彰的额头。

就在这一刻,薄复彰睁开了眼睛。

俞益茹还正想着额头温度摸起来没有手臂高,便猝不及防地跌入深潭一般的双眸中,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勺便重重地砸了床头板,然后滑落到了枕头之上。

她的大脑一阵眩晕,耳内又是一阵鸣叫,在这片刻之内几乎睁不开眼睛——又或者是睁开了眼睛,但是眼前一片漆黑。

而当她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事物的时候,薄复彰的头便悬在她的头顶,面无表情又冷酷无比,一双深邃的多情的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伴随着脑中的嗡鸣疼痛,俞益茹又觉察到自己的双手被拉过头顶,并被一只火热的手掌紧紧箍住了。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惊慌,俞益茹在这一瞬间浑身冒出了冷汗。

她下意识挣扎,手腕却像是被烧热的铁圈缠住,于是她急促地呼吸,开口:“我只是觉得你在发烧。”

她这么说完后,薄复彰好像突然清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松开手,冷酷的表情被缠绵的倦懒代替,大概因为很困,她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我的体质就是这样的,你不要在意。”

俞益茹哪里还会在意,她现在只想给多管闲事的自己三个大嘴巴,然后大骂一声:该!

管人家体温做什么,难不成人家发烧了自己能不知道?

薄复彰微蹙着眉头:“你没事吧。”

俞益茹连忙摇头,用还有些颤抖的嗓音说:“没事,我就是头有点痛。”

她是真的头痛,除了外伤撞击之外,还因为薄复彰这时时给她惊喜的人设简直要让她大脑当机。

原本想着要不要多蹭住几天的想法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她现在就想着,天一亮,她就要立刻!马上!飞快地!走!

薄复彰没有立刻睡下,她盯着俞益茹看了一会儿,表情中不觉透露出几分愧疚。

她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俞益茹的脸,俞益茹下意识躲开了。

她的手指便在空气中虚抓了几下,低声说:“可是……你在哭。”

俞益茹便愣住了。

她连忙用手抹脸,发现脸上湿漉漉冰凉一片,果然是泪流满面。

她这会儿也发现自己说话带着颤声颤气的哭腔了,薄复彰真的吓到了她,除了对方那女猩猩般的力气,还有那冷肃空寂的眼神,她是没有经验,不过正在猜那是不是传说中充满杀气的眼神qaq

她抽着鼻子回答:“就是生理反应,我的头撞到床头板了,因为太疼了才这样。”

这么说着,似乎更伤心了,她拍打了一下床头板,眼泪简直停不下来。

薄复彰凑到俞益茹的脑袋边,将她的头抱了起来:“我来帮你看看。”

她轻轻按着后脑的位置,低声问:“是这里么?”

也是邪门,只被薄复彰按了那么两下,俞益茹便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舒服,连疼痛都不那么明显,她正享受着,突然又是针刺一般的疼痛,便“嗷”地叫了出来。

薄复彰了然:“原来是这里。”

她将俞益茹的头抱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倾身从床头柜拿了个药膏出来,同时开口道:“有些肿,问题不大,不过你要是不放心,我明天会陪你去医院做检查。”

俞益茹的脑袋正在热烘烘的大腿上,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的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了薄复彰的腿上,便伸手想要抹掉,等抹的时候,因为热度偏高又富有弹性的触感,才想起来这是别人的腿。

她犹豫起来,轻轻放下又将要抬起,手腕便又被抓住了。

这回只轻轻握住,然后放到一边,对方大腿的肌肉不甚明显地颤动,开口说:“别闹,很痒。”

因为这样的反应,先前的判断便又出现了偏差。

俞益茹却更悲愤了,对方既然是个好人,那自己也就只能自认倒霉。

与此同时,后脑勺接触到了什么冰凉的膏状物,鼻翼间便弥漫起一股薄荷的清香。

俞益茹忍着丝丝的疼痛,为转移注意力开口问:“你是怎么回事,祖传老中医么。”

“我因为自己的事学过一阵子。”

俞益茹就纳闷,自己和薄复彰一样的年纪,对方怎么就突然变成了那么带感的人设:“你高中就会这些么?”

“那时候不会。”

“那你大学是学了散打还是泰拳?”

“什么?”

薄复彰没听明白。

俞益茹是想讽刺对方被惊醒后的反应和那惊人的力气,见薄复彰没第一时间听懂,也觉得挺没趣味,便说:“我只是觉得你力气很大。”

薄复彰便说:“是比一般女生大点。”

俞益茹无语。

她又不是没和男性玩闹过,哪能不知道薄复彰那力气和健壮的男性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她一时之间忍不住想着:难不成薄复彰是变性的?

她这充满恶意地想法在看到对方那浑然天成精雕细琢的身体的时候又变成了渣渣。

若是这样的身材是变性的,那只能求介绍医生了。

因为出了汗又受了惊,俞益茹再次去卫生间擦洗了下身子,等出来的时候,薄复彰又再次睡下了。

俞益茹这回是连一眼都不想多看,把自己的手机在床头充了电,然后关了飞行模式。

回归有信号状态之后,手机一阵震动,一时收到了好几十条各类信息。

其中有十三条未接来电,八条来自房东的儿子。

其他大多是些朋友问她,怎么不回信息。

俞益茹便编辑了一条短信,表示自己被房东赶了出来,手机充电器和其他电器都被房东克扣,现在才从别人那儿借到,然后按了群发。

她在文字里表现的可怜又坚强,果不其然,虽然夜已经很深,还是在下一秒便收到大把的安慰。

她又挑了比较重要的朋友寒暄了几句,然后群发了晚安。

这个时候,手机又接到了来电。

备注名是房东的儿子。

俞益茹面露不耐,挂了电话,在微信里回复他道——

:不好意思突然中断了电话,我刚才手机没电了,充电线还在家里。

:我睡在我朋友家,我朋友睡着了,所以我不能接电话。

她发了这两句话,自觉相当满意。

看吧,能在如此境况下仍不焦不躁又言辞得体,简直圣母玛丽苏在世啊,真想问问世界上哪有人能不喜欢那么完美的女子。

她就不信,对面的人能不感到愧疚。

果然,对面很快回复——

钱杭泽:我妈太过分了,怎么能那么晚就让你住在外面。

俞益茹撇了撇嘴,又抿嘴笑了笑。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表示实在太累太困,便道了晚安不再回复。

其他的事嘛,就留着对方脑补好了。

她做完了睡前例行事项,才终于发觉自己确实很困,便关了床头灯躺上枕头窝进了被窝。

因为后脑勺有伤,她不能仰睡,便右侧卧着睡下。

如此一来,在黑暗之中,她便隐隐看见薄复彰纤细的身躯,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蓬勃的热量。

于是在睡着之前,她的脑海中便不免闪现着薄复彰过去和现在的形象。

她想起一件事情。

是高中初入学的时候,她在大礼堂作为新生代表演讲。

她踌躇满志得意非凡,穿了她最整齐干净的衣服,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高高的马尾。

要是再想一下的话,似乎还偷偷抿了妈妈的口红,希望能令自己看上去更引人注目些。

实际上,进入礼堂的时候,举目四望,她确实是所有学生里最漂亮的一个。

她脸庞白皙,五官秀美,身姿挺拔,双眸清澈明亮的让人想起书中一池秋水这样的形容。

她就这样挺直了腰杆走上讲台,在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看见因为迟到刚刚推开礼堂大门走进来的薄复彰。

阳光在她的皮肤之上,似乎变作了幽蓝的冷光。

她的长发不顾校规的披散下来,盖在一件漂亮的西装外套上。

她戴着蓝色的蝴蝶结领结,洁白的衬衫,短裙在膝盖之上。

她的面容在阳光之下模糊成虚幻的光圈,却已经足够令穿着运动服的俞益茹在某一瞬间产生了自惭形秽般的感觉。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惊艳。

时过境迁之后,俞益茹到觉得那衣服不算漂亮还有些中二,那发型也很普通,但是模糊了面容之后,仍然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大概是诗中说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俞益茹从这令她感慨万千的回忆梦中醒来。

然后她看见了凑近放大的那张在回忆中没能出现的脸……